在許一凡連番質問之下,查爾德也好,布朗也罷,亦或者是其他人,一時半會兒都沒有說話,愣愣的,冷冷的看着許一凡,然而,此時,在牢房的盡頭,卻有人開口了。
衆人聞言,下意識的朝那邊看去,而許一凡也轉過頭,看向牢房盡頭,眯了眯眼睛,然後,許一凡轉過頭,看向守衛的頭領,問道:“他是何人?”
“一僧方丈。”慕容濉搶先說道。
“一僧?”
許一凡皺了皺眉頭,顯然,他之前沒有聽說過此人。
慕容濉見狀,就開口解釋道:“一僧是他的法号,是西宛國國寺的方丈,此次随軍出征,前段時間,在西域聯軍攻城的時候,出力頗多,被秦之豹帶人俘獲。”
“原來是西宛國的方丈,難怪呢。”許一凡恍然,随即,又問道:“境界很高?”
“佛門五品方丈境,爲了俘獲此人,我們死了多名高武和修行者,還有數百甲士,才将其俘獲。”慕容濉說道。
聞聽此言,許一凡點點頭,聽起來,此人很厲害的樣子。
沉吟片刻,許一凡突然說道:“把他放出來,帶過來。”
“啊?”
衆人聞言,頓時一驚,慕容濉看着許一凡,猶豫着說道:“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此人修爲不俗,雖然被穿了琵琶骨,可也無法确保,他無法掙脫束縛,一旦将其放出,将軍你這邊......”
許一凡轉過頭,看向慕容濉,看到其一臉擔憂和猶豫的神色,知道他是在擔心,把一僧放出來,萬一這家夥突然發難,可能會危及自己的性命,許一凡卻笑了笑,說道:“無妨,既然一僧大師開口想跟我辯論一番佛法,那就放他出來,辯論一二又有何妨,恰好,我對佛法也略有研究。”
“這......”
慕容濉還是有些猶豫,不過,他在跟許一凡對視的時候,看到許一凡眼中那不容拒絕的眼神,他最終還是點點頭,妥協了。
于是,慕容濉就帶着殷氹,還有守衛首領,去往了牢房盡頭,親自把一僧帶了出來。
原本,許一凡以爲,一僧和尚既然能擔任一國國寺的方丈,怎麽也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和尚,不說七老八十吧,最起碼五六十歲應該有了。
然而,當一僧和尚出現在其面前的時候,許一凡卻發現,一僧和尚很年輕,充其量也就三十多歲罷了,皮膚白皙,絲毫不像其他西域人那般,皮膚黝黑,此人臉龐圓潤,耳垂很厚,嘴唇也厚,猛地一看,跟許一凡前世看到的佛像的菩薩羅漢,還有幾分相似。
一僧和尚穿着方便行走的苦行僧的僧衣,雖然他此刻雙手雙腳都被精鐵束縛着,琵琶骨也被兩根鐵鏈束縛着,可是,其在行走之間,不急不緩,不快不慢,臉色除了蒼白了些許,并無太多的神情變化,一看就是一個佛法高深的高僧,讓人很容易忽略他那年輕的長相。
一僧被帶來了,就站在許一凡對面,而查爾德早已經站起身,走到了一邊,把椅子讓給了一僧和尚。
一僧站定之後,看着許一凡,神情自若,雙手合十,微微躬身,施了一禮,語氣不卑不亢的說道:“貧僧一僧見過許參将。”
“嗯,坐!”
許一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僧和尚,下意識的扭了扭身體,然後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一僧也沒有跟許一凡客氣,大大方方的坐下,直視着許一凡。
“大師方才說佛法在,佛便在,那是不是說,佛既是佛法,佛法既是佛?”待到一僧坐下之後,許一凡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許施主如此說,也可以。”一僧語氣平淡的說道。
“世間有佛嗎?”許一凡又問道。
“自然。”
“佛在哪?”
