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經過剛才那一下之後,邰晁心裏是在打鼓的,生怕這小子是什麽深藏不露,扮豬吃老虎的存在,于是,他選擇讓小弟先上,去試探一下這家夥的成色,可是,誰曾想到,孟浩然根本不給他們機會,騎着驢子就跑路了。
“老..老大,怎麽辦?追不追?”站在道路兩旁,其中一個小弟開口問道。
邰晁的臉色無比的難看,他看着一騎絕塵的方向,咬着牙,罵道:“追,給老子追,弄死那丫的。”
“是。”
于是,這十餘人再次呼呼啦啦的朝着孟浩然離開的方向追擊而去,而邰晁也扛着刀,翻身上馬,追擊而去。
雙方人一前一後,前前後後跑了三十餘裏,終于在一個破廟追上了孟浩然。
破廟不大,以前應該是個小廟,寺廟中間隻有一個殘缺不堪的佛祖雕像,雕像以前應該是鍍了金,此時,雕像表面一層的金色消失無蹤,應該是被人給刮掉了,至于寺廟的和尚,早已經不知所蹤,整個寺廟就像那尊雕像一般,破敗不堪。
此時,天色漸暗,孟浩然在寺廟一個還有瓦片遮蓋的地方,升起了一堆火,而那頭黑毛驢就卧在火堆旁邊,看它那瑟瑟發抖的樣子,似乎很冷,而孟浩然正在烤兩個硬邦邦的饅頭,順便在火堆旁邊放置了一個酒壺,至于他原本握在手裏的書籍,此刻正被他随意的插在腰間。
此情此景,怎麽看就像是一個落魄書生的樣子,如果這個時候,在來幾個妖豔的狐媚子,那又是一本光怪陸離的神話小說了,可惜,狐媚子沒有來,反而來了一群兇神惡煞,一路上罵罵咧咧的糙漢子。
當邰晁走入破廟的時候,發現孟浩然正在給黑毛驢喝酒,酒壺隻是普通的酒葫蘆,但是,這酒香确實好聞,單單隻聞着這酒香,就知道肯定是好酒。
這種天氣,最适合喝酒了,然而,孟浩然居然如此暴殄天物,把這美酒給一頭驢子喝,最關鍵的是,那頭驢子還喝得有滋有味,時不時的吧唧一下嘴,在邰晁等人進來的時候,黑毛驢非常人性化的朝他們看了一眼,丢了一個鄙夷的眼神,然後,就緒喝酒。
阿西吧!
邰晁心中大怒,他縱橫江湖十來年,走到哪裏,不是被人敬仰的對象,不管這種敬仰到底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都無所謂了,可是,他今天先是被一頭驢子給踹了不說,此刻又被一頭驢子給鄙視了,仕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小子,挺能跑啊,終于被我追上了吧!”邰晁站在門口,陰恻恻的說道。
孟浩然轉過頭,看了一眼邰晁和他身邊的小弟,皺了皺眉頭,說道:“邰當家,适可而止,聖人曰......”
“曰你大爺,給我打。”
邰晁此刻是一肚子火兒,他不想聽這小子在哪瞎哔哔,他現在隻想打人。
“君子動口不動手......”
“啊......”
“哦......”
“别打臉...”
“再打我還手了啊......”
“嘶......”
伴随着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響起,然後,邰晁就發現,剛才還任人欺負的少年,猛然站起身,拔出腰間的戒尺,對着這群一擁而上的家夥,就是一陣的抽打。
孟浩然打人的地方,很特殊,要麽是對方的手腕,要麽就是對方的屁-股,亦或者是臉頰,
剛剛還十分熱鬧的打鬥聲,很快就安靜下來,而剛才還兇神惡煞的一群人,全都倒在地上,要麽捂着手腕,要麽捂着屁-股,要麽捂着臉頰,躺在地上一陣的鬼哭狼嚎。
看到這一幕的邰晁,眼角劇烈的跳動了幾下,剛才人多,他站在外圍,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等到他看清楚的時候,自己這邊的人已經全都倒在地上了,現在場中唯一站着的隻有孟浩然和邰晁。
之前,看到孟浩然騎着小毛驢跑路了,他還心存僥幸,覺得對方是慫了,現在看來,對方不是慫了,而是不想跟自己一般計較,看着拿着戒尺,正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的孟浩然,邰晁下意識的開始後退。
“你...你到底是誰?”邰晁一邊後退,一邊問道。
“我都說了,我叫孟浩然啊。”孟浩然面無表情的說道。
“我怎麽沒在江湖上聽說過你?”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江湖中人了?”
“那你到底是什麽人?”
“讀書人。”
“儒家子弟?”
“嗯!”
邰晁不在後退了,不是他不想退,而是退無可退了,整個人被孟浩然逼到了牆腳。
“原來是儒家的小先生,老子...哦,不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在下錯了,還請小先生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吧!”
“放你一馬?”
