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大人,”一門武将推門而進,抱拳叫道。
“張都監前來,不知有何貴幹?”高踞長案後的成都府路副都總管趙德言一見來人,皺眉說道。
成都府都監張立猶豫了下,說道:“末将聽聞,大人命人向青城劍派投書,不知可有此事?”
趙總管冷冷說道:“是有此事。不知張都監有何指教?”
張都監一咬牙,說:“以末将愚見,此事怕是會激怒青城劍派。要知江湖中人最好顔面,所謂‘生死事小,面子事大’。若是逼之過及,末将實在擔心,事與願違啊!”
趙總管将身子靠在大師椅椅背上,淡淡地說道:“本官聽聞張都監未從軍前,是半個江湖中人,對江湖中諸事頗爲熟悉。正因如此,朝廷才将張都監調在本官麾下,命你我二人主持此事。”
“本官本是文官,因不得上進,才轉爲武職,所以對軍中之事不甚精通,對江湖之事更是不甚了了。張都監又是武職,又出身江湖,不知有何教本官?”
此時文尊武卑。在文官眼中,江湖中人出身草莽,慣會以武犯禁,實在個個該殺。所以他這話雖然說的客氣,但内裏的意思,不過是用他曾經的文官身份,來壓張都監這現在的武人,曾經的江湖人。
張都監自然聽得出他話裏的意思,當下臉上怒氣就是一閃。可此事非同小可,他忍了又忍,終于還是說道:“總管大人腹中自有謀略,末将豈敢說指教?隻是末将當年的确在江湖中厮混過一段時間,所以深知,青城劍派實力雄厚,絕對容不得小觑。”
“其派中仗劍之士上千人,分散各地的門人兩千人。凡劍派弟子,數十年如一日,個個苦練劍法。單論博殺之術,我大宋的普通士卒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再一個,其派中掌門許不二,一身劍術出神入化。雖自稱‘天下第三劍’,但實力實是有望問鼎‘天下第一劍’。更了不得是,此人思慮周詳,處事公允,雖是俠客,卻有君子之風。所以在劍派中,聲望卓隆,極得敬服!”
“許不二持掌青城二十年,劍派實力此時正處于巅峰之時。别說川蜀一地,便是整個天下武林,能與之并肩的,怕也沒有啊!”
“所以依末将愚見,我等此行,隻能緩緩圖之,卻切忌操之過急!”
趙總管冷着臉聽着,聽後冷冷一笑:“青城劍派派中仗劍之士上千,這個本官信。外在門人兩千,呵呵,我大軍圍山之時,怎地不見一人回山來救?”
張都監答道:“這是因爲我等是奉朝廷号令而行,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師。許掌門爲人機警,斷不敢在這個時候召集門人,正面與我大軍相抗。”
“說得好!”趙總管一拍長案,長立而起,大聲說道:“我等奉朝廷号令而行,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師。青城劍派若不想犯上作亂,起兵謀反,那隻能大開山門,束手就擒。本官請問,他許不二敢造反嗎?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敢造反,青城劍派數千人,敢跟着他造反嗎?”
張都監答道:“當今我大宋在聖天子治理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青城劍派身處天府之國中,民衆富庶。真若起兵謀反,誰敢附從?所以他許不二不敢反,劍派衆人也不敢反。”
趙總管坐下:“即是如此,那張都監擔心什麽?哼,有朝廷大義名分在,漫說本官麾下有五千官兵,便是本官隻帶五人前去,他孫不二、他青城劍派一樣也隻能俯首帖耳,乖乖地讓本官處置。”
張都監說道:“大人所言極是!謀反大罪,誰敢擔當?”
“可是大人有所不知。江湖中人過得是刀口喋血的日子,向來生死爲小,義氣爲重。江湖中因爲一時意氣,撥刀相向,鬧出血雨腥風的事,那是層出不窮。所以對付這等江湖大派,切記要保全他們的顔面,要給他們一個台階下。”
“此次大軍圍山,青城劍派中人已大是不滿。若再要拿去深得他們敬重的掌門人,這不滿再加三分。若是還要拿去在年輕弟子心中,威望無以複加的青城女俠許若雪,這不滿加得豈止是三分?這樣以來,劍派弟子便是再不想反,一時激憤之下,怕也會撥劍而起,力抗官軍!到得殺戮一起,青城劍派不想反,也隻能真的反了!”
“大人,如今我大宋周邊不甯,我成都府路雖不直面金國,但旁有蕃部,下有大理,内有蠻夷,其實身處衆敵環伺之中。好在我川蜀一地,地形複雜,如此成都府才得以平安。可若是青城劍派數千弟子真的起兵造反,這天府之國怕是會由裏到位捅個稀巴爛,到時引得外敵入侵,這便是一場足以傾覆大宋的彌天大禍!”
“大人,此事不得不謹慎,不得不三思啊!”
張都監拜伏于地,說得情深意切,讓人動容。
可趙總管臉色絲毫未變,他說道:“張都監怕是杞人憂天吧!”
“漫說官兵壓境,青城劍派諸人絕不敢反。便說他反了又如何?本官手中有五千虎狼之師,還怕他小小的一個江湖門派。”
“他不反還說,反了,呵呵,不過是爲白白爲你我送上一份天大的功勞!”
