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昏眼花時,他模糊看到自己正撞向洞頂的一塊尖石。小道士大驚,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子。
關鍵時刻,他的腰間一緊,兩根鬼索将他拉了下來。
一個踉跄,小道士險些摔倒,二話不說,他蒙頭便跑。
他直接就跑,連靈宵神符那等神器都再顧不上。神器縱是珍貴,可自己的命隻有一條。他答應過許若雪,一定要回去,一定要活着回去。
身後,黑霧追了過來。
怎麽辦?怎麽辦?
巨蛇的速度雖略慢,可這黑霧的速度卻極快。黑霧不算可怕,但一旦被霧中的陰蛇纏上,哪還有機會逃生?
可再沒别的辦法,小道士隻能跑,拼命地跑。
黑霧,籠罩了過來。
眼前一片黑暗,沒有火把,隻能感覺到一點點微光。
于是小道士連撞了好幾下洞壁,身上生疼不說,速度自然也慢了太多。
而身後,無數的陰蛇飛快地追來。
“這樣跑不掉。”醉道人叫道。
“廢話!跑啊!”小道士怒道。
兩人繼續狂奔。
可,陰蛇已追了上來。
柳清妍一聲清叱,鬼索竄出。小道士一聲大喝,符篆飛出。醉道人彎弓搭箭,邊跑邊射。兩人一鬼這番全力出手,陰蛇縱是再多,竟一時也被壓制得死死的,不能追近一步。
可,陰蛇實在太多了。密密麻麻,無窮無盡,殺之不絕,斬之不盡!
回身射箭的醉道人一個不小心,一頭撞在洞壁上。這一下撞得很重,他一聲痛叫,滿臉鮮血直流。
十幾條陰蛇像箭一般向他射去。
危急關頭,小道士橫身擋在醉道人身前,一按八卦鏡,口中大喝一聲“臨”。
光罩升起,光罩破滅,十幾條陰蛇渾身冒着白光,顫栗着倒地。
“快走,老哥。”小道士飛出數張符篆,擊落了幾條騰空咬來的陰蛇。
“兄弟,這樣跑不掉的,白衣大仙追來了。”醉道人說道。
不遠處,巨蛇那猙獰的蛇頭,巨大的蛇身,已然出現,猙獰着,嘶吼着,追來。
“那還能怎麽辦?”小道士叫道。
“兄弟,某手中的符箭不多了,你身上的符篆想來也不多了。這樣下去,我倆都得死,必死無疑。”
“少廢話,能多活片刻便多片刻。”小道士手中符篆如雨。
“那又有什麽用,終究還是得死。”醉道人箭出如風。
“老哥,你今天怎麽這般啰嗦。”小道士怒了,邊打邊退。
醉道人射出幾箭,趕緊後退兩步,然後轉身,張弓,射箭。再連射三箭後,他說:“兄弟,你跑吧,老哥我來殿後。”
“什麽!”小道士大驚:“我去,要跑也是你來跑,我來殿後。”
醉道人喝道:“老哥我沒多少力氣了,再射不了幾箭。兄弟你走,快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老哥比你年紀大,活夠了。兄弟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長得很。”
“我說過,我包你平安!”
“你本事比老哥大,你能成爲天下第一捉鬼高人。你活着,比老哥活着,有用的多。”
“命誰都隻有一條,我怎麽能用老哥的命,換自己的命。”
“你還有兩個夫人,還有一個孩子。這世上有太多的人牽挂你,需要你。你老哥我隻是孑然一身,死了也不會有人惦記。”
小道士哭了:“可我會惦記啊。”
醉道人盛怒,破口大吧:“我去,你個拎不清的死道士,還不快跑。老子話說得這麽清楚,你還不明白?”
“給條活路你不走,你偏偏往死路裏闖,你腦子進水了啊你。你怎能這麽傻,怎能這麽倔!”
小道士大哭:“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醉道人怒極,反手就是一個耳光,重重甩去。
他罵道:“豬啊你,是不是要老子白白死掉,你才開心。滾啊你,快滾,不然老子一箭射死,滾!”
小道士還要再說,身上一緊,兩條鬼索已拉着他,往後退去。
是柳清妍,她罵道:“死張天一,你是不是要害死柔兒,害死許若雪。爲了一時義氣,白白死在這,有用嗎?逃了這條命,以後再回來報仇啊!走啊!走。”
這重重的一耳光,終于讓小道士清醒了幾分。他大哭:“老哥,我定會爲你報仇。”
“好!”醉道人大喝道:“兄弟,記得那塊腰牌啊,将它埋在宋金的戰場上,讓你老哥死後去殺金狗。”
一聽這話,小道士更是心痛欲碎,他啊啊大叫着,雙手連揮,将身上所有的符篆都飛了出去,立時讓醉道人身前一空。然後他大哭着,瘋了似地往回跑去。
身後,醉道人哈哈大笑着,叫道:“來啊,你們這些大蛇小蛇,老子才不怕你們,來啊!”
