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的書房内,殷元魁正站在一塊沙盤前,緊蹙着眉頭,似乎遇到了什麽爲難的事情。
現在的将軍府,是把原先的皇城改造而成的,康國的皇宮其實并不算大,除了占地面積相對于其他的建築要大一些之外,其實,根本看不出它之前是皇城。
這場仗打了半年之久,如果單從炎軍占領的土地而言,殷元魁的功勞是很大的,但是,這些土地的占領,是用鮮血換來的,短短半年的時間,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有數萬人永遠的埋葬在了這裏。
當然了,既然是打仗,怎麽可能不死人呢,而作爲統兵的将領,有時候就要做到鐵石心腸,慈不掌兵,義不掌财,這句老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雖然連續拿下了六國,看似是一場空前的大勝利,但是,作爲西征軍的大元帥,殷元魁是有苦自知,他現在的處境很尴尬,可以說是騎虎難下。
繼續西征,顯然是不太可能了。
一來,西域那邊組成了一支很強大的聯軍,他們不在一再退讓,而是選擇了反抗,如果繼續西征,代價是很大的,能不能成功暫且不好說,就将士的傷亡,肯定是增大的,而且是之前的數倍不止;
二來,随着西征的步伐加劇,後勤方面一直是個問題。
之前,在連下六國的時候,炎軍可謂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除了将士們作戰勇猛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後勤搞得好,各種軍需物資源源不斷的送了過來,可是,随着戰争的時間拉長,很多東西已經很難送到了。
這倒不是朝廷小氣,而是因爲後勤在運輸的時候,經常遭到對方的偷襲,除了幾次偷襲給炎軍造成了重大的損失之外,其他的時候,損失并不大,但是,卻也加大了後勤運輸的壓力,殷元魁不但要分兵去保證糧道的通暢,還有分别去剿滅那些活動在他們後方的殘兵。
運輸糧草,代價是很大的,一路上人吃馬喂的,十斤糧食送到康城的時候,能剩下兩三斤就不錯了,而且,随着天氣的變化,冬天的到來,糧草的運輸就更加的困難起來。
雖然,殷元魁在滅掉六國之後,就地征集糧草,可是,西域似乎早就預料了到了這一點兒,在殷元魁攻下白蓮佛國之後,其周邊的三個國家的百姓,幾乎被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内遷徙走了,隻剩下軍隊和一些不願意走的官員和百姓。
康國在内的三國的百姓,之所以如此聽話,一來,這是佛門的旨意,他們不得違抗,二來,之前殷元魁在滅掉白蓮佛國之後,直接選擇了屠城,他的這種行爲,給康國的百姓帶來的很大的恐懼,當接到遷徙的任務之後,他們紛紛選擇了西行。
西征軍在這段時間,繳獲了不少金銀财寶,大部分都被殷元魁送回了長安,剩下的一部分自然是犒賞了全軍将士,但是,糧食問題還是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盡管殷元魁征收了不少糧食,但是,對于一支近三十萬的軍隊,還有數十萬的徭役的大部隊而言,他們每天消耗的糧草是一個十分恐怖的數字。
現在,炎軍這邊的糧草,也隻夠半年左右的,看起來很多,但是,這還是在精打細算之下得出的最理想的結果,一旦再次開戰,那麽這個時間肯定會大大縮短的。
現如今的殷元魁,一共在操心三件事。
第一,糧食問題。
第二,士兵的裝備問題。
長期的作戰,很多士兵的甲胄兵器,都在不同程度上出現了破損,雖然,随行的有不少工匠,可是,這種修修補補之後的軍需,跟之前肯定有所不如,而打仗的時候,往往一個很小的纰漏,都會喪命的。
除了兵器甲胄之外,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冬衣的問題了,西北苦寒,這裏的冬天比内地要早很多,持續的時間也要長很多,晝夜的溫差極大,而這些将士,大多數都是從内地征集的,出發的時候,恰好是夏天,将士們穿的都無比的單薄,可是,現在是冬天了,雖然朝廷準備了不少冬衣,然而,這種苦寒的氣候,還是讓很多将士不适應,出現了各種不良反應。
前段時間,殷元魁已經修書一封送往京城,請求朝廷在送一批冬衣過來,隻是,這封信送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信,就算朝廷批準了,等到這批冬裝送來的時候,起碼要一兩個月的時間。
第三,自然就是作戰的問題了。
繼續西征是不太可能了,但是,殷元魁也不可能退兵,這六國疆土是好不容易打下來的,一旦他們退走,那麽,現在的這些疆土會很快被對方搶奪回去,如此一來,那之前打的仗都算是白打了。
總而言之,現在的殷元魁是進不能近,退不能退,他徹底的陷在了康城。
西征大捷的消息,傳回京城之後,很多官員都在贊揚炎軍威武,作戰勇猛,可是,對于殷元魁這樣的大将軍而言,眼下這種局面,是很難受的。