一聽此言,張都監猛地擡頭,大驚失色到“啊”地驚叫出聲。
怎地這般沉不住氣,虧得還是武将?趙總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教訓道:“本官雖是文官出身,但轉了武職後,也是狠讀了一通兵書。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本官問你,青城劍派諸人有甲胄不?有弓弩不?”
張都監答道:“朝廷律令,私藏全副铠甲者處死,私藏不成副的铠甲杖五十七,私藏槍或刀弩者夠十件之數的處死,私藏弓箭十副者處死。朝廷嚴令之下,青城劍派強弓或有一二,便勁弩卻絕無、甲胄更絕無。”
趙總管拍手笑道:“正是如此!我手下兵士有皮甲一千,鐵甲四百,步人甲五十。有強弓八百,勁弩五百。我以盾牌護于前,以甲兵護住盾牌,盾牌中布以長槍陣,陣後再以強弓、勁弩疾射。青城劍派弟子武功再高,可身上無甲,手中隻有劍,以區區肉身來抵擋我的強弓勁弩,任他個個武功蓋世,能擋得了幾個回合?”
這番話說完,趙總管極是自得,想來自認自己這番兵書,實在沒白讀。
卻不料張都監苦笑道:“大人剛剛上任,軍中有些龌蹉,大人不是很清楚,想必被那奸吏給騙了。”
“到到如今,未将隻能實話實說。大人若看帳冊,兵員自然是足數的,兵備自然是齊備的,但實際上,呵呵。”
“五千官兵,其實足數最多不過三千。除去老弱病殘,可用之兵最多不過兩千。其中能戰之士,估計也就數百。”
“再是,皮甲一千,鐵甲四百,步人甲五十。強弓八百,勁弩五百。這些不過是帳上的數字,庫房中真正能拿出來的,最多不過半數。而這其中,又有一半,老舊絕不可用。真正完好,可算精良的,怕是十中無一!”
一聽此話,趙總管大驚,失聲叫道:“怎會如此?某早知軍中龌蹉,卻想不到不堪至此。哎,武夫害國啊!”
張都監臉上一抽,終忍不住,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大人,軍中武職向來隻負責行軍打仗,這管軍籍、管後備的,要麽就是文職,要麽就是上頭文官硬塞進來的人,他們十個裏面,倒有九個不曾舞過刀兵,卻是算不得武夫吧。”
“大人雄心壯志,欲一雪軍中宿弊,末将深感敬佩。末将願不惜此身,将那些蛀蟲碩鼠,從軍中清除幹淨,以還我軍本來面目。”
發了一聲感歎後,趙總管對張都監的話卻不置可否,他淡淡地說道:“此事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先解決眼下的事。”
張都監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應道:“是!”
趙總管正色說道:“哪怕我軍軍備不整,但其實力,也遠非區區一個江湖門派所能望其項背。挾朝廷正義名義,以數倍兵力,以優勢兵備對付數百江湖草莽,這樣都不能勝,那可是天大的笑話!”
“張都監,本官就跟你說句實話,想我等興師動衆,調動了一路精兵,費了諸多心力,花了無數銀錢,若隻是提了許不二一人的人頭回去複命,這不是大功,這是大過!”
“許若雪和張天一現在杳無音訊,急切之中,找尋不得,所以要将這大過變成大功,那必得借青城劍派數百反賊的人頭一用。”
“于川蜀腹地,剿滅隐藏已深的青城亂賊,将一場足可動蕩社稷的大禍消弭于無形,張都監,這份功勞送上去,你我可不止加官一級啊!”
原來,他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竟是想生生逼反青城劍派,借以成全他的“大功”。
張都監急急勸道:“大人,切莫小看敵人啊!青城劍派弟子與别派不同,素來研習劍陣,絕非單打獨鬥、隻顧逞個人之勇的烏合之衆。正面對決,其實力怕是不比當年嶽爺爺的‘背嵬軍’差啊!”
“好教大人得知。去年因許若雪之故,青城劍派與當時川蜀黑道總派把子,川西祝家莊火拼一場。那次大戰,黑道中死三百人,傷六百多人,可劍派自身損失極輕,據說甚至無一弟子戰死!”
“大人,青城劍派可是猛虎,絕非病貓。人若戲虎,虎可噬人啊!”
“末将肯請大人三思!”
見自己連心底深處的隐秘心思都直言相告了,張都監還是不聽,趙總管終于大怒,再沒耐心和這個武夫耗下去。
他冷冷說道:“張都監從前行走江湖時,想必與青城劍派交好。後來出任都監,鎮守成都府時,想必與青城劍派也來往的也不少。”
“張都監,你需知,你現在是官,可不再是賊。請你認請自己的身份,莫要做出,讓自己悔恨終生的事!”
這話,誅心至極。張都監聽了盛怒,額頭青筋直冒。他手捏拳頭,握得咯吱直響。可終究不敢得罪頂頭上司,張都監隻能一拱手,說道:“多謝大人提點,末将知道了!這就告退。”
說完,他轉身離去。
身後,趙總管一聲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