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西域來說,甚至對于老人所在的小村莊而言,一個瘸子老頭的死亡,算不得什麽大事兒,老人這一輩子,唯一一件值得記憶的事情,無非就是老人在朝聖的時候,失蹤了十餘年,然後活着回來了。
除了最初的時候,人們很好奇,很感興趣之外,時間久了,這種好奇也就煙消雲散了,老人還是老人,隻是從當年的小夥子,一步步的成爲了老人,娶妻生子,兒孫繞膝,跟大多數人的一生别無二緻,他最終還是芸芸衆生的一員,并沒有成佛。
老人姓什麽,叫什麽,已經不得而知了,因爲村子的人都習慣喊他瘸子老頭了。
在這個夕陽如血的下午,老人等到了他這輩子都在等待的人,然後,他就死了,至于他的兩個孫子孫女,卻不見了,到底是死了,還是被那個男人帶走了,無從考證。
待到覺有情帶着小駱駝回來的時候,家裏已經一個人影都沒有了,喜歡抽旱煙的爺爺不見了,除了院子裏那把老舊的椅子之外,至于一地的煙灰而已,而她的弟弟妹妹也不見了。
少女蒙住了,她不知道怎麽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在經過初期的慌亂之後,少女開始尋找人們的幫助,開始尋找家人。
原本寂靜的小村莊,因爲少女的喊叫,開始變得喧嚣和熱鬧起來,很多人都出門查看情況,然後幫忙尋找,隻是,從傍晚時分,一直找到天黑,還是沒有找到一老兩小三個人。
夜幕降臨,幫忙找人的村民也陸陸續續的散去,到了最後,隻剩下少女一個人獨自回到家裏,外面漆黑一團,家裏也是漆黑一團,沒有了爺爺和弟弟妹妹的家,是那麽的冷清,那麽的孤獨,那麽的凄涼。
就在少女坐在院子那張椅子上,茫然無措的時候,有個身穿白色僧袍的小和尚,出現在村莊外面,不用詢問,小和尚也知道少女家的方向,因爲他一路跟着少女過來的。
小和尚也不知道他爲什麽要跟着少女,可能是因爲他無法回答少女的問題,也許,他沒能度化小駱駝,也可能是因爲他對少女本身的好奇吧,總而言之,小和尚來了。
對于男女問題,佛經上沒有相關的記載,而南陀山的那些菩薩和羅漢們也沒有告訴他相關的情況,他隻能自己跟着感覺走。
感覺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小和尚也不知道他怎麽了,他站在漆黑的夜幕當中,注視着少女所在的方向,他嘗試着默誦經文,以往讓他感到心境祥和的經文,此刻卻怎麽都背不下去了,因爲在他的腦海當中,隻有少女抱着小駱駝,沐浴在夕陽下的畫面。
少女看着繁星點點的夜空,而小和尚則看着他。
覺有情在經過一夜的等待之後,爺爺他們還是沒有回來,接下來的幾天,少女一邊照顧着家裏的幾隻駱駝,一邊尋找家人,隻是,一次次的尋找,一次次的等待,換來的除了失望之外,更多的還是絕望。
此時,少女經曆的一切,就像是幾年前,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爹娘悄悄的起床,背上行囊,走出院子,開始遠行,當時,少女沒有睡着,她趴在窗邊,親眼目睹着爹娘的離開。
又過了幾年,哥哥也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背上行囊,離開了這裏,那一次,少女同樣沒有睡着,同樣是親眼看着哥哥的離開。
爹娘走了,他們沒有再回來,哥哥也走了,也沒有回來,現如今,爺爺和弟弟妹妹們也走了,可能,他們也不會再回來了,之前的兩次,她是看着他們離開的,而這一次,卻是不告而别,少女很迷茫,很彷徨,也很恐懼。
人就是這樣,當一群人在一起的時候,哪怕日子過的在如何的困苦,他們也都能生活下去,可是,當有一天,他們發現周圍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們就會感到恐懼,人人都缺乏安全感,也需要安全感,于是,他們報團取暖,尋找精神上的慰藉,可是,一旦他們失去了依靠之後,他們都會很茫然,很矛盾,而這個時候,一個人也會很快成長起來的。
人人都渴望成長,卻又都畏懼成長,少女覺有情也是如此。
接下來的一個月的時間裏,少女每天重複着機械般的事情,清晨起床,洗漱一番,喂養駱駝,然後做早餐,吃完飯之後,開始繼續尋找爺爺他們,從早晨一直尋找到晚上,把周圍爺爺他們可能去的地方,都尋找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在伴随着夕陽的餘晖,再次回到家中。
回到家之後,也不進屋,而是坐在院子裏發呆,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少女才會回到房間,然後會傳出來少女那嘤嘤的啜泣聲。
起初,這種哭泣聲很多,隻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哭泣聲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來越小,直到最後,消失不見。
一個月後!
