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宋上下,本人浮于事。可官家決心一定,再有權傾朝野的韓太傅推動,這些人辦起某些事,卻是雷厲風行的很。”
“正月,朝廷在嘉興府置澉浦水軍,編額一千五百人,隸殿前司。”
“四月,我宋兵入金秦州地界,又入鞏州來遠鎮。金樞密院緻書朝堂,要求依約撤兵,不得入境。至此以後,官兵攻擾金國邊地事件,不絕發生。”
“五月,金國在我大宋故都,設河南宣撫司,以平章政事仆散揆爲使,整備軍兵,以備戰。仆散揆到任後,即緻書責備我宋廷敗盟。朝堂矢口否認,并派人遊說。”
“九月,宋兵三百人襲擊金比陽縣寺莊,再焚黃澗。十月再襲比陽。到了此時,哎,金國上下怕沒人對宋金和平,再敢存有幻想。”
聽他一說,玉清兄怒道:“此事朝廷做得大不妥當!”
“我大宋向來是仁義之邦,他金國不過是蠻夷之輩。現在兩國盟約尚在,這樣棄盟行事,豈不是失了大義名分?我大宋收複故土,本是正義之師。這樣一來,倒成了不義之師。哼,如此戰事未起,軍心、民心已失三分!”
從德兄勸道:“自古以來,兩國之間不宣而戰的事多了去。若是交戰之前,先派使協商一下,知會一聲,這個,未免有此迂腐。”
玉清兄猶自怒道:“好,這個不提。”
“我區區一介書生,不通兵法,但至少知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且,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
“既然決意要戰,現在就該全力備戰,且竭力迷惑金國才是。在自己準備未足時,今天出一百兵,明天出三百兵,這樣除了打草驚蛇,讓金國有了防備外,能有半點用嗎?”
從德兄苦笑:“這道理誰都明白,朝堂中自然沒人願意看到這樣。但是下面帶兵的可管不了這麽多。這個時候出擊,不過是體察上意,讨上面人的歡心,這樣好撈些好處。”
玉清兄恨恨說道:“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蛋!我大宋的事,就壞在這群武夫手上。”
從德兄也歎道:“是啊。八月,在我大宋的遊說之下,仆散揆上禀金國朝廷。金國于是罷免河南宣撫司,同時宣布解除西線臨洮、德順、秦、鞏諸路新置弓箭手。可不過九月,邊将便連連出擊。這一來,可結結實實打了金國不少人的臉。要知道,現在的金國早就不是從前的金國,想和平的人,多的很。可這麽一來,金國誰敢說,這是邊将自作主張,我大宋絕無開戰之意。”
玉清兄急急問道:“那這事最新進展如何?”
從德兄答道:“現在不過是十一月,哪有消息傳來。”
玉清兄說道:“也是。”
“從德兄,你向來關心國家大事,依你之見,現在我大宋準備的如何?”
從德兄搖頭:“我不曾入仕,哪能知道?不過上次我三叔來信,信中的意思,好像很不樂觀。”
玉清兄大驚:“怎會如此?我大宋數十年磨一劍,難道這劍還磨不快?”
從德兄歎道:“玉清兄,我知你向來豪氣,去年還普說過投筆從戎這話。可國家大事,光憑一腔熱血,能頂得了什麽用?”
“數十年磨一劍,呵呵,這劍,要經常用才快。這不用了,擱在那數十年,誰會認認真真地去磨?”
玉清兄驚道:“從德兄,聽你的意思,你對此次北伐,大不看好?”
從德兄猶豫了一下,再說話時,壓低了聲音。
小道士聽不清,大急,急急将耳朵貼在牆上,也是不分明。正着急時,許若雪拿了個茶杯倒扣在牆上,小道士挨到杯底一聽,這回聽清楚了。
正聽到從德兄說道:“……信燒了,我三叔再三叮囑,萬不可告知他人。你我是至交,我便說與你聽。你的嘴巴可得嚴實,不然,保不準便會惹出彌天大禍!”
玉清兄說道:“自然,我向來口風極緊,這個從德兄你是知道的。”
從德兄這才說道:“玉清兄向來心中有豪氣,那此人,玉清兄定然知道。辛棄疾辛幼安。”
玉清兄的聲音不由地高了幾分:“可是率五十騎兵,沖五萬兵馬的金營,生擒叛徒,并策反萬餘叛軍,最後成功抵達臨安,将叛徒斬首于市的辛幼安!”
“可是寫出‘衆裏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還有,“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辛幼安!”
從德兄說道:“正是!”
