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和許若雪行在城中,看這江南風景,一時興趣盎然。
河邊,柳下,小道士忽然駐足,吟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他神情潇灑,這邊婉轉吟來,河邊來來去去的人,盡皆住足,一時也不知引來了多少聲“好”。更有那多情的吳地少女,看了他兩眼,臉上忽然紅雲密布,然後癡了。
許若雪怒了,咬牙切齒地說道:“夫君,沒來由地,你怎地發了這種騷情?”
小道士讪讪一笑:“一時有感而發。”
許若雪冷冷說道:“夫君肚中有多少墨水,我是知道的。這詩,定是你的那位無雙才女,借你的口吟出來的。什麽‘思悠悠,恨悠悠’,是不是夫君昨晚伺候的不好,害她犯了春愁?”
我去,若雪啊,你能别這麽聰明不?小道士大驚。
他這一驚,柳清妍便有些察覺,問:“怎麽了,天一?”
我去,清妍啊,你真成了我肚子裏的蛔蟲。小道士更驚。
怕兩女生起沖突,小道士随手一指,說道:“夫君我餓了,去那填填肚子。”
一指之後,小道士忽然一愣。他呆呆地看着那處,入了神。
他喃喃地說道:“玉羅春!”
竟是玉羅春酒樓。
小道士不由地想起了一件事、一個人和一段情。
醉道人!
那個晚上,那個粗豪的漢子,喝着酒,用溫柔的嗓音,擊節而歌: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裏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低頭,摸了摸懷中背嵬軍的腰牌,小道士原本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他說:“今天正好是元宵佳節。老哥,我帶你去找,你心愛的揚州劉美人。”
劉府。
後花園。
一女子獨坐石亭中。
桌上,放着兩碟菜,兩壺酒,兩副碗筷,卻隻有她一人。
女子癡癡地看着對面,然後執左邊的酒壺,将酒倒入酒杯中。一會兒後,再将杯中的酒,又倒入右邊的酒壺。
來回幾次後,她悠悠一聲長歎。
歎息未停,她忽然聽到“哎喲”一聲。
她大驚,循聲望去,卻見自家牆下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個男子。這男子頭朝下,腳朝上,顯是翻牆時不小心,摔了個狼狽。
女子喝道:“你是何人?夜闖私宅,所爲何事?”
問完後,她深深一吸氣,就要大聲喊人。
我去啊!小道士急急叫道:“醉道人,我是醉道人的朋友。”
“醉道人”這三個字落到耳中,那女子就是一呆,到了嘴邊的呼喊,咽了下去。
看那年輕男子起身走來,女子後退了幾步,問:“我如何信你?”
小道士無奈,隻得掏出背嵬軍的腰牌,說:“這是醉道人的貼身之物,足可以取信。”
女子不肯接,往後看了一眼,神色很是緊張。
小道士明白她的擔心,喚道:“夫人,麻煩你幫我看着,若有人來,示一下警。”
許若雪飄然而來,冷哼道:“不是見你老哥的舊情人嗎?我怎麽覺得,是在見你的舊情人?”
小道士苦笑:“哪有人偷會情人,請自己夫人把門。”
女子一聽這話,臉通紅,就想轉身離去。可一咬牙,她竟是站着不動。
小道士将腰牌遞來。
女子猶豫了一下,終伸手接過,一看,渾身猛地一顫。再一看,她手一抖,腰牌掉在石桌上,發出一聲清響,在夜空中遠遠蕩開。
女子顫抖着手,撿起腰牌,細細地撫摸着,忽然跪倒在地,扶地痛哭。
小道士先是一驚,然後明白了過來。他長長一歎。
女子哭得傷心,好一會兒後,才漸漸收聲。她起身,拎起桌上的酒杯。
這一次,她沒有從左邊酒壺,将酒倒到右邊酒壺,她緩緩将杯中的酒,倒到地上。一杯又一杯,不一會兒,石亭中滿是酒香。
她呆呆地說道:“你不是最喜歡酒嗎?來,這是我家精釀的玉羅春。以後每年的元宵節,我都請你喝幾壺,管你喝個夠。”
酒壺空了,女子坐下,這才看向小道士,問:“他是怎麽死的?”
“他,”小道士張口,卻無言。
看到亭中的碗筷,看着女子的心傷,小道士自然明白,這揚州的劉美人,其實從不曾忘記過,那個浪迹江湖的醉道人!
她也是愛他的,還是深愛他的!
如此,小道士怎能忍心,将這個殘忍的事實,說出口?
劉美人撫摸着腰牌,說:“這塊腰牌是他最緊要之物,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他曾說過,隻會将這腰牌,交給他最心愛的女人。”
“我曾以爲,這塊腰牌會是我的,可終究不是。我以爲這塊腰牌會屬于别的女人,可最後沒有。腰牌現在既然到了你的手中,那隻說明,他已不在人世。”
小道士歎道:“原來他什麽都跟你說了啊!”
将大仙洞的事細細說了遍,回想起那一幕,小道士不禁流了淚。劉美人更是長泣。
小道士問:“你恨我不?”
劉美人搖頭:“他天生重情重義。既然是他自己的選擇,我怎能怪你?”
小道士歎道:“多謝。”
猶豫了一下,劉美人問:“這麽多年來,他難道一直四海爲家,沒有娶過妻,生過子?”
小道士點頭說“是”。
劉美人大哭:“可十年前,我就嫁了人,還生了兒女。”
小道士一時心中五味雜陳:“你是女子,女子總是身不由己。”
劉美人哭道:“是,我縱是心裏放不下他,可我能怎樣?我身不由己!”
擡起淚眼,劉美人問小道士:“十多年了,他不曾娶妻生子,是不是因爲,他一樣也放不下我?”
看着這雙淚眼,小道士不知怎麽回答。猶豫了下,他一咬牙,說:“是,今生今世,他隻愛你,斷不會再愛上别的女人。他每日裏喝得大醉,想在醉生夢死裏忘掉你,可他忘不掉!所以他一直浪迹江湖,直到死去!”
劉美人渾身劇震,淚如雨下。她嘶聲喊道:“既然如此,他爲什麽不娶我?”
“明明我願意嫁給她,明明我父母也答應,他既然那麽愛我,卻爲何不願娶我?”
“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