少女不在去尋找爺爺了,可能她已經知
道,爺爺他們真的離開了,就像當初爹娘和哥哥他們一樣,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于是,少女開始過上了一個人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又回到了正規。
轉眼之間,三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到了寒冬季節,少女家的九隻駱駝,到了這個冬天,也隻剩下那隻一直被她嫌棄,一直被她責怪的小駱駝了,其他的駱駝全都半賣半送給村子裏的其他人。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少女并沒有待在家裏,而是走出了房間,拿出銅鎖,鎖上家門,牽着她的小駱駝,無比留戀的看了一眼這間幾乎占據了她整個記憶的房屋,然後,她緩緩轉身,走出了院子,走出了村莊,開始向東而去。
在覺有情的記憶裏,爺爺是一個很沉默的人,話不多,而每次說話,也都是跟她說一些關于中原的事情,對于他們生活的這片土地,老人很少去說。
曾經,老人對少女說道:“等你再長大一些,爺爺帶你去中原,去看看中原的世界。”
中原!
對于一個最多在村莊附近活動的少女而言,是很陌生的地方,也是很遙遠的地方,甚至比從他們這裏到聖山還要遙遠的多,當然,少女也對中原無比的好奇和向往。
這一次,少女選擇去東行,去往中原,是因爲爺爺曾經有一次無意間說起過,他們不是西域人,而是中原人,回到中原,就是回家了。
少女認爲,爺爺他們這次不告而别,很可能不是去朝聖了,而是回中原老家了,因爲爺爺不喜歡聖山,至少,在少女看來,是這樣的。
老人失蹤了,少女也離開了村莊,對于這個村莊的人來說,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他們并沒有想太多,每年,村子裏都會有人半夜離開村子,而他們去往的地方,無一例外,就是朝聖,去往傳說當中的聖山南陀山。
在他們有限的認知當中,覺得老瘸子和少女,應該也是去朝聖了吧。
小和尚慧法在這段時間裏,就一直待在村莊外面,看着少女所作的一切,對于少女而言,爺爺他們隻是失蹤了,但是,慧法卻知道,那個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老人,已經死了,因爲在距離村子八十裏的地方,有一座新墳,墓碑上無名,墓碑朝向的方向不是西方,不是聖山所在的地方,而是東方。
老人是誰,他是什麽身份,已經不得而知了,當然,這也不重要了。
慧法并沒有現身,也沒有去告訴少女這件事,在他看來,少女不知道是最好的選擇,畢竟,人隻有有了希望,才能繼續活下去。
那一晚,在大雪紛飛當中,小和尚慧法親眼看着那個少女,牽着已經長大成爲大駱駝的小駱駝,走出了村莊,緩緩東行。
等到少女徹底的消失在風雪當中之後,慧法也轉身離開,向西而去,他該回南陀山了,本來,在幾個月前,他就該回去的,現在已經晚了幾個月的時間,他必須的趕回南陀山了,不然,等待他的是嚴懲,哪怕他是佛子。
兩個萍水相逢的年輕男女,就這樣分道揚镳,當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候,一切都變得物是人非。
-------------------------------------
可能是因爲打仗的緣故,全國各地的官道,都在中樞的一封旨意之下,再加上多名朝中大臣的大力推行下,展開了修繕工作。
很多已經荒廢很多年的驿站,也在元符十五年開始運轉起來。
當一個國家開始重視一件事的時候,那麽,它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也是異常迅速的。
原本,年久失修的官道,在極短的時間裏,在各個州郡的官老爺們的高度重視下,迅速修繕一新,許一凡他們走在官道上,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官道的變化,偶爾還能看到正在官道上忙碌的工人。
雖然是寒冬季節,可是,負責幹活的人還是不少,許一凡他們一行人的出現,并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他們隻是擡起頭看了一眼這群人數不多也不少的隊伍,就繼續低頭幹活兒。
對于大多數來說,做好眼前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一邊。
許一凡他們的隊伍不算龐大,攜帶的行李也不算多,滿打滿算,二十餘人,攜帶的東西,加起來也才三馬車而已,其中,許一凡的東西就占據一臉馬車。
他們每天的行進速度并不快,卻也不算慢,聖旨上隻說讓許一凡于正月十六日出發,卻沒有要求他什麽時候抵達康城,就康城到東海城的距離來算,如果單騎從東海城去往康城的話,最少也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這還是在晝夜兼程的情況下,而許一凡他們顯然不可能在這麽快的時間裏趕到。
