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代入駐中原的首善之地,不管王朝如何更疊,也不管邊境是否戰火紛飛,居住在這裏的百姓,生活照舊,無非就是皇帝換了個姓氏罷了。
繁華、熱鬧、喧嚣、奢靡......永遠是這座城池的主要基調,外面發生的一切,很難影響到這裏的人們,該登高作賦依舊登高,該醉卧青樓,依舊醉生夢死,該争鬥的黨争,永遠不會停歇。
時間來到了五月份,意味着夏天正式降臨,隻是,相對于以往,皇帝每年夏天都要去往避暑山莊避暑,今年卻遲遲沒有開始行動,雖然準備工作依舊在進行,但是,炎武帝今年似乎沒有去避暑山莊的打算。
今日,朝會上,位列中樞的各位大臣,又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開交,鬧得雞飛狗跳,到最後,隻落得一地的雞毛。
每次朝會,事情都很多,但是,值得拿到朝會上說的事情不多,不過,今年事情格外的繁多。
西征順遂,卻爆發了瘟疫,西征軍止步于康城,現如今,面臨着五十萬西域聯軍的反撲,深陷泥潭,無法自拔。
北蠻邊境也不安甯,北蠻老将赫連力陽,親率二十五萬大軍南下,于一月前,開始叩關,來勢洶洶,北方邊境,狼煙四起,戰況焦灼。
南夷這個蠻瘴之地,在繼後秦之後,又出現了一個王朝南唐,自從南唐建國開始,跟大炎王朝的關系就日益緊張起來,前年打了數場算不得戰役的戰役,去年,雙方又對峙了差不都一年,而今年,雙方終于正式撕破臉皮,開始交戰起來。
這些都是軍政大事,拿出來值得說道的地方,無非就兩樣東西,兵力、銀錢。
征兵的舉措還在持續,效果不錯,畢竟,大炎王朝是以武立國,休養生息了這麽多年,需要打仗的時候,征兵還是很順遂的,難題在于銀錢方面。
雖然大炎王朝近幾代皇帝,都是勤儉持家的性格,在位的這些年裏,積攢了不小的家業,國庫充盈,可是,戰事一起,銀錢就像是流水一樣,嘩嘩的往外流淌。
将士的饷銀,被服糧草、武器裝備,這些都需要銀子,再加上大量的徭役,還有各種糧道、驿站的拓展、維護等等,都需要銀錢。
每日朝會,兵部就以兵力不足,不斷的上奏,說征兵難,而征兵難的最主要原因,還是錢不到位。
工部的官員,更是大吐苦水,各種牢騷、埋怨,紛紛出現,什麽工匠不足,什麽材料不夠,什麽人手不足,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而追根到底,還是兩個人,缺錢。
禮部官員,倒是不要錢,他們要人,已經三年沒有舉行科考了,按照祖制,科考三年一次,今年該開科舉了,可是,春天已經過去了,春闱卻遲遲不見動靜,隻能等秋闱了,可是,秋闱似乎也沒有動靜,這讓禮部官員的開始心焦。
吏部也不逞多讓,從前年開始,炎武帝決定用兵,大大小小的戰役打了上百場,很多立功之人,卻遲遲沒有得到褒獎,而犯錯的人,都被迅速的處決了,空缺出來的位置,很多人惦記着,卻遲遲沒有旨意下來,有過罰之,有功卻不賞,這就不對了,說到最後,無非是要錢,要官帽子。
刑部倒是沒說什麽,隻是,随着戰事的開啓,犯事兒的官員越來越多,查處下來,人手不夠,而人手不夠的主要原因,還是缺錢。
戶部也緊随其後,說春耕艱辛,賦稅難收,各項支出太多,财政收入和支出不相匹配,國庫逐漸空虛,總結下來,就兩個字,沒錢!
總而言之,朝會上,主要就兩件事,要錢,要人!
大炎王朝現在真的很缺錢嗎?
