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火堆,時不時會迸發出一串火花,祁來依舊坐在火堆旁,借助着微弱的火光看書。
書,并不是什麽聖賢書,就是一本雜書,書本粗糙,書頁的用材也是最普通的那種,手指翻動之間,不但不會感到光滑,反而略顯粗糙,這樣的書,随便在哪個城池,花上幾文錢就能買一本,純粹屬于閑來無事翻看的那種,像一般自诩爲讀書人的人是不屑,也不願意去多看一眼的書籍。
祁來很喜歡看書,年少時,他也想去讀書,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樣,坐在私塾的課堂内,聽着裏面的教書先生說着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隻是,家庭條件注定他不可能成爲讀書人。
書籍,是一種很奢侈的東西,尤其是對于那些貧苦之家來說,雖然現在的大炎王朝,每個城池都有一些書鋪,可是,不管什麽樣的書,賣的都不便宜,越是那種質地好的,用材好的,文章好的書籍,其價格就愈發的昂貴起來,往往一本手就是一個普通人家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開銷,沒有幾個人舍得花錢去買。
對于自己不能讀書的事情,祁來起初也很怨怼,可是,随着他慢慢長大,這種怨怼慢慢減少,逐漸慢慢消散,尤其是當他提刀入江湖之後,他就更加的明白,這就是命,有些人注定不适合讀書。
祁來讀書不多,識字其實也不多,但是,相對于那些純粹的武夫,他們都已經放棄讀書,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祁來卻不一樣,他還是堅持去學習讀書,倒不是他想把自己讀出一個讀書人,他隻是想多識點兒字,多看幾本書,哪怕是雜書也好。
以前,祁來沒有這個機會,現在,他卻有了,自從跟着許一凡,給許一凡擔任護衛之後,他就得到了識文斷字的機會,在擔任護衛的這兩年多的時間裏,他請教過很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許一凡的學生。
别看那些少年年齡不大,可是,不管是做事兒,還是做人上,都很老道,當然,有些地方也顯得很稚嫩,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很多人在他們這個年齡的時候,比之他們是相去甚遠的。
學會了識字,自然就是看書了,祁來和别人不一樣,别人在識文斷字之後,讀的都是聖賢書,而祁來卻不一樣,他喜歡讀雜書,看一些江湖故事,山鬼傳說的書籍。
這一路走來,祁來學會了更多的字,這些有些是大師兄甯緻遠教授的,有些是許一凡講授的,相對于大師兄甯緻遠,祁來其實更願意跟許一凡待在一起,原因無他,就是輕松。
甯緻遠盡管表現的很随和,而他本人也确實很随和,可是,他畢竟是常年跟在大儒荀德華身邊的人,身上自然而然的有一種威壓,這是爲人師表的威壓,他自己可能都沒有發現,這種威壓,在讓人跟其相處的時候,是倍感壓力的。
許一凡則不同,年齡小,總喜歡帶着笑臉看人,說話也随和,性格也很跳脫,對于祁來喜歡看雜書這件事,他不但不覺得他是誤入歧途,反而覺得很好,甚至許一凡有時候也會找祁來借書看。
祁來今晚看的這本雜書,正是一個不知名的文人,寫的一個江湖傳說,其用詞也好,文采也罷,其實都很粗糙。
故事的内容也很簡單,就是講的一個讀書人,寒門弟子,寒窗苦讀十餘年,頭懸梁,錐刺股,先後經過了童試,鄉試之後,進京趕考,夜宿荒廟,卻遇到了一個武功高強的女俠,二人在荒廟内相遇了。
一間不大的荒廟,讀書人和女俠,卻一左一右各自占據一半,看似相安無事,卻在半夜的時候,突然有人上門,是女俠的仇家,雙方見面之後,二話不說,大大出手,從内打到外,展開了一番巅峰對決。
結果自然不出預料,自然是女校獨戰衆人,最終打敗了衆人,同時也身負重傷,在昏迷之前,艱難的走進了荒廟,倒在了讀書人面前,于是,一段讀書人與江湖女俠的愛情故事就此展開了。
祁來是看的津津有味,隻是,在看到這裏的時候,祁來卻不怎麽期待後面的劇情了,反而感到有些索然無味起來,倒不是類似的套路他看的多了,而是因爲在晚飯之後,衆人臨睡前的時候,許一凡看到祁來拿着這本新買的雜書,就拿過去掃了兩眼,就丢給他,直接說出了故事的結局。
寒門弟子寒窗苦讀十餘年,獨自赴京趕考,夜宿荒廟,不是遇到狐狸精,就是鬼魅之物,亦或者是女俠仙子,總而言之,在這個荒廟内肯定有故事發生,然後,讀書人就此和對方結實,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在有了愛情之後,雙方肯定相互約定,相互承諾,什麽待我金榜題名之時,我就會來娶你之類的話,說的無比的情真意切,然後,拿出所有的積蓄贈與讀書人,讓其上京趕考。
讀書人肯定會高中,但是,在高中之後,肯定不會立即回來,要麽是迫不得已,取了高官的女兒,要麽是遇到了更好的女子,總而言之,就是讀書人已經忘記了當初的承諾,而曾經那個女子
,卻依舊還是癡癡傻傻的等待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等着讀書人回來兌現他的承諾。
直到最後,得知了讀書人在京城的一切消息,知道他成爲了負心人,那肯定就是由愛生恨,然後,就發生了一系列報複的事情,到最後的結局,要麽是女子死在了報複的路上,要麽就是報複成功,殺死了男子,而她也殉情而亡。
許一凡在随口說完這些之後,沖着半信半疑的祁來說道:“這就是寫書的套路,都是套路!”