不過,現在還是冬天,按照許一凡的預計,從東海城出發,抵達康城的時候,應
該在四月份底左右,有可能會到五月初,那個時候,恰好是春末初夏的時候,而西域那邊,卻剛好是萬物複蘇的季節。
趕路永遠是枯燥的,在剛離開東海城的那段時間,夢傾城格外的跳脫,經常一個人騎馬跑前跑後,有時候,也會把許一凡帶上,陪着她一起去探究新鮮的事務。
其實,道路兩邊的事務都是差不多的,很多東西她都知道,而經過的城鎮,人們的生活規律也是大同小異的存在,看的久了,看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就感到厭煩了。
等到許一凡他們過了長安,進入靈州的時候,夢傾城每天問的做多的一句話,就是什麽時候到康城啊。
時間已經從正月份來到了三月中旬,冬天已去,春天來臨,一路走來,随處可見那些爲了耕種而忙碌的人群,春天來了,萬物複蘇,又到了草長莺飛的季節。
如果是在長安這樣的大都市,正是踏春郊遊,以詩會友的好時機,然而,在這裏,沒有詩詞歌賦,有的隻有猶如螞蟻一般在忙碌的人群。
可能是被夢傾城問的煩躁了,在從長安上方的鄜洲經過之後,許一凡就開始加快了行進的速度,之前,秋歌給許一凡準備的很多東西,其實都是吃的喝得還有用的,這些東西在這一路走來,大部分都被消耗一空,很多沒必要的東西,也逐漸被許一凡抛棄了,如此一來,隊伍的負擔小了,行進的速度自然就加快了不少。
在這支二十餘人的小隊伍當中,卻分爲了三部分,首先的一部分自然是許一凡他們這幾個爲首的人,其次,就是那些跟着他們一起的護衛了,最後一部分則是那七個死灰營的人。
起初的時候,所有人都對死灰營的七人十分的感興趣,尤其是夢傾城,她很想知道那七個人始終不離身的箱子裏裝的是什麽,于是,她就主動去找他們聊天,然而,不論夢傾城說什麽,這些人對她的反應都是如出一轍,沉默。
當夢傾城想要去查探箱子的時候,原本還很好說話的七個人,瞬間站起身來,拔出刀劍,對準了夢傾城,這讓夢傾城感到很尴尬。
以夢傾城的實力,對戰這七個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輕松獲勝,可是,一旦這七個人聯合起來,哪怕是夢傾城,也不是對手,雙方交手起來,肯定會死傷的情況。
夢傾城雖然看起來很胡鬧,但是,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女子,在看到這七個人對待箱子這般态度之後,就放棄了一探究竟的想法,盡管心中無比的好奇,她還是沒有再做什麽過分的舉動。
當然了,事後夢傾城找到許一凡,問過箱子裏是什麽東西,許一凡并沒有解釋太多,隻是笑着說道:“保命的東西。”
面對這個回答,夢傾城雖然不滿意,但是,也沒有在追問下去,既然是保命的東西,自然不能輕易讓人知道了,如果弄得人盡皆知的話,那保命的東西就不再是秘密了。
這七個人從出現到現在,都聚集在一起,故意跟所有人都拉開一段距離,不遠不近的跟随着,不管是吃飯的時候,還是趕路的時候,他們都和衆人保持着距離。
在最開始的時候,衆人晚上休息的時候,夢傾城他們還在商量着安排哪些人來守夜的時候,許一凡卻擺擺手,說道:“不用你們,有他們就可以了,他們會做好這一切的。”
果然,從離開東海城的第一天開始到現在,每個夜晚負責守夜的都是那七個人,其他護衛看到之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替換他們,卻都遭到了拒絕。
如此幾次之後,衆人也都習慣了,隻是,他們看向這七個人的眼神,始終都無比的疑惑。
另外,還有一件事也很有意思。
在許一凡他們離開東海城之後,在他們的身後始終有一群人在活動,遠遠的跟随着,起初,衆人還無比的警惕和小心,等到在查探一番之後,才知道這些人不是外人,正是不良人。
如果是在以前,不良人出現了,許一凡肯定會感到奇怪,但是,自從他知道他就是不良人提司之後,對于身邊有不良人的蹤迹,也就習以爲常了。
這群人的人數不多,也就四五個人左右,從海州出發的時候,是海州的不良人,而當許一凡他們進入徐洲的時候,海州的不良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徐洲的不良人。
總之,隻要許一凡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有當地的不良人暗中保護,而許一凡他們需要的所用東西,都會在第一時間出現,而這就是不良人高效率的行動力。
對于這次去往康城的行程,許一凡并沒有想太多,他完全是抱着過去混日子的态度而去的,隻是,随着逐漸靠近西北,許一凡也開始變得穩重起來,每天,許一凡都會收到很多情報,這些都是關于康城那邊的情報。
很顯然,許一凡的情報網已經出現在了西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