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頭大耳的張知州裹着一床棉被,渾身發着抖,顫聲說道:“冷,好冷,好奇怪,怎麽都覺得冷。”
玄德道長解釋道:“府台大人,這是陰氣,不是寒氣。陰氣直擊心神,便是再多的禦寒之物,也是無用的。”
張知州大驚:“那如何是好?”
李老上前,取出兩張聚陽符貼在張知州身上。張知州立覺渾身上下懶洋洋的,贊道:“啧啧,果真是神仙手段。”
甩開棉被,端起茶,張知州喝了兩口,慢條斯理地說道:“現在陰潮肆虐,建康城中人心惶惶,死傷甚多。不說别處,便連本官的府衙中,也去了一老者,一幼兒。再有兩人重病在床,還有一人發了瘋。”
“府衙是朝廷重地,有煌煌天地正氣庇佑,尚且如此,别的地方,可想而知。”
“此事大是危急!本官知各位都是高人,特地請來,想問,這如何是好?”
玄德道長說道:“得張天師盛情邀請,天一派的天一道長已來建康。天一道長大仁大義,不顧自身安危,已成功激活大陣。現在陰脈處噴出的陰氣已被鎖在陣中,建康城中的陰氣正慢慢退去。”
“府台大人請安心,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城中情況正在迅速好轉。最遲不過兩三日,城中一切便會恢複正常。”
“好,很好,這就大好!”張知州擊節叫道:“城中百姓若是再死傷下去,本官頭上的烏紗帽這是不保。現在嘛,一場亘古未聞的驚天浩劫,不過才死傷了這些人。這自然不能說是過,這是大功,這是天大的大功啊!”
說到這,張知州激動地起身,向臨安方向一拱手:“承蒙各位示警,本官才得以預知此次大劫。在本官的全力相助之下,各位終完成此驚天壯舉,建了那個天地什麽什麽陣,從而保住了建康府無數百姓的性命。此事功勞極大,真功德無量!”
“所謂‘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本官定會以此上報朝廷,爲各位申請嘉獎,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什麽叫“在本官的大力相助之下”,玄德道長聽了心中憤憤:這幾年來爲此事,我等也不知向府衙求助過多少次。可結果怎樣,每次都是差點被亂棍打出。别的不說,就說那八條銅鏈,用銅巨多。爲了鑄這銅鏈,我師父連小勝觀前的銅香爐都給融了。即便到了如此境地,官府可曾出過一兩生銅?
建康府衙,全體上下,要麽就是不信,要麽即便信了,也是不管,那時是何等漠視城中無數百姓的生死!現在見事态危急,就急急将衆人請來,問“如何是好”。待得知大事已定後,分明沒出過一點力,卻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搶這大功。這等作爲,真真是,無恥至極!
謝德性年輕氣盛,當下就忍不住,開口便要罵。李老見機的快,死死拉住他。
玄德道長心中一聲長歎,一拱手:“一切便如府台大人所言,我等絕無意見!”
“隻是天地鎖陰陣那,還請大人派人前去照看。不如若是有愚民一時見财起意,将那銅鏈給收了。或者是,一不小心有人将山上的法陣給壞了,那就大事不好。法陣一破,我等再從哪去找五年時間,重建這法陣。到時建康城方圓百裏,必會變成鬼域,無人再能生存。”
建康城若是都沒了,他去哪當這知州?張知州立時鄭重說道:“此事,包在本官身上。”
看着這知情識趣的道士,張知州心中大悅,笑道:“各位立此奇功,可喜可賀。來人,上酒!”
冷,好冷,真好冷!
小道士啊地一聲大叫,從床上坐起。
他睜開眼,看見眼前是,屋頂?
屋頂,不是山頂?
小道士還沒回過神,便聽耳邊響起一聲歡呼。然後,自己被人死死地抱在懷中。
他定睛一看,卻是天玄子。愣了一下後,他才明白過來:“知己,是你救了我嗎?”
天玄子搖了搖頭:“你遲遲不曾回來,我等就以爲你出了事。隻是陰脈那陰氣實在太過濃郁,沒人可靠近。直等到天亮,我才冒險上去,結果發現……”
天玄子哭笑不得地說道:“結果發現,你正在山頂上睡大覺,還睡得好不香甜。”
說到這,天玄子怒道:“真是的,要睡覺不會回來睡,害得我擔心的要死。”
啊,不會吧,小道士驚道,自己運氣就如此之好?需知山頂上鬼物衆多,自己當時躺在地上,身上法器沒有,靈符沒有,幾乎是完全不設防。若有陽鬼身邊經過,哪能不吃了自己?
一想到法器,小道士急急問道:“知己,你有沒看到我藏在山腳下的法器?”
