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池州過徽州,前面不遠,便是臨安府。
于是,剛剛開心起來的朱雀兒,又越來越不開心。甚至,她開始在路上磨磨蹭蹭。小道士明知道她在故意拖延,可也沒說什麽,由着她。
這一天,兩人又起了個大晚,才趕了二十幾裏路,朱雀兒便說,累,累極了,就吵着要休息。
小道士無奈,在縣城住下。
找到客棧,才剛安頓好,朱雀兒就興沖沖地推開了房門:“醜道士,走走,姑奶奶我聽人說,這兒西邊不過三裏處,有一湖,名中清翠湖。湖水極清,湖心還有幾處小島,景色非常的美。有好些文人騷客,不遠千裏來此湖哦。”
“現在天色還早,你陪我逛逛去。好不好,好不好?”
小道士心中腹诽,你也知道,現在天色還早?還有,你這樣子,像是累極了?
可美人軟語相求,小道士自不敢大煞風景。當下便随着朱雀兒出了客棧。
兩人也不騎馬,雇了輛馬車,緩緩向清翠湖行走。
馬車還算寬敞,可朱雀兒非得要和小道士坐在一起。馬車駛得還算平穩,可朱雀兒的頭晃啊晃得,就晃到了小道士的肩膀上。
“醜道士,再過數日,你我就抵達京城了。”朱雀兒聲音很是消沉。
“嗯!雀兒。”小道士心裏也很不舍。
“醜道士,京城的事辦好後,你是不是要回青城?”
“嗯。”小道士猶豫了下,終說道。
“是啊,你的妻子肚中懷了你的孩子,你自然是要回去的。你們一家三口,自然是要團聚的。”朱雀兒閉上了眼,眼中不知不覺中,有淚流下。
小道士不敢看她,心裏隻覺得很悶,還很疼。
“對了,”朱雀兒像忽然想到了什麽,急切地問:“醜道士,我看你一路被人追殺,你此去京城要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險,是不是有性命之憂?”
小道士老實承認:“是很危險。”
朱雀兒眼睛瞬間大亮,拍手笑道:“那就得了。你雖然道術極深,可武功真不怎樣。這一路上,若不是有姑奶奶我護着,你早就死了幾次。”
“既然你在京城有性命之憂,那何不再請姑奶奶我……”
說到這,朱雀兒沒再說下去。任是她再不懂事,女孩子家家的,下面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她隻能期待地看着小道士。
小道士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脫口就要說“好,正想勞你的大駕”,可這話到了嘴邊,卻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想到,許若雪正大着肚子,眼巴巴地在等她的夫君回家,自己豈能再跟朱雀兒這般不清不白地糾纏下去?
兩人現在相依相偎,已是明顯地逾越了規矩,要是再這樣在京城呆上數月,孤男寡女的,兩情相悅之下,不發生點什麽,都不可能!
可朱雀兒是官宦之家出身,家中豪富,家世雄厚,有這樣的出身,他張天一和朱雀兒有可能在一起嗎?
絕無可能!
朱雀兒她不可能爲妾,而夫人隻有一個。
一個夫人之位,已有許若雪和柔兒在争,糾纏至今,依舊毫無辦法。若是再加上一個朱雀兒?
我去,還能再作死些嗎?
哎,事情真走到那一步,依許若雪的性子,她真大有可能抱着孩子,遠遁他鄉,終生不再與自己相見。然後,剩下柔兒和朱雀兒繼續在那厮殺。
柔兒和朱雀兒,雖同是千金貴女,可柔兒外表看着極柔,内心有時卻極剛。而朱雀兒是小孩子脾氣,驕縱起來也是不顧一切。這兩人碰到一起,那還不殺得血流成河?到那時,又是誰勝,誰負?或者,又是誰生,又是誰死?
想到此,小道士恨不得給自己一記耳光:叫你拈花惹草!
事情不知不覺中發展至此,其實不過是性格使然。
小道士的性格,說好聽點叫淡然,萬事不萦于心。說難聽點叫不想事,事不落到頭上來,他是真不會用心去想。再加上,他天生對情愛之事很是遲鈍。于是一路前行,他一直未曾覺得,這樣有何不可。
而朱雀兒更是單純的近乎一張白紙。别的女孩過了碧玉年華,總會思些春,總會明些情。可她倒好,依舊懵懵懂懂,和一個有婦之夫在一起,全無顧忌。
結果這兩人越是前行,情意就越深,待終明白不對時,彼此已是深陷情網之中,再也無法脫身!