當然不缺,雖然現如今大炎王朝四處作戰,可是,國庫不但沒有空虛,反而略有盈餘,一來是打仗就意味着财富和人口,二來戰事一起,就需要增加賦稅,兩項加起來,吃收入和支出,差不多是可以持平的。
至于爲何會出現眼下這種情況,也很正常,因爲這是曆次朝會的常态,不管什麽時候,不管是豐收之年,還是貧瘠之年,哭窮是常态,要錢也是常态,習慣就好,隻不過,這兩年相較于于以往,更‘缺’錢一些而已。
除了這兩件事之外,朝會上說的更多的,還是戰事。
北蠻雖然有赫連力陽的二十五萬大軍,可是,夏侯拓的近三十萬鎮北軍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打的是防守戰,問題不大。
南唐的十萬唐軍,雖然也跟武英叡的鎮南軍開始交戰,但是,不管是從兵力而言,還是從戰況而言,都屬于小打小鬧,問題也不大。
真正棘手的,還是西北的戰況,三十萬的西征軍,現如今是徹底的陷入了西北,他們不但要應對五十萬的西域聯軍,還有應對其他的一些問題,比如瘟疫,比如燕王!
瘟疫已經得到控制和解決的消息,早已經傳回京城,瘟疫是之前所有朝中大臣都格外重視和關注的問題,當初,爲了解決瘟疫,朝廷可是不惜代價的朝西北運輸物資,而現如今,瘟疫解決了,他們的心病也算是去除了。
至于燕王的問題,雖然這件事一直沒有擺在台面上說,可是,從去年殷元魁帶兵西征到現在,燕王李剛的所作所爲,很多人都是看在眼裏的,燕王有異心,這
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問題,可是,卻沒人敢把這件事直接挑明了,而炎武帝也仿佛不知情一般,隻字不提。
炎武帝不但沒有因爲這件事訓斥燕王,反而不但的賞賜對方,這讓很多人都看不懂,炎武帝到底想要做什麽,不過,對于那些真正的大臣而言,炎武帝想要做什麽,已經很明顯了。
當然,除了邊境之禍,内亂的問題也很重要,作爲納稅大洲的海洲淪陷了不說,現如今,福州、泉州、建州、汀州也相繼淪陷了,而蘭州貌似也要淪陷了,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不過,整體而言,一切還都在可控的範圍之内。
對于内亂的問題,朝廷已經有了相對應的舉措,從去年海洲淪陷之後,兵部就在籌措一支軍隊,軍隊的人數不少,整整二十五萬,大多數都是從地方上抽調上來的,而統軍之人,既不是兵部的人,也不是朝中的文官,而是不良人三大不良将之一的秦将。
秦将姓秦,單名一個惠字,武将世家出身,不過,在很多年前,秦惠所在的秦家,就已經沒落了,至于他爲何加入不良人,成爲不良将,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都是老黃曆了,翻不動,也沒人想去翻。
秦惠所在的秦家,跟秦嘉涆所在的秦家,雖然都姓秦,卻沒有什麽聯系,但是,如果往上翻上十幾代的話,還是能找到一些聯系的。
秦惠的統兵才能,是不屬于大炎王朝的五位大将軍的,單單就作戰能力的話,他是穩壓秦嘉涆在内的四位大将軍一頭的,唯一能跟秦惠相提并論的,也隻有昔日的鎮國大将軍許淳了。
秦惠雖然多年未曾領兵,但是,當年在炎武帝禦駕親征的時候,把北蠻單于打的落荒而逃,差一點兒從大草原趕到北荒的軍隊,就是秦惠所統領的軍隊。
就在衆人得知福州等地淪陷之後,開始上奏,請求派兵剿滅的時候,秦惠已經帶着五萬大軍,奔赴洪州,開始跟建州的叛軍,開始作戰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不良人的三大不良将,都是一等一的大将之才,隻是,他們幾乎不帶兵,除非遇到特殊情況。
伴随着戰事的白熱化,不良人這個一直備受诟病的機構,逐漸展露出它那血腥的獠牙。
朝堂上的議事,其實跟百姓的菜市場沒什麽區别,無非就是争吵而已,争來争去,最終拿主意,做決定的,還是站在最前面的那幾個人而已。
