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道長似沒聽到他說的話,隻顧癡癡地說道:“鎮西的王大娘,烙得芝麻餅特别好吃。每隔幾天,她就會烙上厚厚的一疊,用盤子裝好,送過來不說,還非得看着貧道吃,臉上笑眯眯的。”
“鎮南的李二嬸炒得一手好菜,家裏若是買了肉,或是摘了新鮮蔬菜,她怎要叫貧道過去。貧道明白她的心思,是要将女兒許給貧道爲妻。可貧道哪會看上那流着鼻涕的小丫頭,每次都裝做不懂她的意思。”
“鎮中的秋娥姐和虎子哥,更是常常叫貧道過去。因爲貧道施展道術,醫好了她家小虎子的腹洩,這小兩口就将貧道視做了恩人,有什麽好處,第一個會想到貧道。有時貧道看到秋娥姐,會想,這樣的美人屈居在鄉下,實在是浪費。可看到秋娥姐和虎子哥的恩愛模樣,貧道又會想,隻要過得開心,住在哪不一樣?”
“秋娥姐的小虎子才兩歲多,長得很像他爹爹,虎頭虎腦的,可其實聰明的很。每次一見面,小虎子就會說,叔叔,抱抱。叔叔,抱抱。可愛的要死。貧道每次抱上了,都舍不得放手,非得要虎子哥伸手來搶。”
“還有王四娘和趙小丫,她倆對貧道的心思,鎮裏人都知道。這兩個小娘子其實長得不錯,性子也好,貧道也有心動。趙小丫臉蛋好些,性子羞澀些,将來會是個溫柔細心的好妻子。王四娘身材好些,性子要潑辣的多。有個晚上,她借故跑到貧道那,賴着不肯走,看貧道時,臉上紅紅的,眼裏水水的。其實那個晚上,貧道差一點點就要将她留下。可最後,貧道還是讓她傷心離去。因爲貧道忽然想起來了,貧道來這,是要做什麽!”
無憂道長苦笑道:“貧道來這,是要害死他們,害死這鎮裏所有的人!就在那個晚上,貧道再承受不住,對自己說,這個九煞養陰陣太過于狠毒,貧道絕對不能這麽做,明天,明天貧道就回臨安,回臨安去!”
“可貧道沒走成,因爲,趙伯來了!”
“在趙伯的蠱惑、威逼下,貧道身不由己,就那樣做了!”
“就那樣,貧道害死了所有的人,王大娘、李二嬸,秋娥姐、虎子哥、小石頭,所有所有的人!”
“最可笑的是,趙小丫到死都不相信,貧道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在用那雙癡情的眼,看着貧道。呵,這個傻女人,就這麽相信,貧道這個害死她的兇手。”
“直到天亮,看了倒了一地的屍體,貧道才如夢初醒。然後,再陷進了一個無止盡的噩夢中!”
說到這,無憂道長看着小道士,他臉上不再悲傷、不再痛悔。這一刻的他,就像一個得道的高人,一個臨死前,悟了道的高僧!
無憂道長說:“請結束我的噩夢吧!請出手殺了貧道吧!爲九陰鎮的三百二十五個人,報仇雪恨!”
看着眼前這張平靜的臉,小道士卻猶豫了起來
此人的确罪大惡極,死上十次都不爲過。可此人隻是一時糊塗,此時已真心忏悔,再成了一個好人。
那自己,是該爲他犯過的錯,而殺了他?還是因爲他的真心悔過,而放了他?
小道士猶豫不決。
好一會兒後,小道士終下了決心。
他說:“這世上有些錯,錯了便是錯了,再是忏悔也忏悔不得,再想彌補也彌補不到。所以,抱歉!”
無憂道長苦笑,點頭:“貧道明白。”
然後,無憂道長閉上了眼,閉目等死。
卻不料,他聽到小道士在問:“你很想回臨安嗎?”
無憂道長答道:“是,貧道很想回臨安,想看看貧道的師父、師兄。貧道更想對一個女子說,抱歉,今生不能娶你,若有緣,還請待來生!”
小道士說:“從涪州到臨安,快馬要三個多月,我便給你四個月時間。”
他從懷中取出兩錠金元寶:“涪州剛好有馬市,這是買馬的錢。”
然後他看向許若雪:“夫人,辛苦了。”
許若雪明白小道士的意思,她閉目,提氣,然後出手如電,在無憂道長的胸前點了一下。
“這是?”無憂道長問。
許若雪說道:“這是師門秘術。中此術後,外表并無異樣,但四個月後,你必死無疑,無藥可解。”
無憂道長一愣,然後起身。他哈哈一笑,笑道:“人死恩怨消。既然四個月後貧道必死,那之前的罪孽自然一筆勾銷。貧道可以求得心安,去臨安見自己想見的人。”
他收了兩錠金元寶,長身一揖,謝道:“多謝兩位滿足貧道的遺願。貧道去也!”
搖了搖頭,無憂道長灑然離去。去時,他口中唱道:“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小道士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經曆了九陰鎮的慘事後,小道士隻想快馬加鞭,早日回到青城,早點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
也許隻有見到這初生的生命,這個和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他才能淡掉心中因逝去的鄉親,而引起的悲傷。
馬蹄飛快!
