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許若雪說“夫君,我累了”,便倒在小道士的懷中,幾乎是瞬間便已睡去。
這向來強橫、從來生猛的女俠,這一刻,卻是無比的脆弱。便是抱着她的小道士,隻覺得,懷中的不過是一堆羽毛。
這一睡,睡到下午,許若雪才醒來。
醒來後,她抽出血海劍,對着午後的陽光,細細擦拭。
擦好後,她收劍歸鞘,站起,身上的柔弱立即不見,眉間眼裏,殺氣凜然。
小道士一見,心中長歎,他攔在門口,問:“夫人要去做什麽?”
許若雪冷冷說道:“自然是去殺人。”
“殺誰?”
“爲六劍報仇。”
小道士歎道:“夫人,劍一也說過,那選鋒軍也是奉命行事,依軍令而行,不過隻是别人手中的一柄刀。選鋒軍的人最後能殺劍一,卻沒殺。就連你我,都不管不顧。夫人,你又何必不依不饒?”
許若雪怒道:“江湖兒女快意恩仇,他們殺了我的兄弟,我便得殺光他們。”
小道士勸道:“夫人,劍一都不怪罪他們,夫人又何必強出頭?想那将軍練兵十年,練出此等精兵,也不過是爲了抵禦金兵,衛我大宋。我大宋精兵本就少,良将更是少,不說夫人此去,會不會兇多吉少,便是真殺光了他們,那也是一件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夫人這般聰明,如此不智的事,定是不會做的。”
許若雪手持血海劍,忍了又忍,說:“好,那我就放過他們。”
小道士大喜,正想誇上幾句,卻聽許若雪說道:“我去殺了那店小二。若非他通風報信,我六個哥哥怎會落得個這般慘死。”
小道士一愣,苦笑道:“那店小二是有錯,但錯不至死。還請夫人,手下留情。”
許若雪大怒,恨聲說道:“官兵你不讓殺,好,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我便不殺。可這店小二明明該死,你也不讓殺。”
許若雪長劍出鞘,劍指小道士,一字一頓地說道:“夫君,我定要殺他。你,真執意要阻我?”
小道士知她心裏悲憤,自己真要強行阻止,說不定許若雪一時偏激之下,這夫妻之情怕是就沒了。
可那店小二,不過是貪圖錢财,他哪分得清,海捕公文上的人,哪個該死,哪個不該死。他的确有罪,但其罪,真不至于死。
小道士心中猶豫,可看着許若雪眼中的冷意越來越盛,他長歎一聲,終于讓開。
黃昏時,許若雪才回來。
回來後,便一個人呆在驿站的大堂中,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久後,小道士不知不覺中睡着了。睡得正熟時,卻被許若雪搖醒。
醒來後,小道士問:“夫人,怎麽了?”
許若雪就埋首在他懷中,說:“夫君,我好累,我好怕,求夫君安慰。”
小道士憐惜地說道:“那要夫君如何安慰?”
許若雪傾身吻了過來,昵聲說道:“就這樣安慰。”
……
醒來後,小道士隻覺神清氣爽。這兩日萦繞在心中不去的悲痛、郁結,在一夜風流之後,便消散了大半。
此事,果是化解郁結的最佳藥方。
他起身,叫道:“若雪,若雪。”
卻沒人應。
小道士隻當許若雪在洗漱,可等了好一會兒後,還是不見人。
小道士心中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邊叫邊找。
可驿站之中,竟空無一人!
小道士返回房間,這才注意到自己枕前,放着一封書信。他打開一看,信上寫着:
夫君,當你看到此信時,爲妻我已策馬遠離。
想那幕後之人,心狠手辣,布局周詳。便在此地,都調集了邊軍精銳,來截殺你我。不問可知,青城山那,情勢定然更是危急。
想青城六劍,爲了我許若雪,爲了青城劍派,慷慨赴死,毫無怨言。而我,身爲青城劍派掌門人之女,自诩絕世女俠,又豈能讓劍派數百弟子,上千門人,因我一人之故,而陷入一場生死浩劫?
那幕後之人,要的人隻是我。青城劍派勢力雄厚,若我束手就擒,他定然不願多事。如此,以我一人之身,換得劍派安危,我豈能憐惜性命。青城六劍能死得,我爲何就不能死得?
此去,爲妻自忖必死,不過是,求仁得仁。
夫君不谙武功,去了無益,不過白白送了性命。爲妻敬請夫君遠離青城,以保平安。夫君能得平安,爲妻黃泉之下,瞑目矣!