祁來聞言,無言以對,卻不怎麽相信,隻是,當他守夜的時候,拿起這本書,開始翻閱起來的時候,他發現書中的内容确實和許一凡說的差不多,頓時,就感到索然無味起來。
在看到讀書人因爲在女俠昏迷之時,無微不至的照顧對方,等到女俠醒來之後,就以身相許之後,祁來搖搖頭,合上了書本,歎息道:“公子誠不欺我,果然都是套路啊。”
說完這句話,祁來就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已經暗淡下去的火堆,然後,看向外面,也不知道唐黠回來沒有。
應該是回來了,拉個屎而已,都過去了這麽久,也該回來了,隻是這小子回來了也不知道告訴他一聲,不過,這也正常,唐黠是個話很少的人,除非是有事兒,不然,他一般不開口說話,想必唐黠是方便完之後,就直接回來,在外面守着在。
可能是看書看累了,也可能是坐久了,祁來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些身體,然後就走出了房間,想去外面跟唐黠唠唠嗑,畢竟,這邊的夜晚是真他娘的冷啊,希望唐黠那小子扛得住。
當祁來走出房間,來到外面的時候,看到有個人背對着自己,坐在火堆邊,火堆的火已經很暗淡了,看不太清楚對方的體型,不過,還是看的出來,對方就是唐黠。
“小唐,冷不?也不知道把火弄大些。”祁來一邊說着話,一邊朝唐黠走了過去。
當起來走到唐黠身邊的時候,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拍唐黠的肩膀,隻是,他的手感拍到唐黠的肩膀,入手是一片冰涼,接着便是一陣刺疼,這讓祁來愣了一下,緊接着就是神情大變,連忙後退兩步。
原本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的唐黠,緩緩的倒下,露出了他面前那黯淡無光的火堆,唐黠死了,而祁來則擡起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在他的左手上,插着幾根細針,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着幽幽寒光,而在傷口附近,已經是一片漆黑,顯然,這細針上有毒。
“來人啊!敵襲!”
祁來來不及想太多,直接大喊起來,與此同時,他從腰間拔出了一邊短刀,看了一眼此時已經一片漆黑的左手,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直接揮起短刀,砍掉了左手。
“咻咻咻。”
就在祁來無比果決的砍掉自己左手,并且高聲示警的時候,原本空無一人的院子裏,突然出現了很多人,這些人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各個都手持利器,眼睛冒着綠光,這是長期在夜間活動的人獨有的特征。
人數不少,就祁來看到的,就不下于百餘人,至于還有沒有更多的,那就不知道,但是,肯定還有。
祁來在砍掉左手之後,隻是悶哼一聲,臉色蒼白了幾分,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然後,就顧不得包紮傷口,而是單手持刀,看向這群不速之客,眼角餘光卻看向了倒在火堆旁的唐黠。
唐黠是三品武夫,三品武夫,無論放在哪裏,江湖也好,綠林也罷,都屬于高武的存在,都是值得尊重和敬仰的存在,可是,身爲三品境界的唐黠,卻在極短的時間内,被人殺死,而且還是如此窩囊的死法,臨死前都沒能發出任何的聲響,祁來始終沒有察覺到,這就很恐怖。
更讓祁來感到心驚的是,唐黠到底是什麽時候被殺死的,是在其出去方便的時候被殺死的,還是在回來之後被殺死的?
