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提防,許若雪一把将酒瓶扔得遠遠的,兩手提住他的脖子,一下扯到自己眼前。
許若雪怒道:“好,好個死道士,真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喝道:“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你的夫人!”
“我和你拜堂成親,可比她早。我向你托付貞節,也比她早。可現在,你隻想着她,卻不曾想想我。”
她指着自己的心,淚水卻流了出來,她哭道:“死道士,看清楚了,我這裏也很疼,傷得也很重。”
“以前你和她未曾洞房花燭,我心裏多少總有幾分念想。可現在你取了她的紅丸,那以後我和她怎麽辦?誰做你的夫人,誰又含恨離去?”
“這,我……”小道士啞口無言。
許若雪哭着喊道:“答應她,許她一夕之歡時,你知道嗎?我的心有多疼!”
“親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取了别的女人的貞節,你知道嗎?我的心有多疼!”
“我的心很疼啊,疼得要死了。你知不知道啊!死道士。”
聽着許若雪撕心裂肺的哭喊,這一刻,小道士隻覺得自己,實實在在是禽獸不如,真枉生爲人!
他一把将許若雪抱在懷中,嘴裏不停地說道:“對不起,若雪;對不起,夫人!”
屋頂,有一男一女,抱頭痛哭!
當心中激蕩的情緒稍微平緩後,小道士擦去了許若雪臉上的淚。他看了看四周,見狹窄的屋脊上,東倒西歪地放滿了空酒瓶,怕有十六七瓶那麽多。
他心中大疼,問:“若雪,昨晚你就在這,喝了一晚的酒?”
“是啊!昨晚我就在這,聽了一夜的歡聲,流了一夜的淚,喝了一夜的酒!”
“若雪,你何需如此,又何苦如此?”
“是啊!我何需如此,又何苦如此。我明明知道,這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可就像着了魔怔,我非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依在小道士懷中,醉醺醺的許若雪傻笑道:
“知道嗎?夫君,很多時候我在想,今生得遇見你,是我許若雪三生三世修來的福分。”
“可昨晚我卻想,今生得遇見你,是我許若雪十生十世得來的孽報。”
“那麽夫君,你告訴我,今生得遇見你,到底是我三世的福分,還是十世的孽報?”
小道士唯有長歎。他真,無話可說!
所以,他舉起了酒瓶:“若雪,不管是福分還是孽報,今日,還請夫人與爲夫我,共謀一醉!”
“好!夫君,今日,若雪陪你共醉!”
……
第二天,得人送信,李三娘趕到了莊園。第三天一早,李三娘便帶着柔兒的肉身,和李大郎一起返回狀元第。
有李家相護,再得李三娘照顧,柔兒的肉身自會無恙,小道士自可放心。
隻是,許是已知道,在許若雪這大夫人的首肯下,小道士以妻禮,納了他口中的這個“妹妹”爲“妾”。所以這次,李三娘不肯與小道士相見。隻是在臨别前,隔着車簾,互道了聲“珍重”
告别了李家兄妹,小道士和許若雪一人一騎,急赴青城!
馬不停蹄地疾馳了三天,小道士尚能勉力堅持,那兩匹馬卻再受不得。
眼看着再跑下去,馬便廢了。許若雪任是心急如焚,也隻得勒住馬。
這番奔波後,兩人卻是進了嘉州。
顧不得休息,許若雪先去打探消息。去時還行色匆匆,回來時,卻是斯斯然地洗了個熱水澡,倒頭便睡。
等她睡醒了,小道士問起。許若雪伸了個懶腰,說道:“夫君,不需着急。我打聽明白了。雖然朝廷诏令以下,但成都府的官兵分散各地,這要聚集起來,卻是個大麻煩。再說,朝廷還要派來一個什麽正将,來統領這路大軍。這樣一拖再拖,等官兵真正開赴青城,最少得一個多月後。”
小道士歎道:“若雪啊,這道理我跟你說了多次,奈何你不聽,非得趕這麽急。這一路可真苦了我。”
許若雪臉一紅:“好啦,是若雪錯了。夫君你也知道,若雪向來性子急。這樣吧,以後的行止,夫君說了便算。”
“那就好生歇息幾天吧!想想也知道,那幕後主使之人要的是你和我,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去捅青城劍派這個大馬蜂窩。所以這前往青城的路上,必布下了重重埋伏。你我若是自己亂了分寸,定是正中他的圈套。所以爲今之計,你我就在這圈套外慢慢遊走。待到時機成熟,再觑個空隙,溜往青城。這樣,方才穩妥。”
許若雪聽了細細一想,一拍大腿:“壞了。這幾日隻顧策馬狂奔,根本來不及隐匿形迹。以鬼見愁那賊厮的本事,定能摸到你我的去向。夫君,這城裏我們不能再呆了,速速離去。”
兩人立即出了城,慢慢行去。數個時辰後,遠遠的,卻看到一尊大佛。
