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國王,他擁有一位皇後,這位皇後,是世間最美麗的女人,美得無可挑剔。
但不是絕對完美,皇後身上一個極不起眼處,有粒極微小的黑痣。而這,就是她唯一的不完美。
這樣幾年後,國王漸漸覺得,那粒黑痣實實在在是一個無法忍受的瑕疵。一個如此完美的女人身上,怎能容許有這樣的瑕疵存在?于是,他用盡一切手段,想要除去那粒黑痣。
終于有一天,一位巫師說,他有一種神奇的藥,可以将這粒黑痣去掉。但代價是,皇後會就此死去!
國王拿了那藥,讓皇後吃下。果然,黑痣消失了,皇後也死了。
國王很高興,說,自己終于擁有了這世上,絕對完美、絕無一點瑕疵的皇後。
他高興了很久。可有一天,他孤獨了,想皇後了。可那絕對完美的皇後,已經死了。于是,國王又開始想起,皇後那曾經的完美。最後,在悔恨和思念中,國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臨死前,他說:
這世上本就沒有完美!得到了一分美,就得容忍一分醜。不然,醜自相随,美會離去!
國王是明白了。可是,人性就是如此,越是完美的東西,便越是容不得,它身上任何的不完美。
白璧若有微瑕,柔兒自己可接受嗎?小道士他能接受嗎?
……
第二天,重慶府。
官道上,有兩鄉民在聊天。
“聽說沒,昨晚田家鬧鬼!”
“田家,哪個田家?”
“就是都指揮使田家。他在郊外的莊子裏,忽然有惡鬼現身。這不田大人一大早就進了城,請了一幫神漢、道士、和尚去除鬼。”
“啊!那鬼除了沒?”
“沒,那鬼厲害着嘞,最先趕到的幾個和尚,别說除鬼,差點被鬼除了。後面來的一大幫道士,就不敢再進去,守在田家,說要再等等,等到午時。”
“爲什麽要等午時?”
“道士們說,午時陽氣最盛,最克鬼物。那個惡鬼大白天的都不肯走,就是自己找死。午時一到,惡鬼必除!”
官道上,此時有兩匹馬急急馳來,一黃一黑。
大黃馬經過這兩個鄉民身邊時,馬上的騎士耳邊正飄過這幾個字,“午時一到,惡鬼必除”。
小道士心中一動,他急勒馬,馬人立而起,吓得那兩個鄉民大叫。
小道士先塞上一錠銀子,再問:“兩位老哥剛在聊什麽?可否跟貧道說下。”
見了銀子,鄉民兩眼發光,當下将所知道的事一一道出。
問明了田家所在,小道士二話不說,拍馬趕去。
許若雪追上,問:“夫君,怎地不去恭王府了?”
小道士答道:“昨夜田家鬧鬼,那鬼白天都能現身,事情怎會這麽巧?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柔兒就在那!”
田家。
田慶站在正房外,臉色鐵青。他身後,圍着一大圈的和尚、道士。
田慶怒道:“都這個時候,怎麽還不進去捉鬼?”
他身旁的幾個和尚剛想說什麽,一個道士冷聲說道:“午時已到,幾位大師若是還不敢進去,還請讓開,讓我們道士來。”
那幾個和尚大怒,二話不說,手持法器,闖進正房。
十幾個和尚、道士個個小心,凝神戒備,卻便沒有見到半點異樣。
一和尚問:“請問田施主,那床上躺着一人,用被子蒙着,卻是何人?”
田慶答道:“那是某的妻妾,大師除鬼便是,他事請勿管。”
一道士定睛一看:“不對,床那邊确有一團陰氣,定是那惡鬼。這陰氣明滅不定,顯然這鬼虛弱至極。呵呵,也好,我等正好手到擒來!”
這道士顯然很有威望,他這一說,各人當下取出法器,凝神念咒,就要驅鬼。
那所謂的“惡鬼”,自然便是柔兒!
再是生魂,也不能在午時現身。此時柔兒如置身火爐,那熊熊燃燒着的大火,正将她燒得魂飛魄散!
不止是魂體,就連柔兒的意識,也正在渙散!模模糊糊中,她知道這群人進來,也知道他們要施法,可她卻實在無能爲力!
此時,她腦海裏隻殘留着一個念頭:永别了,道士哥哥!
正這時,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田府外忽然響起了一聲馬嘶。得得聲中,有數馬揚長直入,竟直接沖開正門,直闖正房!
衆人大驚,不由回身看去。卻見兩匹馬飛馳而來,看到這麽多人在,竟也不停馬,直直撞來。
衆人急急閃避,就見當先的馬上一人飛出。人未至,劍光至。劍一絞,那丈二的房門,登時裂成幾塊。然後那人落地,正落在馬上。馬還不停,直沖進正房。
衆人目看得瞪口呆!