今日亦是如此,在一番唇槍舌劍,唾沫橫飛的争論之後,還是沒有一個明确的結果,于是在炎武帝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之後,也就散朝,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去了。
開完大朝會,還有小朝會。
到了小朝會的時候,一衆官員倒是安靜下來了,哪怕之前在金銮殿上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官員,到了這裏,也不會繼續争吵下去,因爲争吵沒有意義。
小朝會的事情很簡單,就八件事。
第一,鎮北軍死守嘉州城,擋住赫連力陽的二十五萬大軍;
第二,鎮南軍鎮守巫州邊境,寸步不退;
第三,福州等地的叛軍,盡早剿滅鏟除;
第四,繼續征兵、收繳賦稅,而賦稅可以從商戶入手,确保國庫始終保持着充盈狀态;
第五,拟定一批功勳卓著的官員,該賞賜賞賜,該晉升的晉升;
第六,再殺一批貪官污吏,查抄家産,以此來充盈國庫;
第七,開始準備秋闱,選取可用人才,至于今年避暑事宜,就此擱置;
第八,加派人手,繼續尋找失蹤多年的大皇子,還有燕王世子李嗣源,宰相之女徐詩芷,同時,再次恩賞燕王李剛,并且下一道聖旨,讓他于中秋佳節,回京一趟。
這八件事都是宰相提出,炎武帝首肯,然後,其他一衆官員直接去實施,根本沒有出現任何的推诿和争議,在這幾件事确定之後,除了宰相徐肱之外,其他人都先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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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戰報,你看了沒有?”炎武帝斜靠在書案後面的軟塌上,一邊翻閱奏章,一邊随口問道。
“看過了。”徐肱坐在凳子上,恭敬的回道。
皇室曆來重視禮儀,尤其是在儒家獨大的大炎王朝,更是如此,不過,從先帝開始,到炎武帝,雖然也很重視禮儀,卻也沒有那麽重視,在小朝會議事的時候,前來議事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坐着的。
相對于那些第一次來禦書房的官員,坐在凳子上,也坐的戰戰兢兢,隻敢坐半個屁-股的官員,徐肱這些大臣,則沒有那麽小心翼翼,有些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像這種虛頭巴腦的小動作,一直不受炎武帝喜歡,而這些大臣也知道這一點兒,平時也不注重這些。
“那你怎麽看?”炎武帝擡起頭,看了一眼徐肱,又繼續翻閱奏章,随口問道。
“西征軍的處境不妙,身陷囹圄,想要撤出來,估計很難。”
“那你覺得西征軍該不該撤?”
徐肱似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在炎武帝問起之後,他直接搖搖頭,想也沒想的說道:“臣以爲,不
能撤,不但不能撤,還應該主動進攻,一旦撤兵,之前十數萬将士用鮮血換來的疆土,将會全部丢失,後果不堪設想。”
“嗯。”
聽到徐肱的說辭,炎武帝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發表意見。
“殷元魁跟你想的一樣,看看他的奏折吧。”
炎武帝随手從一堆奏折裏面抽出一本,丢給徐肱,徐肱接到之後,直接打開翻閱起來。
奏折上的文字不少,洋洋灑灑上千字,不過,徐肱也很快看完了。
等到徐肱合上奏折之後,炎武帝就開口問道:“對于殷元魁說死守康城的想法,你怎麽看?”
“此法甚是穩妥,殷元魁不愧爲大将軍,能力出衆,隻是......”
