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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一席老人言

說起許一凡,秦之豹對其觀感很複雜。

秦之豹是在岩門鎮正式接觸許一凡的,在那個黑夜與黎明并存的傍晚,他看到了那個少年,初次看到許一凡的時候,他的第一感覺是稚嫩和俊美。

其實,這是大多數人看到許一凡之後的第一觀感,年齡上的稚嫩,皮囊上的俊美,很容易讓人輕視他,卻又無法忽視他的奇怪感覺。

然而,秦之豹在知道了那一晚發生的事情,還有不遠處停放的屍體的時候,在看向那個少年,感受到的不是憤怒,也不是淡然,而是冷漠。

單薄的身體,虛弱的神情,看似搖搖欲墜,卻又屹立不倒,他給秦之豹的感覺,很像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父親秦嘉涆。

作爲大将軍的秦嘉涆,戎馬一生,負傷無數,一次次跌倒,卻又一次次爬起來,最終站在了權利的巅峰,從最開始不忍殺人,更不忍袍澤的犧牲,到最後的平淡和漠然,年齡越大,官職越高,生死就看的更淡。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或者說,有的選擇的話,沒人願意血戰沙場,不管是多麽的無情的人,在看到鮮血的流逝,生命的逝去,都會本能的感到心悸,然而,秦之豹在那個少年身上并沒有看到。

他們一行二十餘人,最終活下來的,隻有那寥寥數人而已,可是,不管境地再如何的危險,死的人再多,似乎隻要那個少年在,他們就不會潰散,秦之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個将領該有的氣質。

從岩門鎮到康城,近一個月的時間相處下來,秦之豹發現,他越來越看不懂那個少年了。

面對軍中的将領,他可以賭命,不但他自己要賭,還逼着所有人陪着他賭;面對這些不服從指揮的人,他毫無顧忌,說殺就殺,沒有任何的情面可言;面對那些傷兵,那些感染者,他卻無比的憐憫,他看待他們的眼神,就像是看待親人一般,那麽的溫柔,那麽的心疼,仿佛那些傷痛不是在他們身上,而是在他身上一樣。

随着相處的時間越久,他給秦之豹的感覺越是複雜,或者說矛盾,有時候,秦之豹感覺那個少年,看待身邊人,看點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局外人一般,那麽的冷靜,那麽的睿智,或者說,那麽的無情,仿佛身邊發生的一切,都跟他沒有關系一般。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秦之豹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這個感覺,而且秦之豹相信,有這種感覺的,不單單是他,估計很多人都有類似的感覺。

武将世家出身,又在京城這個繁華與肮髒的地方生活過,秦之豹自認爲有一定的眼界,可是,對于許一凡,他真的很難去形容,這種感覺,就像他和湯芮在一起的時候一樣。

就某些方面而言,許一凡真的和湯芮很像,觀其爲人處世,仿佛就是一個少年版的湯芮,有時候,秦之豹隐隐的有一種錯覺,他覺得許一凡才是湯芮的弟子,而他才是個外人。

對于許一凡的來曆和身份,秦之豹其實是很好奇的。

許一凡是叛将許淳的兒子,這一點兒,不管許一凡承不承認,都是被人認可的事情,當然,他也從來沒有辯駁過。

無論在哪個朝代,無論在位的皇帝是誰,都不缺乏叛逆之人,而這些人的下場,往往都極其悲慘,哪怕是大柱國許淳,他在選擇謀逆之後,下場也極其的悲慘。

其本人被誅,夷九族,屍體懸挂于城門之上,另外還牽連了很多人,其下場之悲慘,不足道也,秦之豹一直很疑惑,許淳爲何會謀逆?

這個問題,他一共問過兩個人,一個是他父親秦嘉涆,一個就是師父湯芮,然而,這兩個人都沒有回答他,唯一的回應,隻有一聲耐人尋味的歎息而已。

許淳謀逆的原因不得而知,可是,當許一凡這個叛将之子出現之後,無論是朝臣,還是皇帝,他們的态度都無比的耐人尋味,尤其是不良人的選擇,更是讓秦之豹深感不解。

西征軍出發的時候,海洲已經淪陷,等到殷元魁連下六國,西征軍止步于康城之後,炎武帝派人前來,對于這個做法,秦之豹不感到意外。

說是派遣一個參将,還不如說派了一個督軍前來,炎武帝派遣任何人,秦之豹都不感到意外,唯獨派遣許一凡前來,他無比的意外。

明知道海洲的淪陷,跟許一凡有關系,還重用他;明知道他是叛将之子,還下達聖旨;明知道他跟很多勢力牽扯不清,依舊派他前來,怎麽看,怎麽想,都覺得怪異和荒誕。

皇帝欽點的正五品參将,不良人提司,叛将之子,随便一個身份,都是讓人爲之敬畏的存在,可是,這樣一個人,卻是一個隻有十五歲的少年,不良人想做什麽,當今皇帝又想做什麽,現如今,派遣了兩位大臣前來,又是爲了什麽,這個少年身上,到底隐藏着什麽秘密?