辛苦行路兩天後,向來心大的小道士,漸漸從九陰鎮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亡者終究已成過去,生者總要活着。人若總活在悲傷之中,那未免過得太過凄慘。
所以,小道士漸漸開心起來。尤其是想到,能馬上見到闊别已久的兒子。那個小生命,那個小可愛。
進了青城縣,小道士勒住馬,叫道:“青城,我回來了。皮兒,你爹爹來了。”
話音剛落,他身邊的許若雪一揮馬鞭,大黑一聲痛嘶,如箭般竄了出去。
小道士大驚:“我去,夫人,不帶這樣啊。”
朱雀兒策馬上前:“怎麽了,主人?”
小道士來不及解釋:“晚點說。”
他拍馬去追,大叫道:“夫人,大街上不能縱馬,傷到人可不好。夫人快快停下。”
許若雪咯咯一笑,再一揮馬鞭,同時提氣喊道:“許若雪在此,爾等回避!”
這一聲運足了内力,真真聲傳十裏,青城縣爲之一靜。然後在小道士目瞪口呆中,大街上所有的人忽然齊齊一聲驚呼。
然後,行路的,擺攤的,齊刷刷地讓到一邊。不過十幾個呼吸間,許若雪面前竟空蕩蕩地,空無一人!
這情形,倒像是惡少出門。可沒人破口大罵,更沒人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騎着大黑,風一般馳過長街的許若雪。相反,路邊、屋裏不停地跳出一些年輕人,大叫道:“大姐大!”“大姐大回青城啦!”
小道士,……
我去啊!這威風,了得!
小道士一撫額頭,表示服氣。
朱雀兒騎馬追上:“主人,姐姐怎麽趕得這麽急?”
小道士苦笑:“因爲我和若雪打了個賭,賭皮兒是先叫‘爹爹’,還是先叫‘娘親’。”
“賭注是什麽?”
“我赢了,就和若雪習練一門功夫。那功夫是當年她洞房花燭時,她劉姐姐秘傳給她的。”
一說起功夫,朱雀兒立時大感興趣:“秘傳功夫啊,厲害嗎?”
小道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色說道:“厲害,當然厲害,那可是壓箱底的功夫。隻可惜若雪不願學,将秘笈都給鎖了起來。”
“這一次回去後,呵呵,我必得和她認真地練一練,上面的每一招、每一式。”
朱雀兒央求道:“好主人,你學會後,可不可以教教紅顔?”
小道士*地看了她一眼,大包大攬地說:“放心,不止你,你柔兒姐姐我也會教的。這功夫嘛,越多人練越好,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
“哦,那主人要是不幸輸了嘞?”
“那就慘了!若雪說,這些時日她要好好陪兒子,沒空理我,叫我滾離她的床。”
“這樣啊,呵呵,那紅顔就預祝主人輸哦。”
“我去,你個小色女。”
說話間,兩人來到青城山下,卻看到大黑委屈地低着頭。而半山上一道身影如電,正騰挪離去。
小道士無奈,隻得牽了大黑回到張府。再安頓好了朱雀兒後,他急急往山上行去。
還未進門,小道士便聽到了哭聲。
是一個小孩的哭聲,還有許若雪的哭聲。
小道士大驚,推開門。
還沒進去,眼前人影一閃,許若雪已撲進他懷裏。
摟着他,許女俠哭得稀裏嘩啦:“嗚嗚,夫君,皮兒不認我這娘親了。他怕我,我抱他就哭,怎麽哄都哄不住。”
小道士明白過來,安慰道:“沒事的,你和皮兒一别一年多,他認不出來再正常不過了。母子連心,過得幾日,皮兒自然會認你這個娘親。”
劉姐姐過來,見禮後,歉疚地說道:“皮兒前幾個月還好,誰抱都給抱,乖的很。不巧這兩個月皮兒正認生,除了我之外,别人一抱就哭。就連許掌門,皮兒都不太親近,隻是纏着我不放。”
抱過皮兒,劉姐姐哄道:“來,皮兒乖,叫聲‘娘親’。這可是你的親娘親哦,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回來,專門來抱皮兒的。”
皮兒抽泣着,怯怯地看了許若雪一眼,哭得更大聲。
劉姐姐無奈,再說道:“皮兒乖,來,看看,這可是你的親爹爹哦。,叫聲‘爹爹’。”
皮兒抽泣着,怯怯地看了小道士一眼。
小道士立即露出了,最溫柔、最可親的微笑,向自己的寶貝兒子伸出了雙手。
皮兒猶豫了一下,身子傾了過來。
小道士狂喜,一把抱住皮兒,哈哈大笑:“乖皮兒,好皮兒,這麽久了還認識爹爹。乖,真乖,來,爹爹親一個。”
看着小道士在皮兒的臉上親了一下,許若雪淚如雨下。
她掩臉痛哭,哭着跑了出去。
小道士和劉姐姐對視一眼,無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