“南陀山。”
“你見過?”
“不曾!”一僧搖搖頭,緩緩地說道。
“既然你不曾見過,那你何以說佛存在呢?”
“阿彌陀佛,貧僧能感知到佛,祂存在,無處不在。”一僧再次雙手合十道。
“呵呵......”
許一凡聞言,輕笑兩聲,搖搖頭,顯然,他不認可對方這個說法,不過,也沒有反駁,而是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世間有幾個佛?”
“阿彌陀佛,世間隻有一位佛,至高佛。”
“大師說的是佛祖嗎?”
“正是。”
許一凡看着一僧,卻搖搖頭,說道:“我認爲不然。”
“哦?願聞其詳。”
一僧聞言,先是一愣,随即就看向許一凡,想聽聽許一凡是怎麽說的。
許一凡并沒有急着解釋,而是問道:“爲何佛祖是至高佛,而其他人卻不是佛?僅僅是因爲祂創造了佛教嗎?”
面對許一凡的詢問,一僧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佛祖之所以是至高佛,并不僅僅是祂開創了佛教,更重要的是祂的果位獨一無二,佛就是佛祖,佛祖就是佛
,天下隻此一位。”
“果位?佛祖的果位獨一無二,那其他人呢?”許一凡又問道。
“佛門有菩薩和羅漢,菩薩有菩薩果位,羅漢有羅漢果位,修成不同的果位,成爲不同的人。”
許一凡聞言,想了想,點點頭。
剛才,許一凡說他對佛法有一定的研究,那其實是扯淡的,雖然他對佛法确實有所了解,但是,那也僅限于這些年,他在各種典籍上看到的,而他真正對佛法的了解,還是來自于他的記憶。
就一僧說的,跟許一凡記憶當中的佛法,沒有太大的差别,想要成佛,必須先證的果味,不同的果味,決定了他們不同的成就,這就像是修行者的天資一般,不同的人,天資不同,成就也不同,畢竟,人力有時窮。
所謂的果味,其實就是這些和尚在修行當中,許下的宏源,許下的宏源越大,他們的果味就稀有,許大宏源者,得菩薩果味,許小宏源者,得羅漢果位,但是,佛門從萬年前創立,到如今,證的至高無上果味的隻有佛祖,而其他人,最高也隻是得到了菩薩果味。
如果就果位而論的話,說佛祖就是佛,那并無不可。
見許一凡沉默下來,一僧和尚依舊神情自若的看着許一凡,而其他人則開始面面相觑,眼神逐漸明亮起來,看向一僧的眼神愈發的炙熱起來。
在西域,很少有人不信佛的,就算不信佛,也聽說過佛,剛才許一凡一連串的問題,把他們問的啞口無言,現如今,一僧大師的幾句話,就讓許一凡啞口無言,在他們看來,許一凡這是被佛法給問住了,看來他們是沒錯的。
查爾德等人在想什麽,顯而易見,而慕容濉等人此刻在想什麽,也顯而易見。
在許一凡沉默的時候,慕容濉和殷氹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擔憂,什麽佛祖,什麽果位,什麽菩薩羅漢的,他們都不信,也不在乎,如果他們信的話,就不會帶兵來打西域了。
可是,他們雖然不信佛,卻不代表他們不承認,世間有佛的存在,雖然佛,看不見摸不着,可祂就是存在,這一點兒,是天下人都承認的一點兒,這就好比天道一般,雖然誰都不知道天道是什麽,可誰都知道,天道存在,隻是看不見摸不着罷了。
他們此刻在擔心的是,許一凡會不會被一僧和尚幾句話給洗-腦了,從此成爲了佛門中人。
這種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曆史上,有不少天才,修行有成的人,在其他地方無法突破瓶頸,就去往西域,或者其他的地方尋找破境的契機,在遇到佛門中人,聽其一席話,從而遁入空門,成爲佛門弟子的,也不在少數。
越是聰明的人,所思所想就越多,而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容易鑽牛角尖,誤入歧途,許一凡是聰明人,這是所有人都承認的一件事,如果讓一僧和尚把許一凡渡入佛門,那可是大炎王朝最大的損失啊。
想到這兒,慕容濉和殷氹再次對視一眼,看向一僧的眼神,就變得極度不善起來,二人都下意識握住了手裏的兵器,準備把這個‘妖言惑衆’的和尚給宰了再說,把一切都扼殺在萌芽當中。
隻是,不等他們有所動作,許一凡突然回過神來,看着靜-坐在其對面的一僧,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
“大師可有家?”許一凡突然問道。
“一入空門,萬法皆空。”
“哦,這樣啊。”
許一凡呢喃了一句,然後繼續說道:“我聽聞,佛門講究先入世,再出世,所謂的遁入空門,通俗一點兒說,就是出家,大師以爲然?”