不管是哪種可能性,都說明這群人當中有高手,而且是絕對的高手,能夠在無聲無息當中殺死一個三品武夫的高手,至少就是小宗師的水準,一品武夫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兒。
這群不速之客并沒有給祁來多餘思考的時間,他們在出現之後,就直接朝祁來而去,打算在第一時間解決掉祁來。
既然是襲殺,自然不可能跟你講究什麽江湖規矩,搞什麽單打獨鬥的戲碼,祁來已經中毒,雖然他在第一時間,選擇異常果決,砍掉了左手,阻止了毒素的蔓延,但是,如此一來,他的實力也大打折扣。
沖向祁來的是三個人,兩人使刀,一人使槍。
用刀的兩個人,年齡、身高、體型都很相似,應該是對親兄弟,隻見他們沖向祁來之後,一人揮刀攻擊祁來的上三路,而另一人則攻擊祁來的下三路。
從這二人出手的動作和招式而言,其境界不低,差不多是在四品武夫境界左右,如果是在以前,面對兩名四品刀客的襲擊,祁來應對起來,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是,現在的他,戰鬥力
已經沒有三品的水平了,而且失去了一隻手,單手作戰,面對兩人的圍攻,本來就很吃虧,更何況,在其二人身後,還有一人呢。
面對二人如此淩厲的攻勢,祁來不退反進,右手持刀,先是用刀尖和攻擊他脖頸的刀身撞擊一下,然後就擡起一隻腳,以腳當做武器,踢在了攻擊其雙腿那人的刀身上,與此同時,他更是直接舉刀朝着半蹲在地上的男子,朝着對方的腦袋就劈砍下去。
這兩名刀客的攻勢,瞬間被祁來瓦解了,而祁來那劈砍的一刀,卻也沒能成功,因爲就在祁來瓦解了兩名刀客的聯手攻擊之後,那名持槍男子的攻擊也随之而來。
隻見其手持長槍,直接用槍尖挑住了祁來下劈的短刀,兩個人硬拼了兩記之後,祁來倒退了數步。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鍾的時間裏,看似雙方都沒有吃虧,祁來擋住了這三人,但是,祁來是有苦自知。
他以一己之力,應對三人的攻擊,其實已經受傷了,雖然他在第一時間撥開了攻擊他脖頸那人的刀身,但是,對方還是刺中他了,隻是,刺中的不是脖頸,而是左邊的肩膀,此時,在他左邊肩膀上,已經有鮮血滲出來,而他的右腿也受傷了,用腳去踹對方的刀身,本身就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雖然也避免對方砍斷自己雙腿的結果,可是,他的右腿還是挨了一刀。
在跟持槍男子硬拼的時候,他更是受傷不輕,雖然沒有外傷,可是,卻受了内傷,原本還可以壓制的毒素,瞬間迸發出來,使得其體内的一口真氣,變得紊亂起來。
在祁來和這三人交手的時候,其他人也沒有閑着。
隻見那百餘人,從不同的方向,不約而同,幾乎是同時,朝着許一凡他們居住的房間内沖去,顯然,他們真正的目标,是許一凡他們。
“砰!”
就在祁來倒退數步的時候,一聲悶響響起,然後,就看到房間的屋頂,被人掀開,然後,有人持劍,從屋頂殺了出來。
在其沖出來的那一刻,已經殺死了兩名刺客,而在殺死兩人之後,這名使劍的護衛,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瞬間和周圍的七八人交戰到了一起。
與此同時,原本門窗還算完好的房間,接連發出悶響,剛剛沖進去的刺客,轉眼就倒飛出來,進去的還是活蹦亂跳的,而此刻出來的時候,已經倒地不起,一動不動,顯然,他們已經死了。
最先走出來的是持劍而立的夢傾城,她從正門走了出來,而在其身邊,已經躺下了五六個人,至于其他提劍破損的門窗後面,也有幾人先後出來,正是許一凡的護衛。
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殺,就這樣展開了,雙方之間沒有多餘的言語,除了祁來最初的那句高聲示警之外,就沒有了多餘的話。
在許一凡這支隊伍當中的高武,除了夢傾城之外,其他的幾個人都沒有出現,
刺客人數很多,祁來看到的有百餘人,在剛才這短暫的交手之後,已經有二十餘人倒在了血泊當中,但是,這樣強有力的反擊,不但沒有讓這群刺客感到害怕,反而使得他們更加的悍不畏死起來。
夢傾城的出現,并沒有給祁來帶來多大的希望,雖然他知道夢傾城的境界很高,但是,對方的人數太多了,而且祁來也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情了,因爲他對面的三名刺客,再次行動了。
隻見那兩名刀客,再次一上一下的攻擊而來,而那名持槍的男子,更是從正面轉移到了祁來的身後,三人再次交手起來。
漆黑的夜晚,不知道什麽時候,高懸于空的月亮被烏雲阻擋,使得現場變得一片昏暗,隻有院中的火堆還散發着微弱的火光,現場一片嘈雜,除了兵器的碰撞聲,也隻有刀劍入體的生聲音,還有痛苦的呻-吟聲和悶哼聲。
生與死,往往都在一念之間,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不是你想活就可以活着的,除了拼命之外,别無其他的選擇。
祁來知道自己快堅持不下去了,雖然他應對的三個人,境界都比他低,但是,對方人多,而且配合得當,在幾番交手之後,他已經身受重傷,身上出現了多處傷口。
原本隻是失去了手掌的左手,此刻左臂也沒有了,而他的胸前和背後,都出現了幾道猙獰的傷口,兩條腿更是鮮血直流,就連他手裏的短刀,也出現了幾個豁口。
喪命是遲早的事情,祁來再一次逼退三人之後,低頭看了自己的手裏的刀,罵道:“娘的,那書還沒看到結局呢,也不知道公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說完這句話之後,祁來就猛提一口氣,朝着三人就直撲而去,完全不顧對方的刀槍,直接一刀砍死其中一名刀客,然後,直接舍棄卡在對方身體内的短刀,用一隻手抱住了另外一名刀客,帶着對方沖入了一個刺客衆多的人群當中。
“砰!”
伴随着一聲巨響,祁來死了,死無全屍,他選擇了自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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