“陸放翁、辛幼安是我大宋知名的文人,也是久負盛名的主戰派。辛幼安一生爲抗金呼籲,奔走不斷。韓太傅要籠絡主戰官員,自然不會忘了他。于是前年,閑置二十多年的辛幼安被任爲紹興知府兼浙東安撫使。去年,辛幼安晉見官家,直言金國‘必亂必亡’。官家大喜,任命其爲知鎮江府,再賜金帶。”
“到鎮江後,辛幼安卻驚見,北伐在即,而身爲前線的鎮江府,卻兵無戰心,庫無軍備。辛幼安極是失望,一邊努力備戰,一邊上書朝廷,坦言北伐一事,準備遠未妥當,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卻因這封上書,他惹怒了韓太傅。于是在鎮江不過一年,諸事剛剛有成效時,辛幼安便被谏官攻擊,誣爲‘好色、貪财、淫刑、聚斂’,而被降職。辛幼安憂憤之下,怒而離職!”
玉清兄驚道:“這麽說,便連辛幼安對北伐之事,也不看好?”
從德兄歎道:“是啊!再有一事,我三叔提及,北伐一事,将帥乏人。韓太傅在朝中素來喜歡用私人。這次,他推薦老師陳自強擔任左丞相,引用舊日的僚屬蘇師旦爲樞密院都承旨,輔佐指揮軍事。而這兩人,我三叔直言,隻知斂财,絕無一分才學。”
“韓太傅其實也有些擔心,于是想重新任用一些在籍的官員。但因黨禁一事,好些人深恨他,竟不顧國家大義,堅決不從。韓太傅拟用薛叔似統帥淮西軍兵,薛叔似不赴任。又命知樞密院事許及之守金陵,許及之不出守。調任丘崈爲江淮宣撫使,丘崈辭不受命。韓太傅隻能委任鄧友龍、程松等人。而這些人,我三叔評價,才能個個平庸,若委以大事,必壞大事!”
玉清兄失魂落魄地說道:“怎,怎會如此?”
從德兄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最最緻命的一事是,朝中早有傳聞,說吳曦暗懷異志。知道韓太傅謀求北伐後,吳曦趁機依附韓侂胄,請求返還蜀地。樞密何澹覺察到他的意圖後,極力加以阻撓。正當官家猶豫,右相陳自強接受吳曦的厚賂,暗中支持韓太傅,于是吳曦被任命爲興州駐紥禦前諸軍都統制,兼任興州知州、利州西路安撫使。”
“從政郎朱不棄上書韓太傅,說吳曦不應統帥西北軍隊。韓太傅理都不理。而吳曦到興州後,當即誣陷副都統制王大節,王大節被罷職,朝廷也沒再任命副帥,于是西北十萬大軍,盡都由吳曦一人掌控。”
“我大宋軍兵雖多,但北伐能用之兵,不過二十幾萬,吳曦一人獨掌三分之一還要多。若他真起兵叛亂,要割據蜀地,自立爲王,别說北伐,我大宋國祚能不能保,都是大問題啊!”
玉清兄失聲驚呼:“怎麽可能?吳曦可是信王吳璘之孫。當年信王吳璘和涪王吳玠這對兄弟,在蜀地抵抗金兵,爲保我大宋半壁江山,立下不世大功。我大宋對吳家從來極尊寵,吳曦怎麽可能會叛國自立?”
從德兄歎道:“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吳曦此前升爲太尉,我三叔一好友,在太尉府中任幕僚。後來有一日憤而離去。我三叔曾與他一起喝酒,那人親口說,吳曦酒醉後,曾狂呼,若無我先祖,哪還有趙室江山?趙家子太過小氣,不過給了有名無實的王。依我吳家之功,當實封爲王,爲蜀王!”
“他心中存了這等念頭,說不定還真會反!韓太傅對他深信不疑,若是還一再縱容他,怕是,怕是,哎!”
玉清兄呆呆怔了一會,忽然擊案怒道:“哼,這等國家存亡大事,竟還這般模樣。北伐,北伐個屁!”
從德兄也說道:“我大宋朝野主戰、主和兩派,原本勢均力敵。這次能北伐,不過是因韓太傅一手推動。韓太傅若是賢明就也就罷了,偏偏他是個不能成事的主。這次北伐,勝負本就五五之數,再由他主持,哼,這是,不敗也得敗啊!”
玉清兄怒道:“去年尊嶽鵬舉爲鄂王的消息傳來,我狂喜,連喝了一天酒,還大醉了三天。我在醉中狂呼,朝中重臣,終于出了一個慷慨之士。我大宋收複中原,指日可待,指日可待。”
“可誰知韓侂胄這厮,卻是個這樣的賊鳥厮。他不過是要借北伐之名,争權奪利,純是爲了一己之私。他現在已貴爲平章軍國事,總攬軍政大權,他還想做什麽?”
“我大宋若敗,必在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