“然!”
“既如此,大師無家可歸,何來出家一說,不知大師出的什麽家?”許一凡質問道。
一僧看着許一凡,知道許一凡這是要跟自己辯論佛法,他巍然不懼,緩緩地說道:“出家指的是削去三千煩惱絲,遁入空門,此家非彼家,許施主不必咬文爵字,偷換概念。”
被一僧揭穿,許一凡也不惱怒,隻是笑了笑,繼續問道:“佛門有八正道,既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又有八苦,生老病死、憂悲惱、怨憎會、恩愛别離和所欲不得,請問大師可曾感悟?”
“貧僧自幼學習佛法,行走西域諸國,嘗遍人間疾苦,自然也嘗得人間八苦。”一僧略顯自傲的說道。
這一點兒,一僧還真的沒有說謊,他出生在西宛國的一個村莊,從小就天資聰慧,爹娘是佛門信徒,他自然而然也是,在學習了佛法之後,他小小年紀,就開始朝聖,從西宛國一路朝聖,去往了南陀山,一路經過的王國衆多,說嘗遍人間疾苦,也不算假。
“大師可曾娶妻?”許一凡問道。
“不曾,一入佛門,萬法皆空,娶妻隻會徒增煩惱。”
“那大師覺得女色如何?”
“嗯?”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一愣,紛紛表情詫異,眼神古怪的看着許一凡,不明白許一凡爲何這麽問。
一僧也是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收斂心神,緩緩地說道:“美色如猛虎,刮骨之刀。”
“哦?是嗎?大師不曾娶妻,也不曾談戀愛,怎麽知道女色如猛虎,是那
刮骨刀呢?”
“談戀愛是什麽鬼?”
這是所有人在聽到許一凡這麽說之後,心中最大的疑問,還是談戀愛這個新詞上,娶妻他們知道,娶妻生子,此乃人生大事,是個人都知道,可是,談戀愛是什麽東西?
其他人不懂,一僧自然也不懂,不過,他并沒有糾結于此,而是說道:“佛門有八正道,也有八苦,更有八戒,其中八戒之三,就是戒色,女色猛如虎,曆代高僧世代相傳,此乃真理。”
“呵呵......”
聞聽此言,許一凡嗤笑不已,他看了看一僧,突然轉過頭,伸出手指向覺有情,問道:“你覺得她美不美?”
覺有情突然被許一凡指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集中在她身上,這讓覺有情頓時有種極度不安的感覺,一張俏臉,瞬間紅了起來。
“美則美矣,卻也隻是紅粉骷髅。”一僧依然不爲所動淡然道。
“既然大師承認她美,可是,你可知道她到底有美,美在何處?”許一凡繼續問道。
“貧僧不知,也無需知曉。”
許一凡點點頭,又問道:“那請問,大師你可贍養過爹娘?”
“貧僧爹娘早逝。”
“那大師可有兄弟姐妹?”
“曾有一個弟弟和妹妹。”
“那大師可曾操持一個家,盡到一個做兄長的責任?”