小道士狂奔着。
他哭,邊跑邊哭。
他的心很痛,痛得厲害。
已經是第幾次了?那一次,守真子爲了救大家,犧牲了自己。上一次,青城六劍爲了救他和許若雪,犧牲了自己。而這一次,醉道人爲了救他,犧牲了自己。
他們都死了,而自己還活着!
爲什麽他們可以死,爲什麽自己能活?
這一刻,小道士心中充滿了屈辱,無窮無盡的屈辱。
他忽然很想反身殺回去,用自己的命,來洗掉這份屈辱。
可他緊緊地咬着牙,控制住了這份沖動。
柳清妍說得對,爲了一時的義氣白白死在這,那一點用都沒有。忍受這份屈辱,留着有用之身,以後再來報仇,這才是大丈夫所爲!
一路跌跌撞撞,小道士沖出了洞口。許若雪一見大驚,失聲叫道:“夫君!”
小道士哭着喊道:“跑,快跑!”
跑出一程,身後陰氣炸起,巨蛇鑽了出來,冷冷地看着他。
在正午的陽光中,小道士停住腳步,轉身,看着那猙獰的巨蛇。
一人一蛇,就這般遠遠對視。眼中,都有無盡的殺氣。
許若雪顫聲問道:“夫,夫君,醉道人嘞,他,他怎麽沒跟着一起出來?”
小道士流着淚,咬牙切齒地說道:“他主動斷後,用他的一條命,換了我的一條命。”
盡管早有預料,許若雪還是大驚:“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這樣,夫君不是說,毀了那法瓶,這白衣大仙定會重傷?”
小道士恨聲說道:“那法瓶根本不是白衣大仙的寄魂之所。那就是一個陷阱,一個讓我們誤以爲勝券在握,引我們主動前去送死的陷阱。”
許若雪驚道:“怎麽會這樣?那真正的寄魂之所在哪?”
是啊,那真正的寄魂之所在哪?
在哪?
在哪?
必須得找到,一定得找到,不然這妖神根本無法戰勝!
可,它在哪?
大仙洞洞口,巨蛇冷冷地看了小道士一眼,然後,緩緩退卻。
小道士死死地盯着巨蛇。他不甘心,他絕不甘心,讓這殺死醉道人的兇手,就這般從容退去。
可他能有什麽辦法?除非,除非能找到,寄魂之所!
死死地盯着大仙洞口的小道士,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忽然想起了,醉道人曾經說過的一番話:這石頭看着像是塊石頭,可實際上它更像是木頭,或者是别的什麽,但總之就不應該是石頭。
他再想起了一件事,有幾人看到過,鞏德正盤膝靜坐在那堆廢墟上,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施法。他坐的位置,就是當初供奉香火的位置。
而那供奉香火的位置,其正上方,便是醉道人所說的,那塊奇怪的石頭。
小道士腦中靈光一閃:一塊像木頭的石頭,正處在香火之上。而鞏德正盤膝坐在那石頭下,念咒施法!
難道,小道士一時心跳如擂鼓:難道這塊石頭,就是,就是白衣大仙的寄魂之所,是真正的寄魂之所!
對,有可能,很有可能!
一種強烈的沖動湧上心頭,腦子一熱,小道士忽然沖了過去,向巨蛇沖了過去!
自己絕對不能,讓這殺死了老哥的妖神,就這麽從容退卻!不然,自己此生心不安!
所以,他要賭,拿自己的生命,去賭!
賭赢了,妖神死;賭輸了,自己死!
許若雪駭然失色,伸手去抓他,卻抓了個空。她失聲驚呼:“夫君!”
小道士吼道:“那塊怪石,像木頭的,碎了它,碎了它!”
正緩緩退卻的巨蛇回頭,發出了一聲嘶吼,猛地向小道士沖來。
一人一蛇,迅速地接近。
小道士啊啊大叫着,用盡全身力氣,他高高躍起。他雙手高舉銅錢劍,身上剩下的所有法力,盡數灌入劍中。
銅錢劍,白光隐現。
他用手中的劍,狠狠地,刺入那,如小山般撞來的,猙獰的蛇頭!
一個小道士,一柄銅錢劍,沖向,那無敵的妖神!這舉動,幾與送死無異。
可小道士就這麽做了!
人活世上,有些事,不管是沖動抑或瘋狂,總得要去做一下!不做,終生必遺憾。而做一下,哪怕以後會後悔,至少,不會遺憾!
所以,小道士就這麽做了!
在他撕心裂肺的大吼聲中,白光閃現的銅錢劍,與那小山般猙獰的蛇頭,狠狠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