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感歎良久。許若雪感慨地說道:“夫君啊,我一直都知妻妾之别,有如天壤。今天看這李二娘,爲了做謝家妻,那是喪盡天良、不擇手段。可聽說是做謝家妾後,卻甯死都不肯去。這妻妾之間,區别真那麽大嗎?”
小道士呆呆地看着她,心裏再一聲長歎:“同一件事,我歎的是佳人不再得,你歎的卻是妻妾之别。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怎麽能差得這般遠?”
李家出了這等大事,小道士和許若雪自然不好再呆下去。李老挽留不得,奉上錢财許多,兩人堅辭不受。
出了黔州,兩人繼續前行。
自上次一場厮殺之後,這些天一直風平浪靜。便連城裏的海捕文書,在貼了一些時日後,也紛紛下了。
于是小道士和許若雪漸漸放下心來。
行不了多遠,許若雪卻是來了天葵。可能前些時日風餐露宿的大是辛苦,這一次許若雪分外地不舒服。看她臉色蒼白,小道士心疼,便在縣裏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一住就是四天。這期間,小道士偷偷将柔兒喚了出來,大大地“雙修”了一場。許若雪裝作不知,隻是借故發了通脾氣。
等許若雪身子好了些後,兩人正準備趕路,不料縣裏風傳出了一個消息:扶柳村出了大事!
村中赫赫有名的李家,竟鬧惡鬼!一家數十口人,被困在府中,寸步不敢離!
兩人大驚:我去,這才離開幾天,怎地出了如此變故?
即有惡鬼現身,小道士自是義不容辭。于是兩人返回。
進了村,便見村中氣氛大是不同。大白天的,家家戶戶木門緊閉,正值午飯時分,都見不着幾縷炊煙。
短短數日,這原來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竟變成了一片鬼域!
兩人策馬來到狀元第,見大門緊閉。小道士上前敲門,卻無人開門。敲得用力了,門内隐隐地還傳來哭聲。
擔心有事發生,許若雪一腳将側門踢開。一聲巨響後,便聽不遠處有人大哭,邊哭邊跑道:“鬼啊!鬼來了,鬼殺上門來了。救命啊!”
他一路大哭,一路疾跑,于是原本死一般寂靜的李家,頓時炸開了鍋。大哭聲、大叫聲連連,一時雞飛狗跳。
小道士又好笑又好氣,大聲喝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哪來的鬼?是我,張天一來也!”
這一聲喊後,不一會兒,一人匆匆趕來,正是李老。
不過數日,原來精神尚健的李老,已形容枯槁。這一急了,走起路竟搖搖欲墜。小道士怕他摔着,連忙迎上前扶住他。
李老站穩後,跺腳歎道:“你這後生好不懂事!你還來這做什麽?此地已成死地,你快快離去,快快離去!”
小道士笑道:“正因知道此地已成死地,小子這才前來,要救李公于危險之中!”
李老再一跺腳,不由分說地推着小道士就往外走。
旁邊的許若雪說道:“李公且勿着急,可别忘了,我家夫君正是道士。他最擅長的,便是捉鬼!這世上,可還沒有我夫君捉不了的鬼!”
李老一聽,上下打量着小道士,眼裏狐疑不定。
小道士見了苦笑,所謂“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自己這沒長胡子的男人,到哪都會被人看清幾分!
他搖頭笑道:“李公且寬心。若沒幾分把握,小子豈敢毛遂自薦?小子年紀輕輕,嬌妻在側,活得正是春風得意,是萬不會閑自己命長的。”
李老一想也是,便伸手請見正堂。他連呼幾聲,才有一個丫環顫顫巍巍地端着茶過來。茶還沒放穩,人便跑得不見了影。
李老臉上一紅,歎道:“倒讓郎君見笑了。哎,老夫自信對下人管教極嚴,卻不料鬧鬼才區區三日,這人人自危之下,下人竟約束不得了。倒是讓郎君看了笑話。”
小道士說道:“倒也難怪。這命懸一線的感覺,最是折磨人心。”
李老苦笑:“說得極是啊!不過區區三日,昨天晚上便有一個丫環尋死,幸發現的及時。今日清晨再有一男一女精神不對,怕是要瘋。哎,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十天,不用那惡鬼出手,我莊中五十幾人,必會死絕!”
小道士問:“小子來得急忙,還不知此事原委。卻不知這惡鬼是何時出現,爲何死咬住狀元第不放?”
李老神色立時慘然,眼中流出兩行熱淚,他澀聲說道:“這鬼,這鬼,哎,正是李二娘啊!”
這一下,小道士大驚,許若雪更是失聲叫道:“怎麽可能!”
李老不答,雙手捂面,淆然淚下。
小道士長歎一聲,心裏不禁想道:那李二娘芳華正茂,年紀輕輕的,怎地會想到尋死?莫不成在我走後,這李家人對她做了什麽不可饒恕之事?