孟浩然站在距離邰晁大約一米的地方,右手拿着戒尺,正拍打着左手的手心,似笑
非笑的看着邰晁。
“是,是,是,希望小先生放我等一馬。”邰晁讪笑道。
邰晁也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知道自己這次帶人出山,踢到鐵闆上了,既然打不過,那就幹脆利落的認慫,雖然丢了面子,但是,總比丢了命要好。
孟浩然看着眼前的邰晁,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說實話,對于這種土匪,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而像邰晁這樣的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類似的情況很多。
這個世道,說是太平盛世,但是,土匪這種職業也是一直存在的,尤其是在一些偏遠地區,土匪山頭衆多,想要在這些地方經商,不留下一部分買路錢是不可能過去的,這種情況,在三國邊界尤爲嚴重,雖然每年,朝廷都會下旨剿匪,可是,這些土匪就像是韭菜一般,割完一茬又一茬,怎麽都剿滅不完。
有些土匪是因爲當地太過于困苦,不得已,才占山爲王,成爲土匪的,而有的則是一些軍伍士卒,這些士卒白天爲兵,晚上爲匪,殺人越貨,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有的是炎人,有的是北蠻人,有的是西域人,還有的則是南夷人,總之,就是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隻要能活下去,土匪是最好的選擇。
孟浩然去過的地方很多,遇到過很多類似的事情,也殺過很多人,最初的時候,他覺得凡是土匪都該殺,可是,當他看到土匪寨子内的凄慘情況之後,又覺得他們可憐,然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殺又殺不完,救又救不過來,他隻能選擇旁觀了。
隻是,孟浩然怎麽都沒有想到的是,在陳洲他居然能遇到土匪,而且邰晁不是他遇到的第一波土匪了,如果隻是一次兩次,還能說是巧合,可是,三番五次的遇到土匪,這就說明這件事嚴重了。
亂世,亂世,最先亂起來的,其實都是底層民衆,而土匪往往都是很多人的選擇,某個人占據一個山頭,拉起旗幟,振臂一呼,就會有不少人前來投奔,這些人大多數隻是走投無路,想要活下去而已,但是,随着他們成爲土匪之後,從原來老實巴交的農民,一步步成爲了殺人不眨眼的噩夢,自己活成了自己當初最憎惡,最害怕,最讨厭的樣子,這是一種悲哀。
看着眼前這個一看就是曾經是個農民的邰晁,孟浩然有些怅然,然而,更多的還是悲哀。
孟浩然站在那裏,眼神渙散,開始發呆,邰晁起初很害怕,但是,看到孟浩然這個樣子,眼中頓時閃爍起了不一樣的光芒。
隻見,邰晁橫移一步,然後,握緊了手裏的大刀,趁着孟浩然發呆的時候,揮起了手裏的大刀,朝着孟浩然的脖子就砍去,既然成爲了土匪,自然有一股匪氣在身,變臉是他們常用的戲碼。
在邰晁看來,孟浩然就一個人,他們有十幾個人,在追擊的過程當中,他已經讓人去山寨搬救兵了,想來,黑風寨的大部隊已經快到了,既然這小子不想殺人,那自己就殺了他。
沒錯,孟浩然是武功高強不假,但是,他終究隻是一個人,哦,最多再加上一頭驢子,可是,那又怎麽樣,黑風寨怎麽說也有百來号人,這些人累也能累死他,更何況,眼下有這麽好一個機會,他豈能不抓住。
然而,就在刀鋒即将靠近孟浩然的時候,邰晁剛剛露出猙獰的笑容,表情卻僵住了。
隻見,邰晁的大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一根戒尺擋住了,不但如此,他握刀的手腕也被人握住了。
“嗷......”
伴随着嗷的一嗓子,邰晁再也握不住手裏的大刀,因爲握住他手的那隻手,力道很大,瞬間讓他的手失去了力氣。
“哐當!”
“嗷......”
大刀脫手,隻聽到哐當一聲,大刀掉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灰塵,而邰晁原本黝黑的臉頰,瞬間漲紅,整個人的身體猛地一抖。
大刀砸到了他的腳背上,此刻,他整個人除了感到疼之外,沒有其他的感覺了。
孟浩然看也不看地上的大刀,而是盯着邰晁,眯起眼睛說道:“你想殺我?”
“嗷...疼..疼...疼...”
邰晁此刻隻想蹲下身,去把地上的大刀挪開,然而,他的右手被孟浩然死死地握住,使得他根本無法彎腰,于是,他開始哀嚎起來。
“你想殺我?”孟浩然對邰晁的哀嚎聲,充耳不聞,繼續問道。
“小先生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手抖。”
“手抖?”
“對,手抖,就是手抖。”邰晁連忙說道。
“呵呵!”
