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大禮參見後,不敢相擾,便在一旁候着。
他偷眼瞧去,見一份奏折,官家拿來一眼掃過,即提筆,在上面批了一個字,然後丢到一邊,速度那叫一個快。
小道士心中暗暗佩服:果然是我大宋朝的聖天子啊,這處理起天下大事來,真真了得。可見,我大宋的官家是何等的敏銳、聰穎!這真是我大宋之福啊!
可偷偷地看了幾眼後,小道士忽然覺得不對:我去,這份奏折洋洋灑灑寫了這麽長,官家也隻看了一眼,都未曾展開過,就算看過了。這哪止是一目十行,一目百行都不止啊,怕都有,一目千行!
于是小道士深深懷疑,這份奏折,官家到底看了沒?
還有,爲什麽每份奏折上,都隻批了一個字?“可”是一個字,“不可”是兩個字,難道每份奏折上,都批了一個“可”!
難不成,我大宋的官家就這樣批閱奏折?不管何人所奏,不管所奏何事,都隻看一眼,隻批一個字?
啊,不會這樣的,定然不是這樣的,小道士打了一個寒顫,眼觀鼻、鼻觀心,再不敢偷看。
沒多久,滿案的奏折便批閱了個幹幹淨淨。李太監端上參湯,再上前收拾好奏折,拿了下去。
喝了口參湯後,官家長籲了一口氣,臉色好看了些。可依舊神情疲憊,目帶倦意。
小道士見了,心中暗歎:“官家的身體,可着實不好啊!”
不假思索,小道士上前一步,說道:“官家,看你精神不佳,貧道送你道符。”
說着,他不待官家回應,便虛空畫符,再屈指一彈。
殿内寂靜,隻有蹲龍純金香爐裏散發出的輕煙,袅袅上升,帶來一室異香。于是小道士的這一聲,便分外刺耳。
官家哪會料到,自己未曾開口,小道士便敢先說話,一時“啊”地一怔。這一怔間,小道士畫符已畢。
見那手指遙遙向自己一彈,官家還未曾反應過來,他身後如泥塑木雕般站着的一個太監,蓦地雙目圓睜,眼中精芒暴閃。
小道士便見眼前人影一閃,一隻鳥爪似的手向自己咽喉抓來。出手竟毫不留情,一擊立見生死。
那速度,快,極快,比許若雪還快。快到小道士明明想躲開,可身子都還沒來得動彈分毫,死亡已降臨。
關鍵時刻,官家輕喝一聲:“慢!”
這聲“慢”一出,那已扣住小道士咽喉的鳥爪蓦地凝滞不動,小道士這才來得及眨了下眼睛,冷汗立時冒了出來。
官家再說:“退下。”
小道士便見眼前一空,那太監已消失不見。他擡頭一看,才看到,那太監正站在官家身後,依舊如泥塑木雕,似乎從未動過。
小道士渾身一僵,再一松,汗流浃背。
官家閉目感知了一下:“果然精神好了許多。這符,是甯神符吧。”
一個輕舉妄動,便差點命喪黃泉,親身體驗了番天威之後,小道士的心裏不由地多了幾分敬畏,他恭敬應道:“皇上說的極是,這正是甯神符。”
官家點了點頭,贊道:“虛空畫符,符有此靈效。啧啧,我接觸的道士雖不少,可有這份本事的,還真沒兩人。”
“隻是,”他笑道:“未經許可,擅自畫符,若不是我喝止得及時,天一子,你的這番好心,可就要了你的小命!”
小道士苦笑:“這次是貧道魯莽了。貧道向來在山野中修行,塵俗中的規矩都知之甚少,宮中的規矩那更是不通。”
官家教訓道:“這可不行,宮中規矩嚴的很。這樣,”他對李太監說道:“天一子出宮前,你安排個大太監,教教他。”
李太監恭敬應“是”。
将身子靠在大師椅上,官家懶懶地說道:“聽聖人說,你有個故事要說給我聽。現在得了些空暇,你且說說吧。”
小道士便清了清嗓子,跟說書似的,講了起來。
江湖中事,官家何曾聽說過?特别是天下第一殺手組織殺滿樓的出手,一天三絕殺,次次奇詭,次次驚魂,聽來實在是驚險刺激。官家一時激動到無法自抑,在殿内走來走去。恨不得即刻化身爲絕世俠客,一劍将該死的殺手斬成碎片。
待聽到城隍廟裏的那場生死對決時,官家雙拳緊握,臉漲得通紅,緊張的便連呼吸都似忘了。李太監見狀吓了一跳,狠狠瞪了小道士一眼,趕緊上前,幫官家順順氣。小道士也駭然,急急噤聲。
待緩過氣來後,官家催道:“正聽得好好地,怎地打住?莫非你是要像民間說書人一樣,要朕打賞你一下。”
小道士笑道“豈敢豈敢”,當下便又繼續說了下去。隻是這次學了個乖,再說到緊張刺激處,便特意将語速緩了下來。
說完殺滿樓的故事,小道士正想引出天香樓的故事,不曾想官家問李太監:“那白衣杜春水是何人,真這般了得?”
