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軍現在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困局,而廉嘉慶同樣也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困局,而所謂的困局,其實就一件事,是現在抽身離開,還是留下來再看看。
如果是一般的官員,在知道康城現在面臨的境況之後,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而且是越早越好,可是,廉嘉慶想的比較多。
可以這麽說,廉嘉慶一行的太醫隊,從京城出發,來到康城,一路上舟車勞頓的,卻沒有做出什麽像樣的成績來,這樣一來,回去了就無法交差了。
作爲太醫,瘟疫不是太醫解決的,而是人家西征軍内部解決的,這讓炎武帝怎麽看廉嘉慶他們這一行人,朝廷的官員又如何看待他們這些太醫,雖然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之前他們在來康城的路上,走走停停,能拖就拖的行爲,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們想做什麽。
如果說,他們幫着西征軍解決了瘟疫,那這點兒小過錯就不是過錯了,可是,他們偏偏什麽都沒做,這就說不過去了。
有的時候,一個人的倒台,往往都是因爲一些小事兒的,廉嘉慶是皇帝身邊的人,對皇帝的性情有着一定的了解,也正因爲如此,他才決定來到康城,蹭一蹭功勞的,這樣回去也好交差。
現在來到了康城,屁-股還沒有坐熱,就打道回府,怎麽都說不過去,更加無法跟炎武帝交差了,可是,不走吧,西域聯軍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攻城了,一旦攻城,可就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萬一出個意外,那他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讓廉嘉慶感到不安的是,他發現,如果他繼續留在康城,他的下場可能不會多好。
一來,他三番五次的爲難許一凡,許一凡看似不溫不火,不卑不亢的應對,好像沒有脾氣一般,可是,在來康城之前,廉嘉慶對許一凡有過一番了解,知道許一凡絕對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的軟柿子。
不談許一凡在安民鎮做的那些事兒,單單就說許一凡在東海城做的那些事兒,哪一件仔細想想不是讓人後脊背發涼啊,世子殿下李嗣源,不管是京城,還是在燕王府,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還不是被這小子弄得灰頭土臉的,到現在,人都不知所蹤,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廉嘉慶覺得,李嗣源很可能已經死了,而且是被許一凡給弄死的。
自從海洲淪陷之後,除了方士之外,能做到悄無聲息讓一個人失蹤的,也隻有許一凡了。
廉嘉慶一直覺得自己很高看許一凡了,可是,到了康城之後,他發現他還是低估了這個少年,不管是從許一凡本人對待他的态度,還是西征軍那一衆将領對待他的态度,都可以看出,許一凡在西征軍是很有地位的。
看似很正常,其實很不正常,年齡、資曆、背景......許一凡都跟其他人無法媲美,而且許一凡來西征軍才多久,他就被西征軍接納了,不單單這些将領接納了他,西征軍的将士也接納并且認可了他,如果沒有一定的手段,是不可能做到的,至少,廉嘉慶不覺得自己處在許一凡的位置上,能夠做到這一切。
如果,廉嘉慶選擇繼續留在康城,他擔心,自己遲早會被許一凡給弄死的。
二來,太醫隊内部也不安甯,抛開中立的姚康甯不去說,葛明德父子跟他可不是一條心啊,葛明德的身份本來就特殊,而且還跟燕王有關系。
如果在京城,他可以不理會,也不用在意葛明德,可是,這是在西北,在燕王的地盤上,他怎麽可能不在意呢,萬一,葛明德真的要跟着燕王搞事情,那他肯定是第一個要被弄死的。
三來,殷元魁今天的态度很奇怪,明明是軍隊當中的事情,殷元魁居然會問他這個太醫,這很不正常,尤其是最後,殷元魁看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飽含深意,這讓廉嘉慶汗毛倒豎,感覺自己被一條蛇給盯上了,這更是讓廉嘉慶心中惶惶不安起來。
可是,如果現在就離開康城的話,他回去怎麽交差呢?
