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的怒火,在迅速地堆積。文德殿中,一時靜如墳墓。
這一刻,小道士吓得,連身上的冷汗,都生生地逼了回去。
小道士清楚,自己必須、馬上,做出回答。
可該死的,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這怎麽答啊!
情急之下,小道士甚至不顧一切地将求救的目光看向楊後。可楊後隻顧着心疼自己那微微有點紅的纖纖玉指,看都看不他一眼。
小道士長歎:楊後不惜讓自己的手燙傷,也要提醒他一下,這已是盡了情誼。她貴爲一國之母,自不會爲了這事,讓自己掉進火坑。
她畢竟,不是嫡親的嶽母娘啊!
無計可施!
小道士隻能選擇賭。
在官家的怒火即将爆發時,小道士賭了。他決定如實說出一切。這樣即便錯了,他可能還有一絲挽救的餘地。
正當小道士心一橫時,門口太監禀報:“禀聖上,張天師的弟子,道錄司左至靈天玄子道長,求見聖人。他口稱有祥瑞,請小的通禀。”
官家此時正在怒頭上,哪有心思去見一個正八品的左至靈,當下想都不想,正要說“不見”。楊後卻說:“張天師?祥瑞?官家,天師的面子可要給,祥瑞也不該錯過,你說嘞?”
官家一想也是,于是勉強壓住怒火,說了句“宣”。
天玄子,是天玄子!
小道士狂喜。不用想,這必是天玄子得到了什麽消息,趕來救自己一命。
知己啊,這真真是,天下最好的知己啊!真好啊,我若是女的,我定會以身相許!
天玄子進來,看都不看天一子一眼,似從未見過他。
進殿後,天玄子大禮參拜。官家命他起身,他垂目斂目,絕不往禦案那看上一眼。
官家點了點頭:“嗯,張天師的弟子确實非凡,的确仙風道骨。說吧,你說的祥瑞是什麽?”
天玄子一指殿外:“禀告皇上,西邊有雲,雲呈龍形。官家一看便知。可爲何雲呈龍形?”
“方才貧道在觀星樓那,見西邊有真龍出沒,在雲中遨遊。那真龍眼朝北方,張嘴一吞,一輪金日,便如吞入他腹中。貧道當時大驚,幾不敢置信。正因爲有真龍現,所以雲才從龍形。”
官家大驚,站了起來:“真的?你真見過真龍?現在可還在?”
天玄子一本正經地說道:“真龍吞日後,便鑽入雲中不見,隻留下了天邊那龍形的雲,在癡纏不去。”
官家坐了下來:“哦,原來真龍走了啊。那真龍生得什麽模樣?”
天玄子正色說道:“便與殿中柱上的金龍一般模樣,隻是神情威猛了太多。離得太遠,貧道看起來,真龍便不大。但若是近看,定當能頂天立地!”
官家拍掌笑道:“與殿中柱上的金龍一般模樣,這就對了,朕夢到的,也是這樣。”
天玄子趁機叩首,大聲說道:“金龍現世,這是天大的祥瑞,自是因爲聖上治國有方,國泰民安,這才引得真龍現身。”
“金龍面朝北方,狀似吞天,這自是預示我大宋可征服北方,一統天下!”
頓了頓,天玄子斬釘截鐵地說道:“金龍如此神猛,這自是預示我大宋龍脈無恙,我大宋天子龍體安康!”
這話,他說得特别重、特别慢,幾一字一頓!
小道士明白了,天玄子這是在特意提點自己。他進文德殿,就是要告訴自己一句話:我大宋龍脈無恙,我大宋天子龍體安康!
于是小道士也一叩首,大聲說道:“禀皇上,貧道剛要說的事,也是這件事。”
“哦,”官家看着他,皺眉說道:“白葉山的事,怎麽跟金龍現身,扯上關系了?”
小道士從容答道:“數月前,貧道路過富盛鎮,卻在夜間遇到而妖人施法,縱惡鬼屠殺鄉民。”
“貧道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于是挺身而出。卻不料,那些惡鬼厲害至極,以貧道的修爲,雖然盡誅惡鬼,卻也受了傷,還讓那妖人給跑了。”
“貧道當時覺得奇怪,那些惡鬼分明是失去了控制,這才忽然暴起殺人。可那妖人在此地,養這麽多厲害的惡鬼,他意欲何爲?”