“在這,”天玄子手一指,然後叮囑道:“這次你身子虧損實在太大,必得好好靜養下,免得壞了根基。”
天玄子離去後,李老過來,布了個聚陽陣,小道士不敢怠慢,便在陣中靜坐,運氣行功。
一直到天黑,小道士才收了功。
去填了下肚子,正準備繼續練功時,小道士腦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好個張天一,嫌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昨晚爲什麽要把法器丢在山下?”
小道士解釋道:“清妍,當時山上陰氣極盛,法器不能拿出來,否則被陰氣所沖,定受損傷。一個不好,還會徹底損壞。既然帶在身上沒用,我自然得留在山下。”
“好,那鬼珠嘞?陰氣極盛之地,對鬼珠大有好處,你也丢下幹嘛?”
“啊,”小道士愣了,然後苦笑:“這個,當時實在累暈了,忘了。”
柳清妍怒道:“好個忘了。要不是柔兒苦苦哀求,我才懶得上山去找你。要不是剛好有我護着,哼,你早就被兩個陽鬼給吞了個幹淨。”
啊!小道士這才明白過來,正色說道:“多謝了,清妍,你救了我一命。”
柳清妍歎道:“張天一,我希望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身邊還有我、還有柔兒。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的事便是我們的事。有什麽你直接開口便是。明明我能幫你,你卻非得一個人去逞強,這算什麽?”
“若是你不幸死去,柔兒定會活活哭死,我和吳姐姐也會遺憾終生。你怎能這般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下次,可不許這樣。”
小道士點頭,正色說道:“好,這番話我記下了。”
“嗯,你好生休息吧。”
起身,小道士一聲長歎。
這次,自己真真太不小心了。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陰脈的威力。
更不可原諒的是,自己竟然忘了尋求柳清妍的幫助。她可是陰神,陰氣極盛之地,正是她用武之時。若能得她相助,區區陽鬼算什麽?信手拈來而已,哪還會搞得幾次險死還生。
正如柳清妍所說,既然都是一家人,何必又搞得如此客氣?自己卻連請她幫忙的心思都沒動過,真真是,愚不可及!
至陽之體的威力,自然不同凡響。
休息了一日一夜,不過第二天,小道士就已恢複。
收了功,小道士不敢在房中呆下去。如果所料不差,現在正是最忙的時候。
果然出了門,院中空無一人,問了李二娘才知道,“那些神仙都去了東街那,在那畫符治病,還在發恤貧金嘞。”
到了東街,正是人山人海,熱鬧的很。
見小道士過來,玄德道長大喜過望,急急迎來。
指着兩條長龍,小道士問:“這是怎麽回事?”
玄德道長說道:“昨日衆百姓聽說,這裏可免費畫符,一時都圍了過來。做不成事不說,還險些鬧出人命。後面還是天玄子出了個好主意,先去府衙請了衙役,前來維護秩序。再分街巷前來救治,救治的先後由裏長抽簽決定。如情況确實危急的,可免去排隊。這樣一來,次序便井井有條。”
“一開始本是免費畫符,天玄子卻說不行。人有貴賤,一場大災下來,富貴人家傷不了筋、動不了骨,貧窮人家卻是要傾家蕩産。所以前來求符者,家貧者不計,家富者必得視家境,奉上銀錢若幹。而這些銀錢,我等分文不取,全部當恤貧金,以補貼貧窮人家。”
小道士想了想,便深覺此法極妙,深谙人心。因爲畢竟都是街坊鄰居,誰家家境如何,受災如何,不可能瞞得住别人。如此一來,自然各得其所。
在一條長龍的頂端,擺着一個神案。李老就在案後畫符。看他神情很是憔悴,想來已支撐不住。
見小道士走來,李老喜不自勝,大叫:“救星來了,救星來了!”
排隊的百姓一看,來得竟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道士,立即大嘩。李老急急解釋道:“休得聒噪!天一道長可是名滿京城的小神仙。各位能得到他親手畫的符篆,可是莫大的福分啊!”
見衆人不信,李老叫道:“李财主,帶你孩兒過來。”
那圓滾滾的李财主立時抱着兒子,領着幾個哭哭啼啼的婦人,急急跑過來,急切地問:“仙長,可是能救我兒?”
李老搖頭:“我還是不能,”,他一指小道士:“可他能!”
李财主見到這般年輕的道士,一咬牙,死馬權當活馬醫,領着幾個婦人就直接跪下,哭道:“仙長救命啊!可憐我李大郎妻妾娶了六個,兒子隻生了這一人。這就是我李家的獨苗。求仙長慈悲,救救我兒。若能救我兒,我李家的資财,我願奉上一半。隻救仙長慈悲,救救我兒啊!”
小道士凝神一看,再手一探,心中一驚:這孩童中的陰氣極深,耽擱至今,已是命若懸絲,隻剩一口氣。
可,隻要還有一口氣,便足矣!
在李财主緊張的期待中,小道士解下包裹,擺好法器,淡淡說道:“交給貧道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