炎武帝讓他好好看一看西征軍,看一看葛明德,還有看一看許一凡,這三件事,他到現在都沒有看明白,如果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回去了,炎武帝會怎麽對待他,說實話廉嘉慶自己心裏也沒數,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廉嘉慶可是深有體會。
抛開炎武帝不說,就朝中的那些大臣,看他不爽的人大有人在,比如禦史,比如言官,還有其他一些得罪過的人,他回到朝堂之後,這些人肯定會瘋狂的彈劾他的,而這才是最大的危機。
心中有事,廉嘉慶在離開元帥府之後,就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開始認真思考,反複權衡到底是走是留,隻是,還沒等他做好決定,新的變故又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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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九号。
午時三刻,正是全軍上下吃飯休息的時候,戰鼓突然響起,警鈴大作,西域聯軍開始攻城了。
廉嘉慶以前跟着炎武帝禦駕親征過,在軍隊待過,當他聽到戰鼓、号角、銅鑼大作的時候,他就知道,打仗了,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不多了。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暫時留在康城,再看看再說,畢竟,雙方停戰已經有半年有餘了,康城被重新修築了一番,短時間内不可能攻破,而他隻要這段時間待在康城,等西征軍扛不住的時候,他在離開,這樣一來,于情于理都說的過去,回到京城也算有一個交代了。
對于廉嘉慶怎麽去想,沒多少人會在意,至少,西征軍的将領們不會在意。
西域聯軍攻城的時間,選擇的非常好,正是吃飯的時間點,當警鈴大作的時候,正在吃飯的衆将士,直接丢下飯碗,拿起兵器,就匆匆的奔赴城牆之上,原本略顯松散和懈怠的軍隊,瞬間變得忙碌起來。
各種兵器、守城器械,都在第一時間被送上城牆,雖然這次西域聯軍攻城很突然,但是,西征軍不但不感到意外,反而松了一口氣。
在西域聯軍集結兵力,來到康城之外的時候,西征軍這邊就開始做守城的準備了,半個多月過去了,該有的準備,基本上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應對起來也不會慌亂。
戰争打響之後,殷元魁第一時間帶着一衆将領,來到了城牆之上,眺望着城牆下,不遠處猶如潮水一般的軍隊,表情凝重。
在冷兵器時代,不管是攻城,還是守城,最先開始交鋒的,不是蟻軍,而是弓箭手。
箭矢,作爲遠距離殺傷性武器,在任何一個軍隊當中,都是極爲重要的,之前,殷元魁他們在西征的時候,采用的戰術,箭雨洗地,萬箭齊發,用浩瀚的箭雨壓的對方擡不起頭來,然後,讓蟻軍開始沖鋒,負責攻城。
蟻軍,蟻軍,蝼蟻一般的軍隊,他們的作用其實就是送死,用生命去試探、消耗對方的兵力、武器裝備,還有守城将士的能力,往往一場攻城戰打下來,傷亡最慘重的就是蟻軍了,十不存一是很正常的情況。
這種打法,在之前的無數次戰役當中,取得了很大的效果,但是,雙方的位置卻發生了變化,之前,西征軍是進攻方,而西域是防守方,進攻方往往掌握着主動權,所以這種作戰方式很有效,然而,現在,西征軍是防守方,而西域聯軍則是進攻方,主動權在對方手裏,如此一來,西征軍就陷入了被動。
殷元魁站在城牆上,看着雙方的弓箭手互射箭矢,緊蹙着眉頭,表情無比的凝重和難看。
戰争是讓人進步最快的捷徑,這句話一點兒都沒錯。
這次負責攻城的将領,不是伏虎大将軍安德烈,也不是降龍大将軍康德,而是昔日鎮西軍的副将,現如今西域聯軍的副将申屠侯。
申屠侯高坐馬背,身披甲胄,指揮着西域聯軍的攻城,申屠侯采用的作戰方式,幾乎跟西征軍如出一轍,先用箭雨洗地,然後,讓成千上萬的蟻軍,扛着輕梯,在箭雨的潑灑當中,開始前進。
跟之前西域聯軍的作戰方式不同的是,這一次,申屠侯從攻城開始,就派出了重甲兵,他們手持一面大盾牌,排出三個隊列,走在最前面。
弓箭不是步槍,可以一直射擊,每一個弓箭手在射完一箭之後,都有一個真空期,雖然西征軍這邊,有兩隊弓箭手交叉射箭,可是,這中間還是存在一個空白期。
每當西征軍這邊射箭的時候,西域的重甲兵就會停下,然後高舉盾牌,迎接箭雨。
起初,所有人都以爲重甲兵手裏的盾牌,防護效果一般,可是,在第一輪箭雨之後,他們就發現,這些盾牌相較于西域之前的盾牌,要大,要厚的多,一般的箭矢很難一下子擊穿,就算射在了盾牌上,大多數不是直接墜落,就是釘在了盾牌上,而對持盾之人,以及他們身後的人,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
重甲兵前進的速度并不快,西征軍這邊射箭,他們就停下,西征軍彎弓搭箭的時候,他們就快速前進,短短一炷香時間,他們就推進了兩百多米。
此時,他們距離城牆隻有三百米左右,而這群重甲兵不在選擇前進,而是呈現一個階梯狀,第一排的蹲下,盾牌落地,第二排的人半蹲着,把他們的盾牌架在第一排士卒的盾牌之上,第三排的人直直的站着,然後把盾牌落在第二排士卒的盾牌之上,就這樣,他們臨時搭建出來了一個盾牌大陣。
在他們的身後,則是被他們掩護着來的弓箭手,這些弓箭手的身體被重甲兵的盾牌給遮擋着,而他們則在後方,彎弓搭箭,開始潑灑箭雨。
這些弓箭手,也跟重甲兵一樣,呈現三個隊列,相互交叉射箭
,中間的間隔非常短,至少,比西征軍這邊短了不少。
剛才還占據着居高臨下優勢的西征軍,在這一刻,優勢蕩然無存。
單單從弓箭本身來說,西征軍的弓箭的射程要超越西域聯軍的,雙方的差距還是不小的,足足有五十米的差距,而是,這五十米的差距,被申屠侯選擇這種方式,得到了彌補。
申屠侯用重甲兵,掩護着弓箭手,向前推進了一百米,徹底把雙方的優勢拉平。
城牆上下,箭矢如雨,你來我往,好不壯觀,而伴随着箭雨的潑灑,雙方的将士,都開始出現大面積的傷亡。
西征軍居高臨下,又有城牆作爲掩體,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傷亡,但是,西域聯軍那邊,也有盾牌作爲掩體,西征軍的這個優勢,也被拉平了。
當然了,如果長此以往下去,占據優勢的還是西征軍,畢竟,盾牌再如何的大,在如何的堅固,它畢竟不是城牆,遲早會有被射穿的時候,也有哪些盾牌兵體力不支的時候。
然而,這麽明顯的破綻,對方會看不到,會想不到嗎?