“貧道動了疑心,于是用望氣之術細細一看,竟發現,那白葉山形如利劍,劍指皇陵。而白葉山内,氣息大見異常。貧道便懷疑,這是有妖人,施妖法,設妖陣,欲對我大宋龍脈不利,欲對我大宋江山不利。”
“貧道當時便想查個明白,無奈受傷太重,貧道隻能将這事暫且壓下,先去養傷。”
“等養好傷後,貧道再去白葉山,卻發現,此山已被禁軍封鎖,嚴禁任何人進入。貧道再用望氣之術一觀,發現山中氣息已恢複平和。顯見得,山中有高人施法,已破了那妖法,毀了那妖陣。”
“可此事畢竟事關重大,貧道想了想,還是回了京,想向皇上問一下,是不是有人已發現了白葉山的異常,消彌了我大宋的這場危機。”
小道士這一說,官家一拍腦袋:“是了。三個多月前,紹興知府有上過奏折,說過此事,說你爲了誅除惡鬼,身受重傷。有還叮囑富盛知縣多加留意,怕有妖人要對皇陵不利。”
“天一子,這些時日事情太多,我竟是将這事給忘了,差一點就錯怪了你。”
“這麽說來,白葉山的事已經解決,那真龍已恢複正常,正在龍騰宇内?”
小道士和天玄子齊聲應道:“正是!”
官家喜不自勝,連聲叫好。欣喜之下,官家便賞賜了好些财物。小道士和天玄子謝恩。
楊後笑道:“官家,我還從未見過真龍嘞,心中倒真有幾分好奇。這兩個道士我便帶過去問一下,可好?”
官家一揮手:“聖人請自便。”
坤甯宮裏。
楊後一揮手,揮退了衆太監、宮女,隻留下兩三心腹之人。
品了一口茶,楊後眼一瞪,喝道:“你兩個,編得一嘴好謊話。”
天玄子神色一凜,眼珠子一轉,正想開口否認,小道士不動聲色地用手捅了他一下。
小道士腆着一張臉,笑道:“聖人英明,定是知道小子是爲了自保,才情非得已。”
“聖人清楚,小子可是最最老實的一個人。”
楊後怒道:“你也知道今次情勢危急。你自己身死不要緊,不要害了我的柔兒。”
小道士正色一禮:“這次若不得聖人提醒,我死了,都要做個糊塗鬼。”
“這次若不是天玄子你舍命相救,我也定難逃一劫。”
“兩位的大恩大德,我張天一沒齒難忘!”
楊後餘怒未消:“我母儀天下,還用得着你小子感激?”
話雖如此,楊後的眼裏卻充滿了笑意。
可楊後旋即想到,不能讓這小子順着竿子往上爬,不然,天知道他以後會惹出多大的亂子。
于是楊後闆着臉,冷冷說道:“也不知你平日何等胡作非爲,才在朝中樹下如此大敵,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置你于死地。”
小道士委屈的直想哭:“天地良心,便是事到如今,小子我還是稀裏糊塗,不知這到底怎麽回事。”
楊後懶得理這憊懶的小子。她看向天玄子:“好你個天玄子,随便編造件子虛烏有,無法證實的事,就敢說是祥瑞,拿來騙皇上。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到沒邊。”
騙皇上這三個字一說,若是先前,空玄子少不得被吓個魂不附體。這是欺君之罪啊,太吓人了,他當然得砌詞狡辯啊。可這會兒,他心中有了底,當下不慌不忙地說道:“情急之下,也隻有用這法子,才能求見皇上。貧道情非得已,還請聖人恕罪。”
果然不出所料,楊後說想:“也是!你能想出這主意,的确很有幾分急才。隻是這方法易生禍患,需知皇上在文德殿中的一言一行,皆有記錄在案。這事若是一傳出去,那些文官鬧将起來,呵呵。”
小道士立馬不淡定了。他幹脆利落地拜倒在地,求道:“聖人,空玄子是爲了救小子,才惹下這個大禍,還請聖人幫忙,救他于水火之中。”
楊後淡淡說道:“你們兩個倒是情深意重的很。一個不惜舍命一博,一人肯放下面子求饒。”
在小道士眼巴巴地凝視中,楊後猶豫了一下,歎道:“閉上你那雙可憐的眼,哎,此事我兜下了。”
小道士和天玄子大喜,立即謝恩。
楊後問:“天玄子,你是從哪得到消息,知道這渾小子面臨生死劫難。”
天玄子便将太史令和韓太傅相勾結,布局白葉山的事說了出來。
韓侂胄!
果然是這家夥!
我去,若論起治國,這家夥掌權數年,硬是拿不出一個像樣的主意。可論起官場攻诘,這家夥竟能使出這般神妙的一招!
這招,無聲無息中,置自己于必死之地啊!
便連楊後也感歎:“韓太傅的這一棋,真有大家風範啊!”
聽楊後将此中詳情說明白後,小道士這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于是,他立馬汗流浃背!
原來,隻要将“白葉山”這三個字說出,不管他後面說得是什麽,他都必死無疑!
自己當時真真是,一腳已踏入了鬼門關。而自己身後還拉着一大群人,有若雪,青城許家。有柔兒,李國公府。是楊後和天玄子聯手,這才險之又險地,将自己生生給拉了回來。
僥天之幸啊!
當明白過來後,小道士的心中,立時泛起了滔天的怒火。
他,豈是坐以待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