孟浩然呵呵一笑,對于這個根本算不上謊言的謊言不置可否。
隻見孟浩然松開了邰晁的手,而邰晁下一刻就癱倒在地,毫無四當家的形象,整個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砸在腳背的上大刀丢在一邊,抱着腳在哪一陣的龇牙咧嘴。
孟浩然沒有再去理會邰晁,而是轉身,走出了破廟,站在門外,看着眼前的百餘人。
這群人的打扮和邰晁他們一樣,千奇百怪,穿什麽的都有,而他們
使用的兵器,也是千奇百怪的。
此刻,高坐在馬背上的,一共兩人,其中一個穿着虎皮大衣,帶着一隻不知道是狗皮帽子,還是狼皮帽子,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看樣子,他應該就是黑風寨的大當家了。
在他身邊,還有一人高坐馬背,此人年齡不大,卻留着山羊胡子,身着白色儒衫,頭戴玉簪,腰間佩玉,在其腰間還懸挂着一柄一看就是裝飾品的佩劍,最最讓人注意的,還是此人手裏拿着一把羽毛扇。
在這個大冬天,他還拿着羽毛扇時不時的扇那麽幾下,看着就讓人感到滑稽,但是,此人的位置應該不低。
“在下黑風寨大當家壽高軒,敢問閣下是?”高坐馬背的男子,并沒有下馬的意思,就那麽坐在馬背上,稍微一抱拳,沖着孟浩然問道。
“孟浩然。”孟浩然淡淡的說道。
壽高軒看了看孟浩然,又看了一眼破廟裏面,此刻,破廟裏還有人的呻-吟聲響起,這讓壽高軒挑了挑眉頭,然後轉過頭,看向身邊這個應該是軍師的家夥。
看到壽高軒朝自己看來,手拿羽毛扇的男子,這才開口道:“某乃戴星海,看你身着儒衫,應該是讀書人吧,恰好,我也是讀書人,猛兄無緣無故的打傷我們這麽多的兄弟,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好嘛,不愧是軍師,不開口則以,一開口就來了個先聲奪人,先丢一頂大帽子再說。
孟浩然看了看壽高軒,又看了看戴星海,然後笑了笑,說道:“你說你是讀書人?”
“正是。”
“那敢問你家先生是誰?可曾參與科舉?是否有功名在身?”
面對孟浩然的三連問,戴星海的臉色不變,隻是,手裏的羽扇頓了頓。
其實,讀書人見面,相互告知名諱,然後問對方師承,還有功名在身與否,也屬于正常情況。
隻見戴星海整了整衣冠,仰起頭,傲然說道:“我從小習文,師從荀德華荀老先生,于元符三年,得秀才功名,隻是,後來因爲種種原因,不曾參與科考。”
介紹完自己,戴星海斜眼看向孟浩然,反問道:“你呢,先生是誰?可否有功名在身?”
“呵呵!”
孟浩然笑了,這是,相對于方才,這一次孟浩然笑的有些冷。
“你說你師從荀德華先生,那你可曾見過荀老?”
“自然見過。”
“那你可知荀老今年高壽?”
“這......”
“你可知荀老在何處任教?”
“......”
“你可知荀老的大弟子是誰?你又可知荀老作出過哪些文章?”
“......”
戴星海傻眼了,他是真的傻眼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麽問他的,以往,每當他出面的時候,剛剛說出自己師從一代大儒荀德華的時候,人們無不敬仰他一二,哪像現在這樣,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下去。
“小子,你到底是何人?”戴星海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開口問道。
孟浩然拍了拍衣袖,緩緩地說道:“你說你師從荀德華先生,巧了,我也認識他。”
“哦?莫非你是荀老的弟子?”
然而,孟浩然卻搖搖頭,說道:“不是。”
“那你是?”
“我是他大師兄。”
“嗯?”
戴星海聞言,頓時一愣,随即,臉色一變,呵斥道:“小子,你敢耍我?”
壽高軒看了看孟浩然,又看了看氣急敗壞的戴星海,微微皺起了眉頭。
荀德華的大名,他是知道的,畢竟,一代大儒,曾經在縱橫書院求學過,跟驸馬齊賢博是一個輩分的人,他曾經入朝爲官,後來又去了白鹿書院擔任副山主,不管是爲官,還是作爲教書育人的先生,荀德華都擔得起一個先生的稱呼。
荀德華雖然是洛洲人仕,但是,在洛洲附近的幾洲,凡是提到荀德華,哪個不表示尊敬啊,戴星海說自己是荀德華的學生,他是相信的,因爲戴星海已經證明過自己了,然而,眼前這個不知道來曆的少年,卻說他是荀德華的大師兄,這話說出去誰信啊。
面對戴星海的呵斥,孟浩然拍了拍衣袖,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你說你是荀德華的學生,那你可認識此物?”
說完,孟浩然拿出了他手裏的戒尺。
戴星海看了一眼孟浩然手裏的戒尺,撇撇嘴說道:“一把破尺子而已,有什麽好看的,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弄來一大把。”
“哦?是嗎?”
說完這句話,孟浩然的臉色頓時一變,變得無比的威嚴,就像是書院的先生一般,隻見他手握着戒尺,指向戴星海,說道:“你根本不是荀德華的學生,你說,你到底是誰?居然敢冒充儒家弟子,居心何在?”
“嗯?”
此話一出,現場頓時一靜,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看向戴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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