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道行精深,又是至陽之體。這陰氣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可天玄子、玄德真人等人,個個渾身發抖,臉色發白。
再有一個例外,便是謝三爺!
謝三爺本已油盡燈枯,一口氣随時就會斷去。可在靈符的神效下,他非但在陰氣中活了下來,還精神越來越好。
謝三爺也是老江湖,看了看床上貼着的六張符篆,驚道:“這是什麽符,竟有如此靈效?”
李老拍了拍他的肩:“老哥有福了。爲讓你完成心願,”他一指小道士:“天一道長可是一連用了九張靈符!”
靈符的珍貴之處,謝三爺自然清楚。當下他正色對謝德性說道:“三狗子,記住,我謝家欠天一道長一個大人情。”
謝德性鄭重點頭,看向小道士的眼裏滿是感激。
這自是一個大人情!
這天地鎖陰陣,耗盡了謝三爺的全部心血。他之所以強撐着不走,就是想看看,當陰氣爆發時,他的陣,能不能鎖得住這陰。
他看到了。
他知道了,他們的心血沒有白費,他們的努力有了回報。他們不過區區十八人,卻挽救了建康城中無數百姓的性命!
謝三爺可含笑九泉!
這理所當然地是大恩,是不折不扣的大恩。若非小道士的靈符,謝三爺豈能在關鍵時刻睜開眼。若非小道士的靈符,陰氣一襲身,謝三爺必死無疑!
羨慕地看了眼謝三爺,再看了一德道長,玄德道長驚呼一聲:“師父。”
一德道長修爲盡廢,年事也高,這會兒再抵擋不住,隻見他臉色蒼白,嘴唇烏青,渾身上下更是抖個不停。
小道士見了眉頭一皺,說道:“将一德道長也扶上床吧。”
于是大街之上,有一張大床,床上有兩個老人,緊緊地抱在一起。這情形看來極是怪異,可此時誰也顧不得。
玄德道長憂心忡忡:“哎,陰潮爆發這事,亘古少有。某等千算萬算,終于還是沒有算到,兩條陰脈一齊爆發,陰氣竟如此之濃,威力竟如此之大!”
李老歎道:“是啊,哪怕已是往高了估算,再往高了估算,可到最後,竟還是大大地低估了。”
看天玄子都有些禁受不住,小道士手便往腰間一抹,想送每人一張聚陽靈符。李老卻抓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道友,靈符寶貴,留待關鍵時刻再用。”
李老取出符篆,分發給衆人。衆人接過,一時心中沉重。自己是修行中人,都需要借助符篆之力,普通百姓又如何抵擋?
這般生生忍受下去,哎,建康城裏,這一夜過去,死傷必是不輕啊!
正感歎時,小道士便聽左近“啊”地一聲尖叫。這聲尖叫是如此的凄厲,一時竟似壓下了滿城的喧嚣。
然後,李二娘瘋了似地從家中沖出來,她懷中緊緊地抱着小囝囝,嘴裏大叫道:“囝囝啊,我的心肝囝囝,好好地你怎地成了這樣子?”
待要撞到小道士一幹人時,李二娘眼睛一亮,忽地跪了下來,大哭道:“道長啊,今兒個我才知道,你們不是瘋子,你們個個都是神仙。”
“神仙啊,求求你救救我囝囝。以前我罵你們,用髒水潑你們,是我不對。你們若是怪我,打我罵我都行,隻求你們救救囝囝。”
小道士看那女孩,不過三四歲,臉色已是慘白如死人,渾身上下有陰氣絲絲進出。顯見的陰氣已入體,命已懸于一線。
小道士心中不忍,一張破邪靈符飛出,然後将女孩抱到床上。
符起生效,一德道長才将小女孩摟在懷中,女孩已清醒過來,睜眼看不到她媽媽,放聲大哭。
李二娘大驚之後狂喜,磕頭不止:“神仙啊,真是神仙!”
聽着滿城四處響起的哭喊聲,小道士斷然說道:“不行,這樣下去,百姓不知要死傷多少。這樣絕對不行。”
李老歎道:“陰潮若是在白日爆發,有天地陽氣相沖,威力斷然不會如此。可現在正是晚間,正值陽消陰生之時,這,哎!”
小道士猶豫了下,一咬牙:“我即刻動身,前去激活法陣,以保建康城安全。”
李老大驚:“不可!現在陰潮雖已爆發,但陰脈處的陰氣還在瘋狂噴湧,這時過去,必死無生!要去,也得等到明日。那時陰消陽生,且陰脈處陰氣已散了很多,那樣方可保無恙。”
小道士歎道:“我能等得,可這滿城的百姓,能等得嗎?”
