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都監頭都不回,冷冷地說道:“大人還有何指教?”
趙總管卻從案後走出,過來牽住他的手,滿臉笑容地說道:“你我共負重責,同領大軍,有功同賞,有過同罰,正該齊心協力。若是你我之間都起了嫌隙,那未戰這敗局已定。某剛一時失言,還請張兄切勿見怪!”
張都監心中冷笑,好個“有功同賞,有過同罰”!
你等文官,穩坐中帳,或高居後方,可争起功奪起利來,那是個個奮勇上前、不擇手段。隻看那嘴一說,筆一寫,十成的功勞就能變成十五成的功勞,然後落入自己口中十二成。剩下的三成,才輪到我們這些拼生拼死,沖殺在前的武官!
可要是有過,呵呵,你等文官卻又是個個逃之夭夭、避之唯恐不及。再嘴一說,筆一寫,十成的過錯就能變成四成,其中三成錯是我們這些舍生忘死、流血流汗的武官,最多再有一成才輪到你們文官。這都算是好的。若再遇到心狠的,那一成過反倒會變成三成功。至于錯嗎,關文官什麽事?全是武官的錯!
“有功同賞,有過同罰”,我大宋什麽時候有過這玩意兒?
可正因如此,張都監卻不敢真個翻臉。趙總管雖然現在是武職,可出身文官。沖鋒陷陣是不行,排除異己、拉幫結派、耍手段、搞陰謀的本事,甫一上任便讓大家見識的真切。自己今天若是真一走了之,以後的苦頭,可就吃到天上去了。
于是借坡下驢,張都監坐了回去。
趙總管親自倒了一杯茶,笑道:“張兄,我麾下數千精兵,雖然領軍的人是我,可其中大半将士,倒是出自成都府的禁軍,所以此次,你我二人還得同心同德啊!”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鳥人,竟對一個我這麽一個“武夫”,低聲下氣。
成都府路名義上的禁兵、廂兵、土兵是不少,可别的州府吃空饷吃得那叫一個厲害,兵員十不存三。便是拉過來的這些人,其實大多是地痞無賴,根本頂不得用。也隻有成都府在張都監的管轄之下,可用之兵十中有六。所以這次出兵,能派得上用場的人,十成中倒有八成出自張都監旗下。
心中鄙夷,嘴上張都監笑道:“剛剛是末将一時沖動,險些誤了大事。末将在軍中厮混得久了,這脾氣倒是讓大人見笑了!”
趙總管笑道:“哪裏哪裏,某就喜歡張兄這直性子。”
于是兩人一時你好我好,渾當剛才的事沒發生過。
閑聊了一會,趙總管說:“張兄,此次兵圍青城,按律說,軍帳應設在城外。可那李知縣不但騰出民房,還将縣衙讓給你我。你知這是爲何?”
張都監笑道:“自然是大人的面子。”
趙總管神秘地一笑:“某的面子是有些,可再怎樣也當不得李知縣,背負起滿城的罵名。某就跟張兄透過底吧,張兄心中有數後,自然會知道,此次某爲何要誓在必得。”
說着,趙總管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張都監。
張都監打開一看,這信不過平常,可最後的落款,卻是讓他渾身不由自主地一震。
他一時沉默,然後歎道:“原來如此!”
趙總管笑道:“正是如此!要羁押許不二,要許若雪死、要張天一死的人,可不正是他!”
“當今我大宋,自是聖天子高高在上。可朝堂中,真正主宰朝綱的,卻是此人!”
說着,趙總管站起,在室中走來走去,激動地說道:“那青城劍派實力再是雄厚又如何?需知與他們對陣的,是這位大人。而這位大人的身後,是整個的大宋!一派之力對陣一國之力,此戰,青城必輸!”
“所以這次,你我隻管放手去做。别的,呵,便是這天被捅了個窟窿,也有人會将這窟窿給補上!”
“張兄,這等良機,你我豈能錯過?這事若辦得好,升官發财就在明日?”
“人生在世,能得幾回博。張兄,此時不博,更待何時!”
張都監想了一會,終點了點頭。
見他答應,趙總管哈哈大笑:“某已傳書青城劍派,聲明,最遲酉時,必得答應某的條件。否則明日,某親帥大軍齊上青城,殺他個雞犬不留!”
“張兄就在這等着吧,等那許不二前來負荊請罪!”
趙總管說的得意,卻不料,半個時辰,沒人來,趙總管自嘲地呵呵一笑。
一個時辰後,還是沒人來,趙總管皺眉不語。
兩個時辰後,依舊沒人來,趙總管臉色鐵青。
酉時時分,終究沒人來,趙總管氣得渾身發抖,恨聲說道:“好,好,好個頑劣之徒!”
