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兄,你看看窗外,我大宋此時正當繁華,民衆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這戰事一起,卻不知要死去多少軍兵,亡去多少百姓,耗費多少錢财,毀掉多少家園!”
“這都不論。但若是北伐失敗,金國傾舉國之力,盡數壓來,到時,該如何應對?”
玉清兄一聲長歎:“慘了這大好河山,苦了這天下百姓啊!”
一時兩人意興闌珊,再沒了說話的興緻,隻是埋頭喝悶酒。
而這邊,小道士呆呆地坐回椅子上,隻覺得滿腦子紛亂的念頭,如潮水般湧來。
許若雪和朱雀兒好奇,也聽了個分明,一時不知該如何寬解小道士。
隐龍中,有兩龍,一明龍,一暗龍。明龍即爲空玄子,暗龍即爲韓侂胄!
韓侂胄有鼎立之功,還是皇室宗親,再得天子寵信,本就權傾朝野。由他主導北伐,北伐一事必成。
空玄子再以風水秘術,激活真龍龍脈中的生氣。這樣過後,真龍雖然元氣大傷。但一時之間,大宋國運必漲。此消彼漲,北伐必勝!韓侂胄借此不世奇功,必能徹底掌控大宋軍國大權,在朝堂上一言而決。由此,他就能幹涉廢立之事,以“狸貓換太子”之法,将趙姓子奉爲太子!
有韓侂胄保駕,再有空玄子以“化龍訣”養育幼龍。趙姓子可得平安。待他成功登基,原來的真龍龍脈龍氣便被奪盡,而蛟龍化爲新的真龍!
這就是空玄子的計劃!
北伐一事,韓侂胄如此堅決,他不顧一切,強行推動,這其中,空玄子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
上次聽史彌遠分析,韓侂胄不得朝中文官和天下士子的歡心。他本就是武将出身,既然文的不行,自然會想到來武的,要借北伐一事,來穩固自己的權位。所以,韓侂胄定早有北伐之念。
但他如此一力北伐,且準備這般倉促,這其中的關鍵,應該便在空玄子的身上。韓侂胄對空玄子很是信服。若空玄子保證,北伐必勝,韓侂胄向來好大喜功,自然會全力布置,且掉以輕心。
可,兵者,大事也,用風水之術改變兩國的氣運,真的就能決定戰争的勝負?
照現在看來,我大宋已連連犯錯。若是吳曦真反,那更是必敗無疑。面臨如此危局,寄希望于在國運的影響下,他金國犯下更多、更大的錯,這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小道士正想着,聽得耳邊呼喚,他擡起頭來,正面對兩女的目光。
許若雪的眼裏充滿了關切,而朱雀兒的眼裏,卻充滿了恐懼,和擔憂。
在這兩雙眼的注視下,小道士心中的雜念如潮水般退去。
卻退不幹淨,還趴在那,随時等着,風雲起,潮水生。
小道士勉強一笑:“我沒事,繼續吃飯吧。”
朱雀兒眨了眨大大的眼,然後嗔道:“這家的飯菜難吃死了,還貴得很。不行,不能給錢。我這就去和掌櫃的說說,反正這飯菜都沒怎麽動,還都涼了。”
許若雪按了按腰間的血海劍:“好,雀兒,你去說,我幫你掠陣。若掌櫃的欺負你是個女孩子,哼,看本女俠不拆了他的破店。”
朱雀兒本是随口一說,好岔開話題,免得小道士在那胡思亂想。現在得到許若雪的認可,她立時躍躍欲試。
小道士眼一瞪,斥道:“坐下。”
然後他說:“這裏的菜是難吃,價格是貴,但正因如此,用餐的時候都沒幾個客人。這樣下去,這店定開不了幾天。你沒看到我們進來時,掌櫃的一個勁地在那發愁。既然如此,我們何必再去找他的麻煩?又不是少這幾個錢。”
朱雀兒嘟着嘴:“醜道士就是好心。可我的肚子餓了啊,我想吃好吃的,還要吃好多。”
她這話一說,便連丘木頭都點了點頭。小道士于是苦笑:“好吧,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許若雪說:“你三個在這稍等下,我出去打聽下,看這裏什麽最好吃。”
王記烤乳豬店。
朱雀兒捧着一隻,比她的小臉還要大的豬腿,在那啃個不亦樂乎。一邊吃,一邊嘴裏還嘟噜着:“好吃,真好吃。”
許若雪不說話,可手中豬腿消失的速度,還要快過朱雀兒。
小道士看得直無語:“這麽吃,也不見你們兩個發胖,倒真是奇怪。”
“不過,這烤乳豬還真是美味啊!就是可惜了,才剛生下來沒幾天的小豬,便被烤了吃。可惜啊可惜。”
心裏想着可惜,小道士嘴裏卻不停。不一會兒,四人便風卷殘雲般,将整隻乳豬吃了個幹淨,還意猶未盡。
朱雀兒咪着雙大大的眼:“啧啧,有這等美食吃,還真是人生享受!”