說到這兒,徐肱看向炎武帝,觀察着炎武帝的表情,欲言又止。
“說啊,吞吞吐吐的做什麽?”炎武帝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的說道。
“是!”
徐肱應承一聲,連忙說道:“此法雖然穩妥,可是,想要堅守康城,不是什麽易事,現如今的西征軍是一支孤軍,沒有太多的支援,單憑不到三十萬人的西征軍,真的守得住嗎?”
“另外......”
徐肱又看向炎武帝,欲言又止起來,隻是,看到炎武帝再次皺起眉頭,不等炎武帝發話,徐肱繼續說道:“另外,自從李嗣源失蹤之後,燕王的态度就不明确,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燕王反了,那西征軍就要面臨着腹背受敵的境況,到了那個時候,西征軍可就真的是孤軍了。”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此事?”
“辦法陛下已經提出了,靜等結果就是。”
“哦?朕什麽時候給過辦法了?”炎武帝一臉不解的看着徐肱問道。
徐肱看了一眼炎武帝,低下頭,拱手道:“燕王到底會不會反,就看燕王接到聖旨之後,會不會按時抵達京城了。”
“若他按時抵達京城,該如何?”炎武帝又問道。
“若燕王抵達京城,其年事已高,自當在京城頤養天年。”
“朕的皇叔,年歲不高啊,頤養天年,如何早了些?”炎武帝有些爲難的說道。
“不早,按照祖制,當如此,也該如此,于情于理,與國與法,燕王都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
炎武帝沉默了,緊蹙着眉頭,似乎沒有被徐肱說服。
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炎武帝并沒有做出決定,而是問道:“若他不來京城,又該如何?”
“削藩!”徐肱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現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削藩是不是不合适啊,畢竟,他是朕的皇叔啊。”炎武帝又皺着眉頭說道。
“正因爲是用人之際,削藩更是勢在必行,藩王的屬兵太多,這不符合祖制啊,陛下!”徐肱再次拱手道。
炎武帝在沉吟片刻,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看着徐肱,點點頭,說道:“徐愛卿言之有理,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臣愧不敢當!”
“呵呵......”
炎武帝笑了笑,沒有說什麽,而是又拿出一份奏折,讓太監遞給徐肱。
“看看這份奏折,說說你的想法。”
徐肱起身接過奏折,再次坐下之後,翻閱起來,相對于殷元魁的奏折,這份奏折的文字就多了很多,足足幾十頁,而這厚厚的奏折當中,通篇隻提到了一個人,許一凡,奏折當中的内容,都是許一凡從過了玉門關之後,一路的所作所爲,事無巨細,全都賦予紙上。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徐肱才看完這份奏折,然後,擡起頭,看向炎武帝,開口道:“陛下,這......”
“此子如何?”炎武帝不等徐肱說完,直接問道。
“很好,此子乃國之棟梁,當用,且重用之!”
說完這句話,徐肱發現炎武帝那始終沒有什麽表情的臉,明顯多了一份笑意,可是,徐肱卻在猶豫一番之後,開口道:“隻是,此子身份不明,身世不明,還需慎用!”
炎武帝沒有說話,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徐肱,而徐肱也看着炎武帝。
在一番沉默的對視之後,徐肱率先開口道:“陛下,請三思!”
炎武帝卻不在去看徐肱,而是低下頭,淡淡的說道:“朕會考慮的,下去吧。”
“陛下......”
“下去吧。”
徐肱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在看到炎武帝這個态度之後,徐肱隻好起身告退,臨走時,他看了一眼低頭批閱奏章的炎武帝,眼神晦暗,輕輕地歎息一聲,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
在徐肱離開之後,炎武帝丢下手裏的奏折,擡起頭,看向門口,眼神也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良久之後,炎武帝才喃喃道:“你也要反對朕嗎?”
殿内隻有炎武帝和一個太監,炎武帝口中的你,不知道是指宰相徐肱,還是另有他人,真實的答案,可能隻有炎武帝自己心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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