當然不會,重甲兵在掩護着弓箭手前進的同時,還掩護了大量的蟻軍,在雙方弓箭手互射的時候,這些蟻軍開始沖鋒。
在康城外,本來是沒有壕溝的,因爲壕溝的作用,往往是用來流放水源的,不過,西北缺水,自然不可能像中原的城池那般,搞什麽護城河了,而壕溝的另外一個作用,就是抵禦外敵進攻的,而康城的西城門,是面對西域的,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防禦。
不過,在西征軍拿下康城之後,殷元魁就讓人挖掘了長達兩千多米,寬二十餘米,深三米的壕溝,用于抵禦西域聯軍而用,隻是,在這半個多月的對峙期間,殷元魁又重新讓人挖掘了壕溝,長達達到了三千多米,寬度也達到了三十多米,而深度也高達五米,在壕溝的底部,更是放置了各種尖銳的木樁。
對付壕溝的辦法其實很簡單,要麽填平,要麽搭建木梯。
在戰時,填平壕溝那自然不可能了,就算你想填平,對方也不會給你機會,而且壕溝挖起來費勁,需要大量的人力,而填平它同樣如此,也需要大量的人力,作戰的時候,對方怎麽可能任由你這麽做呢?
因此,想要通過壕溝,隻能搭建木梯,而這種木梯也很簡單,就是攻城的時候,搭靠在城牆上的輕梯。
在雙方箭雨互射的時候,大量的蟻軍,扛着輕梯就沖向壕溝。
爲了阻止蟻軍的前進,城牆上的弓箭手,把重心轉移到了這些蟻軍身上,于是,西域聯軍的弓箭手頓時壓力大減,可是,蟻軍卻傷亡慘重,很多人跑着跑着,就被一箭射死,倒地不起。
這些人可能沒有當場喪命,但是,他們很快就死了,被後面的自己人給踩死的,在戰場上,沒有人會管其他人的生死,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精力,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前進,前進,再前進。
什麽叫刀割韭菜,眼下這種情況就是刀割韭菜,大量的蟻軍,前赴後繼,扛着輕梯不斷的前進,不斷的靠近壕溝,每一輪箭雨落下之後,就有成片成片的蟻軍倒下。
戰争才開始,就彰顯出了它的殘酷、血腥和無情,而這隻是戰場上很小的一副畫卷而已。
除了盾牌兵、弓箭手和蟻軍之外,在西征軍弓箭手射不到的地方,出現了大量的投石車。
一塊塊猶如磨盤大的石頭,在好幾人的艱難搬動下,被放到了投石車的籃筐内,伴随着令旗的揮下,随着一聲沉悶的敲擊聲,這些在西域最常見不過的大石頭,一飛而起,快速的朝康城抛射而來。
這些石頭,有的砸在了城牆上,轟然炸裂,濺起滿地的碎石,有的直接落在了城牆上,砸死一片的将士,有的則直接飛過城牆,落在了城内,刹那間,就有房屋被砸出一個大洞,也有不幸的将士,被從天而降的大石頭活活砸死。
這些石頭,就像是炮彈一般,其帶來的破壞力和殺傷力是驚人的。
同一時間,在城内的城牆下,也樹立起了一家家投石車,同樣是磨盤大的石頭,被放入籃筐,随着負責投石車将領的一聲大喝,這些石頭一飛而起,躍過高高的城牆,朝着敵軍抛射而去。
最先遭殃的還是沖在最前面的蟻軍,然後就是盾牌軍,之後就是西域聯軍後方的大軍。
随着石頭的不斷抛起又落下,無數人成爲了爛泥,西域聯軍那邊的投石車也有不少被損壞。
剛剛還穩如泰山的盾牌兵,頃刻之間出現了大量的傷亡,完整的防禦圈,出現了缺口,這些身披重甲,手持大盾的盾牌兵直接倒下,而在他們身後的弓箭手,更是無從幸免。
第一次登上城牆的許一凡,看着這一幕,緊抿着嘴唇,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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