正房中立時一片喧嚣,再一聲巨響傳來,此後再無聲音。
田慶終忍不住,發一聲喊,沖了進去。卻見後牆上多了一個大洞,而房中已空無一人。
騎馬直入的兩人不見了,床上躺着的人也不見了。
田慶大叫一聲,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黃昏。野外。
馬蹄得得,一馬馳來,在一棵樹林裏停下,許若雪翻身下馬。
一人急急迎來,正是小道士。
“怎樣?”小道士迫不及待地問。
許若雪答道:“我已去了恭王府,見到了李國公,并告訴了李國公,柔靜縣主安然無恙,正被你我保護着,請他不要憂心。”
小道士長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這次多謝夫人了。”
許若雪就問:“那女人怎樣?”
“還好,我剛喂她喝了點肉稀。”
許若雪遲疑了一下,裝作不經意地問:“國公爺說,她昨天黃昏時就已被帶走。待我們救她出來時,已是今日午時。中間足足隔了十個時辰,她,她還好嗎?”
小道士沒好氣地說道:“我們救柔兒出來時,她身上衣物完好無損,定然是沒事的。”
許若雪“哦”了一聲,不敢再問。
心中極是煩躁,小道士轉了兩圈,怒道:“好個賊子!”
他咬了咬牙,恨聲說道:“若雪,爲夫請你今晚再去田家一趟。”
許若雪點頭:“那賊子竟敢如此大膽,夫君便是不說,我也要他死無葬身之地。隻是李國公的意思是,他會借此事大作文章,向官府要人,以求緩解下目前的困境。若是如此,倒也不好現在就讓他死去。那就,讓他活個半年。”
這是要用江湖手段,奪人性命啊!小道士心中不忍,可看了看柔兒,他暗道:如此天真善良的可人兒,這賊人都能狠心使出這等卑鄙手段,可見平日裏,不知有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這等人,我管他死活做什麽?
柔兒所遭遇的事,實在是越過了小道士所能容忍的底線。于是生性淡然的他,心中也不由起了幾分殺意,當下裝做沒有聽懂許若雪的言下之意。
許若雪從馬後取出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滿滿的全是金元寶,足足有三四十錠。見小道士驚訝,許若雪解釋道:“這是李國公的主意。他今日爲救柔靜縣主,迫不得已,供出了恭王府的藏寶密室。李國公說,這批金銀已被查封,登記入冊。若他有事,所有财物自然不再屬于他。若他無事,他倒要看看,重慶府到時拿什麽來賠他?這事正合我意,我就來了個順手牽羊。”
天上掉下這麽多金銀,小道士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許若雪見狀歎了一口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到得晚上,許若雪出去了一趟。回來後什麽也沒說,小道士什麽也沒問。
子夜,小心地喂柔兒喝下半碗肉粥,小道士心中憂郁至極。
午時剛見到柔兒時,她魂體已淡極。一見到自己,便立時化成一縷輕煙,鑽入鬼珠中。小道士什麽都還來不及問,自然也不清楚,昨天發生的一切。
而直到此時,柔兒依舊呆在鬼珠中毫無動靜,任憑自己如何呼喚,也全無反應,顯然受創極深。
看了看他,許若雪欲言又止了好一會,終忍不住問:“夫君,我是說,是說萬一,萬一柔靜縣主這次遭遇到了不測,夫君打算怎麽辦?”
看小道士向她看來,許若雪急急解釋道:“夫君,我沒别的意思。身爲女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用卑鄙手段,強毀女子清白的事。每次見了,我必撥劍殺人。可殺了賊人又能怎樣?救下的女人大多含恨自盡。哪怕自己不想死的,也要被人嫌棄,受盡唾罵,最後生生逼得去死。”
“夫君,我的意思是,若是有了萬一,我還請你不要輕視柔靜縣主。她畢竟無辜,隻是個受害者。”
小道士沉默了一下,問:“你不是一直在害怕,我會選擇她而抛棄你嗎?”
若她遭遇了不測,豈不正從了你的心願?這半句話,小道士沒說,許若雪自然也懂。
于是許若雪大怒,怒道:“夫君,你把若雪看成了什麽人?哼,就是要争,我也要堂堂正正地和她争。赢了就赢了,輸了便輸了。縱是敵視她,她若遇到危險,我也定會出手相救,這樣才是俠義之道!”
小道士一拱手:“是爲夫失言了,若雪莫怪。”
然後他正色說道:“這個問題,我有問過自己。”
“若是柔兒不幸,真被别的男人強行奪取了童貞,我想,我定不會怪她,不會輕視她,更不會嫌棄她。我會好生安慰她,好好照顧她。”
“她何罪之有?不找仇人算帳,卻将怒火發洩到一個傷心人身上,這,豈是男兒所爲?”
許若雪怔怔地看着他:“夫君,你說得可是真心話。”
“自是真心話。此心,天地爲鑒,日月可昭!”小道士鄭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