許若雪見了,歡呼雀躍地說道:“夫君,夫君,那定是鼎鼎有名的大彌勒石像。據說這石像,高達百丈,前後修了近百年。夫君,我要去看看。”
此時自是不宜去人煙稠密之處,小道士便不想答應。可看着許若雪臉上那少有的,孩童似的歡欣,他心中一軟,便點了點頭。
兩人随着人流前行。一會兒後,到了淩雲寺。
小道士是道士,不想進廟宇,便在外面閑逛。許若雪自去上香。
淩雲寺外,卻有三個算命小攤,攤主都是道士裝扮。
小道士見了心中不喜。他幼時曾随天雲真人行走江湖。當囊中實在羞澀時,天雲真人也會立起這樣的算命幡。所以對這行,他倒有幾分了解。深知,十個算命的裏面,倒有九個是騙子。而這九個騙子,十有八九打得還都是道家旗号。
這樣辱沒道家聲名的事,小道士自然反感。可再反感,他也不想多事,就想快步離去。
當經過正中的小攤時,小道士停住腳步。
這三個婦人中,有一個身上,竟帶有幾分鬼氣。
不是陰氣,而是鬼氣。此人,定是被鬼上了身!那鬼,還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勉強算有了些修爲。
小道士便走過去。
有婦人在算命。小道士聽了下,這攤主用得卻是“四柱法”,用得還合規合矩。且他每發一言,多有所中,聽得那婦人大是信服。
小道士不由地多看了攤主一眼,見他一身道袍,頭紮道髻。這個平常。稀奇的是,他明明白須拂胸,卻是膚色紅潤。臉上肌膚,竟有幾分嬰兒般的嫩滑。
這老道士,倒真有幾分本事。至少道門五術中,這蔔之一術,是要強過自己的師尊天雲真人。有這番本事在,收些卦金,那是理所當然。
第二個婦人,卻是來求藥的,求的是仙丹。
一聽仙丹兩字,小道士便眉頭大皺。
世人愚昧,慣喜歡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所以便有好多人,用這“包冶百病” 的仙丹來騙人。可世上,豈可能有“包冶百病” 的仙丹?
道家練丹,有外丹、内丹之分。凡外丹,有以草木精華入丹,但更多的,卻是以金、銀、朱砂、雄黃、雲母等物入丹。甚至,還以稀奇古怪之物,如女子經血、童男大便等入丹。
天雲真人曾說過,道門中确有精于煉丹的大能,比如悟玄真人。但此等高人,如鳳毛麟角,少之有少。這世上凡說”包治百病”的,全是騙人騙己之徒。他們所煉之物,服之無益,反倒有害!其中,尤以金屬、石頭入丹者,危害甚烈!
所以外丹之術,在唐時大盛,到得本朝時,卻式微了許多。無它,害人太多了。
可這世上,總有許多人信這一套,所以也有好些人,借這一套行騙。
小道士向來便痛恨這種害人利己的行爲,當下就盯住這老道士,看他能拿出什麽。
卻見這老道士莊而重之地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丹丸。那婦人小心翼翼地接過,神情歡喜的,竟似要流下淚來。
這丹丸,卻是草木所制。小道士已到了嘴邊的斥責,便咽了回去。
那婦人遞給一小錠銀子,沒口子地謝道:“老神仙慈悲,多謝老神仙開恩。”
她對身邊的兩人說道:“這老神仙,是真靈啊!我四年前便成了親,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婆婆大怒,要将我趕出家門。我丈夫雖然不願,可也無話可說。這個時候,我求到了老神仙這,得老神仙賜了一粒仙丹。我用了後,果然,不過三個月,我就懷上了身孕。我婆婆說,還是男孩。老神仙真是,救了我一命啊!”
說完,這婦人輕撫着自己的肚子,一臉歡喜地慢慢離去。
聽了這番話,最後一個婦人臉上更多了幾分期待,她泣道:“求老神仙救我。”
那老道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說:“貧道觀你,形容槁枯,神色恍惚。你這是,撞了妖邪啊!”
那婦人大哭:“正是,正是。十天前夜裏,奴家有路過一片荒墳,當時就覺得,四處陰冷,有什麽東西在跟着奴家。奴家心中怕極,匆匆回家,回去後就病了一場。自那日起,奴家便覺得大不對。身子無端發冷,手腳不時顫動,白天沒半點精神,身子酸疼的厲害。到了晚上,卻是精神十足。”
“今天一早,雞鳴過後,奴家睜開眼時,竟是發現,自己卻已離家十裏。昨晚是怎麽過來的,期間做了什麽,奴家卻是一無所知。”
“奴家的這些怪狀,已再瞞不了人。村裏人現在正在找奴家,要将奴家活活燒死,這樣好除去附在奴家身上的鬼怪,免得那鬼怪再害了别人。”
“奴家得人相告,這才偷偷地跑出來。求老神仙救命,不然,奴家必死無疑,必死無疑啊!”
說完,那婦人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一時,引得衆人恻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