小道士猛地一拍桌子:“我身邊有天下最美的美人,我盡可以享受人生,我想那麽多天下事做什麽?”
“不止要美食,我還要美酒,還要美景。攜美人,喝美酒,品美食,看美景,這才是人生至樂。”
“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我要好好地享受人生!”
朱雀兒大喜,拍掌笑道:“好啊好啊。”
第二天,一行三人便去了天蕩山。知情識意的好木頭沒有跟着去。
此時已近冬,但天蕩山中多是些松樹、柏樹,在這深秋裏,依舊綠意盎然。緩步行走其中,聽四周寂寂,看雲淡風輕,倒别有一番趣味。
一路上,朱雀兒便如化身成了一隻真的雀兒,嘴裏叽叽喳喳不停,盡說些有趣的事,倒不時地逗得許若雪和小道士一笑。等說累了,走累了,三人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依偎在一起,逗樂一下,确實極有情趣。
于是此後,四人緩緩前行,但有美酒,就提壺一沽。但有美景,就進去一賞。但有美食,便停步一嘗。如此,貌似好不逍遙自在。
隻是,僅僅貌似!
這天晚上,客棧裏,小道士對窗遠眺。
朱雀兒忽然問:“醜道士,我們剛去了南佛寺。請問,這寺裏有幾座佛塔,是三座還是四座?”
小道士随口答道:“是三座。”
朱雀兒卻說:“不對,是四座。”
“好吧,那就是我記錯了,是四座。”
朱雀兒聲音忽然大了起來:“那到底是三座還是四座?”
小道士心中正煩悶,便有些沒好氣:“三座、四座,這個重要嗎?”
朱雀兒怒了:“當然重要,這個最重要,最最重要。”
“三座、四座都不知道,醜道士,我恨你!”
說着,朱雀兒一跺腳,竟然哭着,沖出了房門。
我去啊,小道士目瞪口呆!
他問:“雀兒這是怎麽了?”
許若雪歎道:“不是雀兒她不講道理,而是夫君你……哎!”
小道士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三座、四座,有這麽重要嗎?”
許若雪正色說道:“自然重要,非常重要。”
小道士怒了:“我去啊,那到底是三座還是四座?”
許若雪歎道:“不是三座,也不是四座,而是五座!”
“那五座主塔,就明明顯顯地立在那,隻要不是眼瞎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夫君你說是去賞美景,可這般明顯的佛塔都看不到,哎,夫君,你的心思真的在美景上嗎?”
“我……”小道士啞口無言。
許若雪苦笑:“夫君,你不開心,非常的不開心。”
這話一說,小道士就像一隻被踩住了尾巴的貓。他一下跳了起來,大聲叫道:“不開心?開什麽玩笑!”
“這些天裏,我喝得是最好的,吃得是最好的,看到是最好的,便連身邊陪着的女人,都是最好的。這樣我都不開心,這怎麽可能?”
許若雪歎道:“夫君,美酒再好,你不喜酒;美食再好,你食不知味;美景再好,你視若未睹。我們再美,可這些天,你有幾分心思放在我們身上?”
“這些天,一開始你還有說有笑。可到後面,你的話越來越少,酒卻喝得越來越多。”
“夫君,你不開心就是不開心,我看得出,木頭看得出,雀兒看得出,所有人都看得出。”
小道士沉默,然後澀聲說道:“夫人,你說的沒錯,我是不開心。”
“我曾經以爲,我隻是個小道士,我的雙肩很稚嫩。大宋江山、天下百姓這樣的重擔,壓在我身上,我擔不起。”
“将這些重擔卸去後,我原本以爲,我會一身輕松。可慢慢地,我發現,那擔子卸下後,别的擔子,卻悄悄地壓了上來。”
“看到富盛的百姓,我就想,百姓視我如仙,那般尊我敬我,我難道不該爲他們做些什麽?聽到那兩個書生的交談,我會想,大宋正值危急存亡之時,身爲大宋的一員,我難道不該爲社稷做些什麽?看着眼前的這片繁華,喝着美酒,吃着美食,我會想,大變突生後,這所有美好的一切,會不會從此徹底消亡?看到那如畫的美景,我會想,我漢人的錦繡江山,難道真得忍心,讓它淪爲腥膻?”
“夫人,原來我終究放不下,終究放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