這話問的,李太監隻能苦笑。好在官家身後那泥塑木雕般的太監答道:“白衣杜春水,其父是崆峒劍派名宿,其師号稱中都神劍。他一人身兼兩家之長,在年輕一輩中,劍法可排前三,與另兩人合稱爲‘劍中三傑’”
官家再問:“劍中三傑,那另兩傑是誰?”
“一位是摘星劍許不離;另一位是血海飄香許若雪。”
我去,小道士大驚,原來我夫人還是所謂的“劍中三傑”之一。
“許若雪?”官家看向小道士,說道:“這名字好像有聽你說過,就是那位跟你糾纏不清的女俠,對不?”
什麽叫,跟我糾纏不清?小道士苦笑,隻能點頭。
看官家興緻勃勃地還要問下去,一旁的李太監提醒道:“官家,時辰可不早了,再一會兒,李侍郎幾人,可還候在外面嘞?”
官家立即催道:“天一子,你快說,将後面的說完。”
小道士便趁機将天香樓的故事說了出來。
官家起初聽得大是有趣,可越聽到後面便越怒,到後面他拍案而起:“天一子,你說,那天香樓是金國設在我大宋的情報組織?這六年來,從臨安城中探得了無數機密?”
“正是,”小道士正色說道:“貧道知此事事關重大,豈敢诳言?”
“此事,你可有證據?”
“自然有,”小道士從袖中取出那幾張紙,遞給李太監。官家接過,隻看了幾行便大怒,猛地将這幾張紙一丢。李太監大驚,急忙跪地:“皇上息怒,請莫動氣,傷了身子。”
緩緩靠在大師椅上,官家平複了一下心中的怒氣:“天一子,此事若是屬實,你便立了大功。你說,要朕如何賞你?”
小道士搖頭:“貧道是修行之人,向來閑雲野鶴,不敢受皇上恩賜。再說,這天香樓也是殺滿樓在臨安的據點,天香樓若是垮了,貧道也能睡個好覺。”
官家點頭:“你即不要賞賜,我也不與你客氣。你退下吧。”
小道士深施禮,緩緩退下。
臨出門前,他聽到官家喝道:“傳,韓少傅。”
小道士身子一頓,這才明白,自己先前隐約覺得哪處不好,不好便在此處。
既然天香樓的事,不能将韓侂胄牽扯進來。那到時處理此事的,定是此人。由他負責,天香樓的事能礙得了他分毫?
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小道士也毫無辦法。在内侍的帶領下,乖乖地去學習宮中規矩。
回到太清院,天已黃昏。
看着空蕩蕩的院子,小道士長歎了一口氣。
哎,好生奇怪啊,這院子一直空蕩蕩的,可前些天裏從不覺得寂寞。而今天,爲何感覺如此寂寥?
天一黑,柳清妍和吳姐姐便從鬼珠中飄了出來。
柳清妍恨恨地看着他:“好個張天一,連自己的妻子都看不住,竟給别人要了去。我深切地鄙視你。”
吳姐姐也恨恨地看着他:“哼,這次我也不幫你。”
看着兩女手牽着手,飄然離去。小道士再長歎了一口氣,隻覺得,這滿院的寂寞,可被這滿天的黑暗,要濃得太多太多。
成了孤家寡人的小道士無聊地出了門。
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覺中,他往天香樓那行去。
可才走了沒幾步,一陣喧嚣聲響,一群兵丁跑了過來,将大街攔住。然後便是絡繹不絕的兵丁,連綿不絕地圍來。
到後面,兵丁如蟻,個個手中拿着火把。火把熊熊,照得這一片亮如白晝,将這天香樓圍得真真是水洩不通。别說人了,便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天香樓是臨安第一銷魂窟,此時正是熱鬧時分,自然有好些貴人鬧将起來。
“好膽,某乃兵部柳侍郎,你等是九門步軍巡捕營,還是左右翼前鋒營,竟連某都敢困在其中,想造反了不成?”
“我是當朝禦史中丞,行在重地,你等妄動刀兵,将你們的統領叫出來,某必得将他參回家種田!”
“哼,一些賊配軍,什麽時候得了沷天大的膽。我倒想試試,你這刀槍,可敢傷我一分?”
見有些貴人叫嚣着,往槍口上撞來,前排的兵丁下意識地就要閃避。
一軍官蓦地喝道:“有刺客潛入宮内,欲對聖天子不利,現已逃入天香樓。某等奉旨兵圍天香樓,一應官民務得配合。若敢強行反抗,不論官兵,不分勳貴,皆,殺無赫!”
“衆兒郎聽令,閉上眼,挺直槍,不得後退。誰若是敢退半步,定斬不饒!”
這番殺氣凜然的話一說,被圍着的貴人臉上雖憤恨,卻漸漸安靜了下來。
小道士見了心中大贊,下午才進宮,距今不過兩三個時辰,官府就已然有了大動作。
我大宋的官府,什麽時候竟這般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