秦之豹并沒有在許一凡身上感覺到有什麽奇特的地方,雖然他對許一凡的感觀很複雜,可是,許一凡又不是第一個給他這種感覺的人,他眼前就坐着以爲同樣給他如此觀感的人,秦之豹想了很久,還是沒能想出,湯芮說的第三個目的是什麽。

“湯叔......”

不知

道過了多久,秦之豹擡起頭,看向湯芮,希望湯芮可以給他答案。

然而,湯芮隻是看了一眼秦之豹,失望的搖搖頭,歎息一聲,說道:“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

“嗯?”

秦之豹一愣,下意識的問道:“看出什麽來?”

“他已經在無形當中,取得了這支軍隊的指揮權。”湯芮緩緩地說道。

“指揮權?他不是移交了嗎?”秦之豹下意識的反駁道。

“呵呵......真的如此嗎?”湯芮笑着反問道。

秦之豹不說話了,而是緊蹙着眉頭,認真的思索着這件事,思索着湯芮這句話的含義。

可能是怕秦之豹想不透徹,湯芮提醒道:“這支西征軍,有一半人是鎮西軍,剩下的一部分,都是一些老卒,鎮西軍之前是你老秦家的,可是,在你爹成爲大将軍之前,鎮西軍姓許,不姓秦。”

說完這句話,湯芮就不再說什麽了,而是自顧自的在那抽着旱煙,而秦之豹聞言之後,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驚。

湯芮說的沒錯,殷元魁率領的三十萬将士,除了五萬鎮海軍之外,剩下的二十五萬人,都是從各地抽調上來的,至于是如何抽調的,其中有什麽規律,真的沒人關注過,也沒有人在意過,可是,現在聽到湯芮這麽一說,再回想自己在西征軍待得這段時間,秦之豹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從京城出發的三十萬将士,除了殷元魁的五萬鎮海軍,童真、許凱歌、房子墨等将領所直屬的将士之外,最少有十五萬左右的将士,都是各地軍中的老卒。

西征軍從開赴西北,戰争打響之後,傷亡最多的,不是這十五萬老卒,而是殷元魁在内的這些将領的班底,畢竟,想要拿更多的軍功,不死人是不可能的。

西征軍從去年六月份開始作戰,一直到現在,三十萬西征軍,再加上十萬的鎮西軍,攏共四十萬的大軍,在這近一年的戰争當中,軍隊損失其實已經過半了,隻是,在後面又陸陸續續的不斷補充兵源,才維持在三十萬左右的水準。

在這三十萬大軍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的人,曾經在許淳麾下當過兵,這個問題,在之前沒有發現,現在仔細去想,這個細節太可怕了。

按理來說,炎軍隻有一個姓,那就是姓李,當然了,這是擺在桌面上的,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鎮西軍姓秦,鎮北軍姓夏侯,鎮南軍姓武,鎮海軍姓殷,隻有京城附近的軍隊,才真正的姓李,至于各個地方的地方軍,他們姓什麽,真的很難說。

如果這麽去算的話,就會發現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這五支軍隊當中,有四支軍隊它以前是姓許的。

在夏侯拓之前,鎮北大将軍是許淳,在秦嘉涆之前,鎮西大将軍也是許淳,在武英叡之前,鎮南軍大将軍還是許淳,而在許淳成爲鎮國大将軍之後,京城軍隊統領者是許淳。

可以說,整個大炎王朝,最強大的五支軍隊,除了殷元魁的鎮海軍之外,剩餘四支軍隊的将士,都算是許淳的兵,這個細節,可是細思極恐啊。

當然,這個說辭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成爲了過去式,現如今,鎮北軍姓夏侯,鎮南軍姓武,至于鎮西軍,目前它還姓秦。

可是,這一切都随着許一凡的出現,又出現了改變,至少,出現了不确定性。

要知道,許一凡這一次可是解決了瘟疫,拯救了整個西征軍全體将士的性命,雖然這個說法有些誇大其詞了,但是,實際情況也相差不多。

在這短短的二十多天的時間裏,許一凡雷厲風行,賞罰分明的做事風格,可是深入人心,雖然,在牛痘被弄出來之後,許一凡第一時間移交了指揮權,但是,這種烙印真的被抹掉了嗎?

顯然沒有,自從許一凡在校武場擂鼓聚将之後,到今天,四天過去了,雖然許一凡除了去感染部之外,就是待在自己的府邸裏,可是,每天還是有無數人去找許一凡,詢問事情怎麽處理,怎麽安排,這種看似很正常的事情,其實是很不正常的。

如果不是湯芮說破這件事,秦之豹都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他意識到了,但是沒有太在意,沒有深思。

一直抽着旱煙,透過煙霧看着秦之豹的湯芮,在看到秦之豹那越來越凝重的臉色,他就知道,秦之豹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是不是覺得後怕啊?”湯芮問道。

秦之豹沒有說話,但是,他無比嚴肅的點點頭,這件事不能深思,深思之後,就是細思極恐。

沉默了一會兒,秦之豹擡起頭,看向隐藏在煙霧當中的湯芮,開口問道:“湯叔,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

湯芮沒有否認,而是點點頭,說道:“從知道新任的參将是他之後,我就猜到了。”

“既然如此,那你......”