起初,在西征開始的時候,殷元魁的打算是,以最快的速度,滅掉幾個國家,然後,派兵鎮守再次,而他就可以班師回朝,然後帶兵東去,收複海洲,然而,在他連下六國之後,他上奏就此止步,可是,朝廷卻不答應
,讓他繼續西征,然後,就出現了現在的局面。
現在,殷元魁得到的命令是,鎮守康城。
換句話說,殷元魁現在已經接替了秦嘉涆的鎮西大将軍的位置,從鎮海大将軍成爲了鎮西大将軍,而他本人就像是一根釘子一般,死死地釘在了這裏。
這還不是讓殷元魁最難受的地方,真正讓他心在滴血的是,他從海州出發的時候,帶走的五萬鎮海軍,在這一次西征當中,已經損失了一大半,因爲他們是鎮海軍出身,本身就是戴罪之身,如果不奮勇殺敵,身先士卒的話,他們都會受到處罰,也正是因爲如此,這五萬人現如今,隻剩下兩萬人左右,其中還有數千殘疾将士。
要知道,之前的三十萬大軍當中,除了這五萬人是他的嫡系部隊之外,其他的二十五萬人,都是率屬于不同陣營的部隊,官場上的一些勾心鬥角,在連續的大勝之後,也開始一一顯露出來,軍功誰都想要,可是,該給誰,給多少,這也讓他十分的頭疼。
另外,還有一件事,殷元魁一直都沒有上報給朝廷,那就是在此次西征當中,燕王府那邊是出工不出力,雖然燕王表現的十分配合,可是,其做事的效率低到令人發指。
出現這種情況,殷元魁也知道是什麽原因,主要還是因爲李嗣源的失蹤。
在海洲淪陷之後,李嗣源就失蹤了,雖然炎武帝下旨讓人不惜一切代價的去尋找李嗣源和徐詩芷,然而,這都快一年過去了,這兩人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是否還活着,誰也不敢确定。
李嗣源是燕王李剛最後一個兒子了,如果李嗣源死了,那燕王會怎麽選擇,誰也不知道。
殷元魁在西征之前,曾經去拜訪過燕王,兩個見面之後,算不上相談甚歡,但是,交情還是有一些的,而對于燕王府的出工不出力,殷元魁已經是一忍再忍了,可是,燕王府态度的微妙,讓殷元魁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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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書房内,除了殷元魁之外,還有幾個将領,他們分别是監軍李承政,副将童真、許凱歌,都蔚秦之豹、房子墨,還有不良人七十二司的庫吉。
李承政是皇室成員,是炎武帝的侄子,不過,血緣有點淡薄,但是,他終究還是皇室成員,李承政從小習武,在軍隊當中摸爬滾打過年,統兵本領不算多麽出衆,但是,在治軍方面,卻無比的鐵血,這次,炎武帝讓他來監軍,其中的含義可想而知。
童真是兵部尚書的兒子,也是從小就在軍武當中的磨砺的人,現如今,已經四十多歲了,沖鋒陷陣是一把好手,而許凱歌是長安許家家主的兒子,三十多歲,以前是讀書人,中途,棄筆從戎,擅長奇謀,在指揮中小型戰役上,表現十分突出。
都蔚秦之豹和房子墨,一個是鎮西大将軍秦嘉涆的三兒子,一個是仆射房巨鹿的孫子,兩個人一文一武,無論是帶病作戰能力,還是謀劃才能,都十分的優秀,算是年輕一代當中的佼佼者。
至于不良人庫吉,他就不用多說了,庫吉原本就是西域人,隻是,其出生在中原,很小的時候,就加入了不良人,成爲了七十二司當中殺生司的領頭人,這次,庫吉就是不良人在西征軍當中的話事人。
幾個人此刻都圍在沙盤旁邊,分析着眼下的局勢。
“下一場戰役,應該會在開春之後打響,依我看,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整頓大軍。”童真說道。
許凱歌聞言,則皺了皺眉頭,說道:“西域聯軍雖然暫時退去了,但是,他們可能會再回來,這個時候整軍恐怕不妥。”
見許凱歌反對自己的意見,童真就反駁道:“有什麽不妥的,接連幾場大戰下來,我們的将士死傷無數,很多陣營都出現了大量的減員情況,這個時候不整軍,哪要等到什麽時候?”
“我不是說不整軍,可是,凡事兒都要一步一步來,我們可以一部分一部分的整治,時刻确保西域聯軍不會來攻城才可以。”
“這天寒地凍的,西域聯軍不會來的,我覺得還是直接整軍爲好。”童真繼續說道。
許凱歌深深地看了一眼童真,不在說話了。
炎軍打到現在,确實需要整軍,畢竟,很多陣營在連番作戰之後,陣營人員減員嚴重,尤其是先鋒營的将士,好幾個陣營的将士,都十去七八了,如果不整軍的話,很難形成完整的戰鬥力。
整軍是肯定的,但是,許凱歌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現在西域聯軍後退了八十裏,選擇了跟炎軍對峙,但是,隻要炎軍這邊有什麽大的動作,西域那邊絕對會做出反應。
前段時間,下了一場大雪,本來,他們以爲下雪之後,西域聯軍就不會攻城了,就在所有人稍微放松警惕的時候,西域聯軍展開了一次攻城,如果不是炎軍這邊反應迅速,城破到不至于,但是,損失卻不小。
既然要整軍,那肯定需要時間,需要大規模的調整,而新組成的陣營,肯定也需要磨合,而這都需要時間,西域會給他們這個時間嗎?