好在小道士終于明白了過來。
所以他沉默。
他不忍心拒絕朱雀兒,可也實在不敢再讓朱雀兒陪在身邊,所以他隻能沉默。
他的沉默,讓朱雀兒眼中的期待,漸漸黯淡。
她起身,坐到了對面。她挑開了車簾,看向窗外。那雙初見時,一直很清澈、很純淨的大眼中,慢慢地籠上了一層輕愁。那愁越來越濃,終化成了淚。那淚滴滴滾落。
小道士最見不得女人流淚,他本想狠下心,裝作沒看見。可當朱雀兒臉上第七滴淚滾落時,他再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朱雀兒的手。
他柔聲說道:“雀兒,我已經有了妻子,不久的将來還會有孩子。我終究要回去陪我的妻兒,不可能永遠和你在江湖上晃蕩。所以你我之間,早晚定有一别。”
“若非要離别,早些,總比晚些要好。越晚,便會越不舍,便會越心傷。”
“雀兒,我不舍得你受傷害,我不舍得你心疼。你明白嗎?雀兒。”
朱雀兒眨着淚眼,哽咽道:“這麽說,醜道士,你是爲我好嗎?”
“自然是。雀兒,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開心,我也真的不舍得離開你。可是,你我不得不離别。”
“醜道士,你既然是爲我好,那爲什麽還這麽讓我傷心。”
“因爲長痛不如短痛啊,現在傷心一分,以後傷心便會少三分。”
朱雀兒歪着頭,想了好一會,說:“醜道士,你說的我不懂。可我知道,你沒有騙我,你更加不會害我。所以我信你,醜道士。”
聽了這話,小道士隻覺得心裏猛地一酸。他強顔歡笑,擦去了朱雀兒臉上的淚,說道:“瞧你,鬧着說要出去玩。可這還沒到清翠湖,就先哭起了鼻子。”
“雀兒,京城在望,你我相處也就這幾天。這幾天,笑着可以過,哭着也可以過。那你是要笑着,還是哭着?”
朱雀兒握緊了小拳頭,揮了揮,努力地破涕爲笑,她笑着說道:“姑奶奶我這般聰明,自然是要笑着過。”
小道士也笑道:“好啊,那你我就一言爲定,分别前,可不許哭,隻許笑。”
“好,你我擊掌爲誓。”
“擊掌爲誓。”
然後,一隻大手,一隻小手,在空中輕輕一擊。一擊後,卻不舍得分離,便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下了馬車,一看到那湖水,原本很是悶悶不樂的朱雀兒便是一陣驚歎:“哇,這湖水好清。”
看着她臉上的笑,小道士覺得自己苦悶的心,一下子敞開了來。他笑道:“雀兒,想不想喝口湖水,我陪你。”
“好啊,好啊,不過一口不夠,我要喝兩口。”
“三口、四口都行。隻是這岸邊的水,怕是有些髒。那兒有小船,你我去湖心喝水去。”
“好啊,不止要喝水,我還要像上次一樣,去小島上玩,還要烤魚吃。”
“行,都依你,你想怎樣,便怎樣。”
兩人便租了船,去了湖心,還在小島上釣了魚。隻是有朱雀兒在身邊,小道士自是一條魚都釣不到。
盡興而歸後,兩人回到岸邊。此時,天已黑。
朱雀兒摸了摸小肚子,說:“好餓了,不行,我要去吃烤魚。”
小道士手往右方一指:“這就有,我請你,包你吃個痛快。”
兩人便走到魚攤前。
烤好後,小道士正要動筷,朱雀兒笑嘻嘻地說道:“且慢,且慢,待姑奶奶我用銀針試下,看有沒有毒?”
小道士笑道:“上次十兩銀子的教訓還沒吃夠?”
朱雀兒臉一紅,嘟起了小嘴:“哼,你敢笑話我,姑奶奶我偏偏就要試下。”
說着,她從懷中取出銀針,便往魚身上插去。
小道士含笑搖頭,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莫名其妙地,他的心猛地一跳。這一跳,跳得太猛,讓他的心一疼。
小道士猛擡頭,看向了那正笑呵呵地端着盤子,向他走來的精瘦漢子。
他看到,那漢子的手一翻,手中忽然就現出了一對短刀。手執雙刀,他身子一彎,猛地刺來。其身如風,其疾如電!
電光火石中,小道士沒有躲避,他一腳用力踢去。
腳長刀短,刀還未近身,腳已正中那漢子。一股大力傳來,小道士的身子已栽倒在地,向後滾去。不由自主地滾到,那持刀剖魚的大嬸身邊。
他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覺一股惡風襲來。卻是,那大嬸手持尖刀,一刀,往他的臉上狠狠紮來。
刀,反射着月光,照出了小道士那雙,驚駭欲絕的眼!
驚駭中,小道士,已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