秦之豹沒有說下去了,但是,意思很明顯,你既然猜到了,也看到了,更加驗證了,爲何不告訴殷元帥呢?

“你是想說,我爲何不把這件事告訴殷元魁對嗎?”

湯芮卻直接開口問了出來。

秦之豹看着湯芮,表情複雜,但是,還是點點頭。

“呵呵...你還是太嫩了,在這方面,你别說不如他了,連童真那個大老粗都不如,看來,你之前在京城的那些年,算是白待了。”湯芮教訓道。

對于湯芮的教訓,秦之豹沒有反駁,而是想到了什麽,他再次詫異的看向湯芮,問道:“難道...難道...難道殷元帥他們知道?”

“呵呵...想明白了?看來,還不算蠢。”

又罵了秦之豹一句之後,湯芮磕了磕煙袋,緩緩地解釋道:“你真的以爲殷元魁他們這些人,都是一群粗鄙的匹夫?”

“如果你這樣想,那你将來是要吃大虧的,而且很可能還會送命的,能做到大将軍,将軍位置的人,哪個不是枭雄啊,不夠聰明的話,他們早就死在了沙場上,化爲一捧黃土了。”

“既然他們看出來了,那爲何還放任不管?”秦之豹不解的問道。

“管?怎麽管?拿什麽去管?他們倒是想管,能管嗎?敢管嗎?”湯芮反問道。

“什麽意思?”

“這支西征軍的所有調配,都不是通過兵部,而是由陛下和不良帥決斷的,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作爲統帥的殷元魁,他豈會看不出來?”

“在這些将領當中,除了你,又有幾個是普通人了?以他們在京城的人脈關系,他們會不知道這件事?就算他們看不出來,難道他們家中的長輩難道看不出來?”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從他來到西征軍,房子墨都無比的配合他,要知道,房子墨可是房巨鹿房仆射的孫子,名門之後,他爲何要如此配合,甚至不惜被許一凡當衆責難都不反擊,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唉......”

說到這,湯芮深深的歎了口氣,一臉無奈的看着秦之豹,幽幽的說道:“那小子在訓斥房子墨的時候,你估計和那些士卒一樣,心裏在偷着樂吧,哼!就這麽點兒出息,還想繼承你爹的大将軍的位置,做夢呢。”

這一次,秦之豹是真的被吓得汗流浃背起來,渾身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這些看似很尋常的細節,他之前沒有在意,現在,通過湯芮這麽一說,他這才反應過來,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啊。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秦之豹聲音沙啞的問道:“這麽說,眼下的這一切,都是陛下刻意安排的?”

“不然呢?”湯芮斜瞥了秦之豹一眼,反問道。

“爲什麽啊?他明明是叛将之子,陛下爲何......”

秦之豹說到這,突然止住了話頭,雖然房間内隻有他跟湯芮兩個人,但是,有些話,還是不能說出來的,不然,會招來禍事的。

“剛還說你不算蠢,現在看來,你真的是蠢到家。”

湯芮又罵了秦之豹一句,然後才說道:“誰告訴你,許一凡是許淳的兒子了?你有什麽憑證能證明這件事,就因爲他們都姓許?”

“啊?!”

秦之豹好不容易平複下去的心緒,再次被湯芮的這句話,給震驚的無以複加。

“這...這還需要什麽憑證嗎?外面不都在傳,難道這還有假不成?”秦之豹反問道。

“啪!”

湯芮突然伸出手,在秦之豹的腦袋上扇了一巴掌,沒好氣的罵道:“愚蠢,愚不可及。”

這一巴掌把秦之豹打的一陣的無語和龇牙咧嘴,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挨打了,除了那個暴躁的老爹經常打他之外,也就湯芮偶爾會打他,不過,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沒想到,今天居然又挨打了。

湯芮在打完秦之豹之後,解釋道:“許大将軍已經去世很多年了,至于當年的真相,已經無人知曉,而這個許一凡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說清楚的,僅僅憑着幾句謠言,你就斷定,他是許大将軍的兒子,是不是太兒戲了一些?”

“那爲何他不辯駁呢?”秦之豹讷讷的問了一句。

湯芮聞言,翻了個白眼,伸出手又想打人,吓得秦之豹連忙往後躲,而湯芮并沒有打下去,而是狠狠地瞪了秦之豹一眼,說道:“這種事怎麽辯駁?隻會越描越黑,在這種事上,你要學學人家。”

秦之豹撇撇嘴,有些不以爲然,但是,在看到湯芮那淩厲的眼神之後,他還是乖乖地點點頭。

“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秦之豹又問道。

“什麽也不用做,看着就是了。”

“啊?”

秦之豹聞言,頓時愣住了,他以爲湯芮今晚跟自己說了這麽一大堆,肯定是有什麽安排,可是,湯芮仿佛隻是告訴他這件事,然後趁機教訓自己一番而已,這讓秦之豹十分的無語。

“有些時候,不做比做什麽更重要,這個道理,你往後就會明白了。”

湯芮意有所指的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又點燃了一窩旱煙,開始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卻不在言語了,而秦之豹也陷入了沉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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