當然不會,
這段時間,西域聯軍時不時就跑來騷擾炎軍,讓他們根本不敢掉以輕心,而這就是許凱歌反對大規模整軍的原因之一。
童真見許凱歌不說話了,他自然也沒有不依不饒。
這個時候,都蔚秦之豹卻開口了。
“整軍的事情暫時不着急,現在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将士們冬裝的問題,西域這邊的天氣,變化莫測,冬天太過于寒冷了,已經有不少将士,因爲冬裝不夠,出現凍傷的情況了。”
秦之豹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點點頭,而童真又開口道:“還有糧草問題,娘的,前幾日,有西域的探子在康城作亂,燒毀了我們一個糧倉,我們本來就不多的糧草,又少了不少啊。”
聽着衆人的七嘴八舌,殷元魁緊蹙的眉頭愈發的緊蹙起來。
當初,許一凡在東海城看到殷元魁的時候,他還是一頭黑發,然而,才一年多不見,殷元魁已經兩鬓斑白了,整個人看起來老了十歲不止。
“子墨,朝廷的糧草冬裝何時到達?”殷元魁終于開口了,而他問的對象确實房子墨。
在場的衆多将領當中,房子墨的職位雖然不算高,但是,他管的事情卻很多,其中糧草軍需就歸他管轄。
“回大元帥,冬裝還有半荀左右,就可抵達,至于糧草,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畢竟,現在道路難行。”房子墨說道。
殷元魁聞言,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八号了,這幾日,又開始降溫了,天氣變得愈發的惡劣起來,而現在大部分的将士,雖然有冬裝,可是,今年的冬天,要比以往更加的寒冷許多,之前朝廷準備的冬裝,還是不夠,如果繼續降溫,沒有新的冬裝送來,肯定會有不少将士熬不過去的。
别的不說,就說那些傷殘的将士,他們的冬天是最難熬的。
“派人去催一催,如果可以的話,派一支大軍前去接應。”殷元魁沉吟片刻之後說道。
“喏!”
房子墨在應諾一聲之後,看着殷元魁,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有什麽就說什麽,吞吞吐吐作甚?”殷元魁瞥了房子墨一眼說道。
“大元帥,我聽聞燕王府之前囤積了不少冬裝和糧草,大元帥何不修書一封,從燕王府那邊借調一些冬裝糧草過來呢?”
房子墨此話一出,不等殷元魁說話,童真就率先開口道:“你可拉到吧,燕王那老小子摳搜的很,之前想要找他借調兩萬蟻軍都不肯,最後也才給了五千,而且都是一些刀都拎不起來的廢物,現在你還想借調糧草,癡人說夢。”
其他幾個人聞言,臉色也都不太好看,而監軍李承政則仿佛沒有聽到童真言語當中的不敬言語一般。
“我于昨日,已經派親兵送去了我的親筆書信。”殷元魁說道。
隻是,殷元魁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是無比陰沉的,因爲對于這封信的結果,他已經猜到了,不但他猜到了,在場的人都猜到了,估計是沒戲,就算對方答應送來了東西,估計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想到這裏,在場的人心情都變得惡劣起來,誰也沒有想到,燕王在這個時候,會選擇這樣的做派。
燕王這麽做,殷元魁是可以上奏上去的,可是,上奏的結果,估計又會留中,最多就是下一道旨意,斥責一番而已,沒有實際性的效果。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殷元魁開口了。
“既然冬裝還有幾日才能抵達,那就趁着這個時間,開始整軍吧,除了必要的城防力量之外,先從先鋒營開始整頓,是時候整軍了。”
“喏!”
衆人聞言,紛紛抱拳道。
“那之前我們抓獲的俘虜該如何處置?是直接殺了,還是......”許凱歌問道。
“直接殺了,養着他們多浪費糧食啊,我們自己都不夠吃,哪裏有多餘的糧食養他們?”童真直接說道。
秦之豹則搖搖頭,反對道:“此法不妥。”
“有何不妥?”童真斜眼看向秦之豹問道。
“這次西征,我們炎軍雖然是勝了,但是,傷亡也不小,尤其是蟻軍,傷亡最爲慘重,我覺得可以把這些俘虜收爲己用,組成一支新的蟻軍。”
“這些人天生反骨,留知何用,一旦讓他們上陣作戰,恐怕會臨陣倒戈,對我炎軍的危害甚大,還是殺了省事兒。”童真說道。
“人數太多,直接殺了,恐怕會引起民變。”秦之豹再次反對道。
“嘿,你小子是跟我擡杠是吧,你别忘了,你老子和你大哥二哥是怎麽死的,他們就是死在這群人手裏的。”童真開罵起來。
“你......”
就在兩個人即将展開争吵的時候,殷元魁開口道。
“夠了!”
“俘虜的事情,交給庫吉大人和李大人去處理,到底是殺,還是收爲己用,你們看着辦。”
“喏!”
庫吉和李承政同時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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