“人各有命,各安天命。”
“西域貧苦,大師可曾春耕秋收?”
“貧僧緻力參佛,無需如此。”
“呵呵......哈哈......”
聞聽此言,許一凡先是嗤笑,随即,放聲大笑,越笑聲音越大,越小聲音越刺耳,這把在場的衆人,看的一陣的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滿腹疑惑。
“不贍養爹娘,是爲不孝,不曾盡到一個兄長的職責,是爲不仁,不曾春耕秋收,是爲不作爲,你說你修佛,每日除了誦經念佛之外,你都做了什麽?你誦的什麽經,念的什麽佛?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态,行走世間,這算什麽體悟人間疾苦,人生八苦,你隻體悟了生,其他的一概不知,所謂入世,你可曾真正入世?”
一僧聞言,微微皺眉,似乎被許一凡這番話給問住了。
許一凡卻沒有給一僧多餘的思考時間,他繼續說道:“你的過往,我不曾得知,他們的過往,我也不曾得知,但是,西域如何,我大炎王朝的西北三洲如何,我卻深有體悟,西北貧苦,西域亦如此,吃穿住行,此乃人生最基本的四件事,吃不飽,穿不暖,身無栖息之地,腳下無道路可走,活着都很難,卻還要他們每天誦經念佛,上繳無數香火錢,供養你們揮霍,你的良心何在?你修的什麽佛?”
“假佛而已,你的佛是假的,你這個和尚也是假的。”
“嘩......”
一語激起千層浪,衆人被許一凡最後這句話,徹底給震驚了。
“你,過來。”
就在衆人震驚不已的時候,許一凡指着查爾德,示意他過來。
查爾德懵懵懂懂的看着許一凡,下意識的走了過去。
“把手伸出來。”許一凡繼續說道。
查爾德伸出手,隻見許一凡掏出他的軍刀,在查爾德的手掌上劃了一道,瞬間,鮮血滲出,而查爾德也下意識的悶哼一聲,嘴角微微抽搐,眼簾微微跳動。
“疼嗎?”許一凡看着查爾德問道。
“不疼!”查爾德咬着牙說道。
許一凡看了一眼查爾德,又把目光投向一僧,問道:“大師覺得他疼嗎?”
“刀刃加身,安有不疼之理。”
“那大師覺得他有多疼?”許一凡又問道。
一僧不說話了,而非魚,安知魚之疼?
許一凡卻說道:“我知道。”
說完,許一凡就伸出自己的左手,用軍刀在掌心劃了一道,鮮血瞬間滲出,一雙白皙的手,很快被鮮血染紅,而許一凡卻看也不看一眼,臉上更是沒有絲毫表情,眼睛始終凝視着一僧的眼睛,緩緩說道:“他很疼,我知道,大師也知道,可是,他有多疼,大師不知道,我卻知道,大師想不想知道?”
不等一僧說什麽,許一凡朝慕容濉使了個眼色,慕容濉瞬間明白許一凡想做什麽,徑直走到一僧身邊,抓住其左手,放在桌子上,而許一凡拿着軍刀,在其掌心劃了一道,鮮血瞬間湧出。
“大師之前不知道,現在應該知道了吧?”許一凡說道。
一僧面無表情,隻是靜靜的看着許一凡。
許一凡笑了笑,說道:“大師所謂的體悟人間疾苦,體悟的隻是他人的疾苦,而他人的疾苦到底有多苦,大師可曾知道,你可曾真正的體悟?”
“佛門講究入世,大師确實入世,可是,何爲入世,如何入世,入世之後該如何,大師心中可有答案?你所謂的體悟人生疾苦,都是假的,說你是假和尚,不過分吧?”
“連你這樣的大師,都不曾真正體悟人間疾苦,那你的佛呢?祂可曾體悟?你們這些佛門信徒,又可曾真正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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