柔靜縣主乖巧可人,癡愛夫君,夫君自可将她立爲夫人。如此,算是了了夫君的心病。若柔靜縣主魂魄不能回歸肉體,還請夫君另娶他人,以爲張家開枝散葉。反正以夫君之能,大好女子随手可得。
爲妻去也!夫君切勿前來自投羅網。
切記。
另,若有閑暇,還請夫君挂念下若雪。若有幸,請夫君勿忘此段姻緣!
許若雪絕筆!
手執書信,小道士呆若木雞。
愣了好久,小道士才如夢初醒。他發一聲喊,撥腿就跑。
到了馬廊那,别說大黑馬,就連大黃馬,也消失不見。
小道士跺腳長歎,苦也!沒了馬,如何去追夫人?
不對,沒馬有錢啊!買不了好馬,驽馬怎能買得到吧。
可打開包裹一看,小道士欲哭無淚:夫人出手真狠,數十錠金元寶盡數拿去不說,便連碎銀子,也沒留下幾塊。
這點銀子,就是走路到青城,定也不夠。
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了幾圈後,小道士才發覺自己臉上有異。取了銅鏡一看,鏡中出現的,竟是另一張臉,還是一張很醜很醜,讓人看了第一眼,絕沒有興趣看第二眼的醜臉。
如此以來,别說招不了蜂引不了蝶,便連安全也多了幾分。
自己的夫人,還真是思慮周詳啊!小道士長歎。
左思右想,實在無計可施,小道士隻得去樹林那與青城六劍告别,然後背着行囊,焦急萬分,卻又無奈萬分地,往青城趕去。
一日後,小道士在路邊唉聲歎氣。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了騎着大黃馬,一日千裏,此時再邁開雙腿趕路,任是心中急死,人走得累死,可一天下來,才走了多少裏路?
這般走下去,許若雪萬一真遇不幸,待自己趕到時,怕是她墳頭的草,長得都比自己要高。
無可奈何,小道士隻能期望能攔下一輛馬車,載自己進城。
可也許是他如今的扮相實在不敢讓人恭維,别說馬車了,就連牛車都對他不屑一顧。
小道天仰天長歎:這些天殺的,隻知道看臉的俗人!
這樣走到天黑,小道士才終于進了縣城。
找了個大通鋪湊和了一晚,小道士便去找馬。結果一問掌櫃,卻說,大宋少馬,良馬基本被征爲軍用。别說附近幾個州縣,怕是要到成都,才能買到能騎乘的良馬。
小道士無可奈何,隻能去租馬車。這已是最快的方法。隻是一問價格,再一數手中的銀子。别說能到成都,便連臨邛都到不了。
人窮志短啊,小道士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銀錢,再耐着性子,講了好半天的價,用省下的幾十文銅錢,買了十幾個粗面镘頭,就這樣凄凄慘慘地上了馬車。
出了城,馬車晃晃悠悠地前行。小道士一見傻眼了,我去,這就是傳說中的“特快”?這速度,比牛車也快不了多少啊!這得晃到什麽時候,才能到得了青城?
他心中着急,一個勁地催促。車把式一開始還耐心解釋,說是這段路不好,若趕得急了,車子指不定就會散架。待路好了,自然會快些。
可催得多了,車把式就怒了,把銀兩一丢,馬鞭一甩,喝道:“下去下去,某不載你了。若要趕得急,你找别家去。”
小道士傻眼了。捧着銀兩,想了一下,的确一路行來,馬車都行不快,這車把式已經算是趕得急的了。他無可奈何,隻得再笑臉相求。
行了一日後,小道士心中焦灼稍減。看車把式始終闆着一張臉,他長歎一聲,運起一張巧舌,哄得了車把式的開心。車把式是個老實人,心情一舒暢,便把自己的鹹菜分了他一點。小道士啃饅頭啃得很懷疑人生的嘴裏,也終于多了點不一樣的味道。
車行辘辘,每到夜間休息時,小道士便四處打探一番,看附近可有誰家家裏遭了鬼。可無奈問過去,這世道卻是太平。
小道士很是幽怨,不想遇鬼時,鬼自己撞過來,來得還都是惡鬼。想借除鬼驅邪來賺點銀兩時,鬼卻一個一個的都消失不見。
哎,忒欺負人!
這樣行了足足五日,馬車才抵達臨邛。小道士一開始心急如焚,連強搶匹快馬的心都有了。可一路行來,卻發現竟是自己趕路的速度最快。他無可奈何,漸漸的,心便麻木了。待到了臨邛後,心已如死水。
一人雙騎,最多不過兩日,許若雪便能馳達青城。現在已過去了整整五日,便是自己現在肋下生了翅膀,飛了過去,定也是來不及。
既然再趕過去,也于事無補,那還急什麽?
不過是看個結果,可那結果,自己着急知道嗎?
所以小道士不急了,他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