李老默然,然後勸道:“道友,陰潮帶來的傷害,已被我等削弱了至少九成,這已是我等盡了最大的努力。某心知友心懷天下蒼生,可實在犯不着,做這螳臂擋車,且于事無補的事啊!”
小道士正色說道:“我正值大好年華,豈肯自取滅亡?我既然敢這麽說,自然是有幾分把握。我是天生至陽之體,體内陽氣極是充沛,陰氣對我的損害很是輕微。那陰脈處陰氣再濃,對别人來說是死地,對我來說,卻大不一定。”
李老依舊搖頭:“陰脈附近必有厲鬼橫行。現在又近子時,正好是一天中陰氣最盛、厲鬼最猖狂的時候,道友哪怕能擋得住陰氣,又怎能擋得住無窮無盡的厲鬼?”
小道士傲然說道:“我是天一派的張天一,是天下第一捉鬼高手天雲真人的真傳弟子!鬼,我怕它什麽?”
李老呆呆地看着他,一咬牙,大叫道:“好!既然道友有如此慈悲、有如此豪氣,我等豈能再阻止?某就于院中置酒,等道友得勝歸來!”
天玄子大驚,緊緊握住小道士的手,堅定地搖了搖頭:“天一子,建康城的百姓是悲慘,可你此去若有了萬一,你妻子、你未出世的孩子,定會更加悲慘啊!天一子,請你三思!”
小道士輕輕掙脫開天玄子的手,手一指四周,說:“知己,聽聽這滿城的哭聲。這哭聲,聲聲亂我道心啊!”
“若不如此,我道心不甯!”
天玄子長歎一聲,閉上了眼。
謝三爺說道:“法陣諸事,我最清楚。趁着現在還有些力氣,我給道長講解下。”
片刻後。
謝三爺問:“道長,可曾記得?”
小道士點頭:“已記得。”
謝三爺掙紮着,一拱手:“望道長得勝而歸!”
一德道長、天玄子等十數人,齊齊一拱手:“望道長得勝而歸!”
小道士點頭,轉身,潇灑離去!
其時夜已深,再加陰氣肆虐,伸手幾不見五指。小道士那潇灑離去的身影,在這濃濃的黑暗中,一時似在閃閃發光!
我去啊!這真不是人做的事啊。出了城,燃起了火把,小道士叫苦連天。
城外陰脈處他不曾來過,隻能順着陰氣最濃郁的地方走。而在這一團漆黑中,火把的光也隻能照亮眼前一尺之地。再遠,這光便被無盡的黑暗生生地給吞噬。
于是可憐的小道士,迷路了!雖然方位是絕計沒有錯的,可這腳下的路嘛,他腳下有路嗎?
哪怕小道士在九陰山上,已練就了上山下山如履平地的本事,可在這崎岖的山路上,他還是生生地摔了三跤,還足有兩次,差一點點滾下山。
當終于來到天地鎖陰陣那時,小道士再也忍不住,往地上就是一趴,啥也不管,吐出舌頭喘氣。
陰脈附近,厲鬼橫行。不一會兒,小道士身邊就影影綽綽地圍了一大圈的厲鬼。小道士便将包裹中法器取出,圍着自己,擺了一圈。于是一時衆鬼被陽氣所制,不敢上前。
對耳邊的鬼叫聲聲視而不見,小道士四腳朝天,好不文雅地趴在那,繼續休息。等休息夠了,小道士将法器藏在山下,往自己身上貼了兩張懾鬼靈符,開始爬山。
有懾鬼靈符在,衆鬼如潮水般分開,給他讓出一條路。在無數厲鬼的鬼叫聲中,小道士沿着這條路,斯斯然地往山上走去!
可很快,小道士就潇灑不起來。
從山腳往山上看時,便見陰潮激蕩,大是駭人。真開始登山後,小道士才明白過來,無數的陰潮在三座高山那受阻後,自然而然就咆哮着向矮山這沖來。于是這矮山處,分明已成了洪水瀑發時的洩洪口!
好在陰氣并非實體,小道士還能撐得下去。一時隻見,他被無數的陰潮給沖的身子左搖右擺。那情形,就像是在風暴中苦苦掙紮的風筝,似乎随時都會斷了線,然後不由自主地被風暴裹挾着飛向無盡遠處,最後被撕成碎片!
這,還不是真正要人命的。
最緻命的,是陰潮帶來的陰寒澈寒!
這種寒,是極緻的寒,是直接往骨子裏、往心裏、往神魂裏,狠狠地,用力地鑽進去的寒!
這種陰寒,常人在其中呆不過片刻,必死無疑。而小道士以爲自己并非常人,能抵擋得住。
可他駭然發現,自己的至陽之體,竟也抵擋不住,這種極緻的寒!
在瘋狂肆虐的陰潮中,小道士的身子,漸漸冰冷,漸漸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