看着趙總管怒氣沖沖地離去,張都監沉默了一會,仰天一聲長歎:“總管大人,若是這天被捅了個窟窿,說不定還真會有人将它補上。”
“可若是這天翻了,到時死的,第一個就是你和我啊!”
第二日。
旌旗飛舞,号角聲聲。
數千官兵次第前進,齊上青城。
辰時出發,直到午時才進了山門。小半個時辰的山路,硬生生地,被官兵們走了一個半時辰。
好不容易上了山,趙總管催促手下将士立即搖旗呐喊,準備進攻。
可衆将卻齊齊叫苦,隻說午飯時間已到,這趕了大半天的山路,手下兒郎又累又餓,不吃飽飯,休息好,怎麽打仗?
趙總管大怒,親自去陣前催促。卻萬料不到他剛一說明身份,衆士卒就大嘩。
這個說:“說好的隻是在山上住下兩晚,絕計不會打仗。現在卻是要我等真刀真槍地上去拼,這不是騙人是什麽?想騙我等去死,門都沒有。”
另一個說:“哼,當時隻說,行三天軍,給八錢銀子,飯管飽。可這三天,我等吃得比豬不如,住得比狗還差。這且不說,現在還要我等去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啊,别說八錢銀子,便是八十兩銀子,爺爺我也不幹。”
再一個說道:“某是成都府的人,這山上住的可都是俠客啊。有他們在,沒人敢欺負我們這些窮人。那些俠客都是好人,幹嘛要去殺他們?壞人不殺殺好人,我們不像是官倒像是匪。這事某可不幹!”
還有人說道:“全四川路的人都知道,青城山上的劍客武功高強,個個以一敵千。這山上可有好幾千劍客,我們這些人上去,他們一人都用不着出兩劍,就能将我們全殺光光。這等送死的事,老子不幹,甯願當個逃兵!”
一時群情激憤,“回去,回去”,“走啦走啦”,“逃去逃去”的叫聲不絕于耳。
趙總管目瞪口呆,一時手足無措。天地良心,他是來激勵士氣的,可看這情勢,我去啊!這仗都還沒開打,兵卒就要散了啊!
好在關鍵時刻,張都監趕到。他在成都府禁兵中威望甚高,由他出面,軍心才勉強定了下來。
到得此時,趙總管再不敢說什麽“即刻鳴金”,乖乖地吩咐下去,有好吃的盡管送上,飯菜管飽。
回到中軍後,原本自信滿滿,滿以爲隻要他大手一揮,數千虎狼之師立即狂嘯着壓上,将對面“反賊”碾壓得粉碎的趙總管,再沒了那份自信。
哪怕他再不知兵,也知道,帶這群烏合之衆與那群江湖高手厮殺,九成九,怕是會輸得很難看。
無可奈何,他隻得請教張都監。
張都監答道:“末将說過,若真正生死對決,我等這數千大軍,還真不是數百青城劍客的對手。但這事要解決,其實也簡單。”
“需知我軍最大的優勢,不在于戰力多少,而在于,我軍是奉令而行,師出有名的堂堂朝廷正軍。青城劍派的人隻要不想起兵謀反,就不敢當真抵抗王師。”
“末将再看此處地勢狹小,實在擺不下多少士卒。我軍人數衆多,這本是大大的壞處。到得此時,卻成了絕佳的好處。如此,隻要我軍将所有齊備的兵備、所有可戰的精銳兵士都布于陣前。這樣,定可給人造成我軍威武,不可力敵的假象。”
“有此假象在,再佐以朝廷大義,隻要我等不苦苦相逼,凡事多留有餘地,青城劍派除了屈服以外,别無他路!”
“好!”聽得張都監這麽一說,趙總管大喜:“此事,便有功張兄了。”
辰時上山,直到申時,官兵陣勢才擺開。
當先的四百官兵,手執利兵,踏進青城山門。
将數千官兵的家底全部湊上後,這四百官兵看上去端地不凡。一眼看去,個個神精氣足,身上甲胄齊全。但見前方是五十盾牌兵,手持上好鐵盾,中間是一百長槍兵,手持丈八長槍。最後再有二百五十名弓弩兵,手持強弓勁弩。
站在這等雄兵中間,趙總管的自信心又膨脹了起來。他拍馬出陣,大聲喊道:
“青城劍派衆人聽着,今朝廷王者之師在此,爾等立即放下手中兵器,出來聽命!”
“若有不從,今日,本官便,血洗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