李老似知他所想,說道:“郎君定是以爲,我李家因前次之事,深懷恨心,這才生生逼死了李二娘。”
“哎,且不說李二娘在我家一呆十年,之前相處極是和睦。便說我李家再怎樣也是書香傳世,太過嚴苛的事,卻是做不出的。”
他解釋道:“那日醒後,李二娘便一味哭求,請求原諒,老夫隻是不理。後面她見老夫心意已決,便說要與老夫談談。”
“老夫去後,她便跪請,請老夫出面,将她許配個好人家。老夫問她有何要求,她要求卻極高。”
“老夫就拒絕了。哎,小郎君,非是老夫心硬,實在是李二娘貞節已失。就算老夫舍了這張面,讓她以嫡女的身份出嫁,嫁給富貴人家爲妻。可到洞房之時,她失身的事還是瞞不過去的。到那時,老夫該怎麽跟人家交待?那樣,豈不是害了她又害了自己。”
“老夫當時也跟她解釋了,還說,若她想爲妻,那便隻能嫁給鄰近小戶人家。這樣别人看在我李家情面上,才不會太過計較。”
“她不肯,一味苦苦哀求。老夫便說,願比同嫡女,爲她置辦嫁妝。陪嫁紋銀三百兩,再加縣裏上等商鋪一間。如此,她方才罷休。”
紋銀三百兩,再加縣裏上等商鋪一間,這份嫁妝自是豐厚!小戶人家得了後,那是魚躍龍門。再加李二娘本就聰慧美貌,背後還有李家撐腰。這樣哪怕她失了貞,過去之後地位自也穩如泰山,誰都不敢小觑。
李老的這番計較,實在是用心良苦!
可李老眼中又滴下幾滴濁淚:“老夫隻以爲,這番作爲已是盡心盡力,真真問心無愧,可誰知,誰知,”
“誰知當晚,李二娘便留書一封,投缳自盡!”
雖然早有預料,但這一驚,小道士和許若雪還是非同小可。
李家都如此了,那李二娘爲何還要尋死?她哪來的那麽大的仇,那麽大的恨?
李老哆嗦着,從懷中取出書信一封,遞給小道士。小道士接過一看,見其上文字娟秀,可稱清婉。但那話中的怨恨卻透紙而出,讓人見了,不寒而栗!
這李二娘,至死都,不知悔改!
她堅持以爲,自己雖然一時糊塗,可李三娘最後不也無事?這隻是小過。她爲李家付出極多,哪怕功過相抵,李家還欠她許多。但李家卻以此事爲借口,将她逐出家門。這是卸磨殺驢,是大不仁、大不義!
她本就應是李家的當家主母,執掌李家所有的一切。可李家忘恩負義,以區區些許銀錢就想打發她。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再去那小戶人家,她豈能心甘,豈敢情願?
所以,她要報複!
她要身化厲鬼,讓李家所有的人,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死盡死絕!
她得不到李家,那就要,徹底地毀掉李家。如此,方能一消心頭之恨!
看完信,小道士心中,對那美貌佳人的最後一絲遺憾,就此煙消雲散。
隻是,小道士看了看許若雪。按她的說法,那“一夜春風”的毒極是詭秘,世上知道的人沒幾個。既然如此,李二娘這個小女子,又是從何處得知此種秘術?這事大有蹊跷!
當時若能探究個明白,說不定便能免去此次災禍。此可惜,那時在場的人是許若雪。這女俠向來喜歡動手,不喜歡動腦。
“李公,”小道士便問:“按天地法則,人死後,魂魄即刻離體。魂魄無形無質,哪怕起初尚保有幾分神智,但陰陽相隔,卻再也影響不得陽世間。這世上含冤而死、含恨而死的人何其多,若是都化成厲鬼,那這陽世間,早就天下大亂。”
“所以李二娘死前,必是用了什麽秘術,其身死時必有幾分異樣。李公請給小子說說。”
李老說“正如如此”,當下恭請小道士去了李二娘的閨房。
小道士見去一看,出來後歎道:“于陰月陰日子時上吊,身着紅巾紅衣紅褲紅鞋,雙手還拇指相抵,抵于陰都。其懸梁處以香灰引路,直抵槐木片所設的鬼門關。在死時口中再憋口生氣,激起滿心怨恨。這樣死去,不化厲鬼也難啊!”
李老說道:“正是。當日衆人見房中布置奇怪,李二娘懸于梁上,臉上笑容極是詭異,個個都吓得魂不附體。最後隻是将李二娘解下,草草放于繡床上。”
“老夫當時便知大事不妙,急急命人去請和尚道士。隻是未等和尚道士到來,當天晚上,厲鬼便現身害人!”
小道士冷哼一聲:“她若自尋死路,便随她去。可化成了厲鬼想要害人,這個,卻要問,道爺我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