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整整三年,我才終于不用在黑夜裏瞪大眼死盯着那門,才終于可以睡夠兩個時辰,不會在剛閉上眼後,又尖叫着從床上坐起。”
“再用了整整十年,我才确信,自己是個人,可以活得像個人。可也隻是表面上像人,而内心裏,有魔!”
“因爲我曾活在地獄,所以心裏有恨。這恨終這一生終這一世,無法磨滅,更無法消退。”
“這恨,我娘親比我更深,所以她比我更瘋。她紮了個草人,寫上了我父親的姓名,每天都要在草人上紮上最少九百九十九針,邊紮邊數。少一針都不行,少了就發瘋。多一些更好,多了她開心。她天天紮,夜夜紮,紮掉的草人堆滿了一個房間。那個房間裏,全是她的恨,比比金還堅、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恨。”
“十三年後,她終于不再紮草人了。她得了重病,紮不動了,于是她徹底瘋了。隻是在臨死前,她清醒了下,死死地握着我的手,要我答應她兩件事。”
“第一件事,找到我父親,滅他滿門,要雞犬不留!”
“第二件事,我是嫡長子,必要奪回屬于我的一切!”
“我答應了她。”
“娘親死後,我的天塌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活着幹什麽。我坐在娘親墳前,念了三天三夜的‘滅他滿門,奪回一切’,‘滅他滿門,奪回一切’,‘滅他滿門,奪回一切’。到我自己快死了的時候,我終于找到了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滅他滿門,奪回一切!”
“可那個人是皇孫,是天潢貴胄,而我是什麽,一個像狗一樣活着的私生子,我怎麽去報這仇?”
“想了好幾天,我決定先做一件事,先得讓自己變得不再像個瘋子,而像個才子。這世上的人不都喜歡才子嗎?我天生就是才子,天資聰穎,所有教過我的人都誇我是個天才,不管學什麽一學就會、一學就精。”
“從那天起,我拼命開始學習,學習所能學到的一切。漸漸地我成了遠近聞名的才子,所有的人都樂意跟我交往,都看不出我曾經就是半個瘋子,我的心裏還一直有魔。”
“五年後,報仇的機會終于來了。”
“在我住的附近,有一間道觀,一間很大很大,卻很破敗的道觀。道觀裏隻有一個很老的道士。這老道士一個人生活在那個道觀裏,像條野狗似的沒幾個人知道。可我知道,這個老道士是個真正有大本事的道士。雖然我從沒見他施展過道術,但我清楚,他道法精深,道術玄奇,隻是因爲曾經受過慘重的打擊,才一蹶不振,心灰意冷到一心等死。”
“老道士臨死前,隻有我陪在他身邊。他看着我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這世上隻有我能看出,你心中有魔。這魔若不除,你早晚會親手殺了自己。哎,看到你,我就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我也是因爲執迷不悟,最後才落得個生不如死!”
“我說,那魔除不掉。因爲魔就是我,我就是魔。隻有了卻心中的願,那魔才能消失。不然,我活着是惡魔,死後也會化成厲鬼。”
“那老道士長歎了一口氣,将手往枕頭那一指,說,這枕頭裏面有本書,書裏記得是天下最厲害的養鬼之術。這書我本想帶到棺材裏去,但既然我守在這破地方都能遇見你,那這就是天意。所以這書你拿去吧。隻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奉勸你一句,書中記載的養鬼之術實在太違人性、太傷天和,你若用了,必會像我一樣,抱恨終生!你自己要好生想清楚。切記,切記。”
“說着,老道士長歎一聲,說,若歲月輪回,讓我再選一次,我必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哎!長歎聲後,他就此咽了氣。”
“我剖開枕頭,那裏的确有一本發黃的書。等安葬好老道士,我翻開細細一看,前面記載的是各種養鬼之術,雖然神奇,但按書上所說,隻屬尋常。可翻到最後,看到最後,那裏卻記載着一門法術,那門法術叫……”
說到這,表情木然的二老爺臉上再次浮現出了恐懼,這恐懼來得是如此兇、如此猛,竟讓他那俊逸的臉,瞬間扭曲如鬼!
他嘶聲說道:“那門法術叫,叫同心引鬼術。”
“同心引鬼術,同心引鬼術,”他又如癫如狂,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我爲什麽要打開書,爲什麽要看到這法術,那個老道士明明告誡過我的,我爲什麽不聽?爲什麽?”
“同心引鬼術!”
“看了這門法術後,我當時就吓得将手中的書丢得遠遠的,我發誓自己絕不會練這門邪惡的法術,打死我都不去練。”
“我以爲自己不會去練,可我錯了。因爲,那的确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養鬼之術。用它練出來的鬼,可以天下無敵!有了天下于無敵,還任我驅使的鬼,我什麽事做不了?報仇算得了什麽?”
“我自己的确忘了那該死的同心引鬼術,可我心中的魔,卻記住了那該死的同心引鬼術。當我遇到了那個人,當一切條件都成熟的時候,我心中的魔就拼命地誘惑我,要我練出天下無敵的鬼,報此仇、雪此恨。我害怕,我不想被它誘惑,我拼命地抗拒,可最終,我失敗了。”
“因爲,那個魔就是我,我就是那個魔!魔的渴望,就是我的渴望。曾經身在地獄,所以我欲焚蒼天!蒼天對我不公,我便要,焚盡天地!”
“我用了那該死的同心引鬼術!”
“我付出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代價!這代價,哈哈,哈哈。”
二老爺瘋狂地大笑着,然後他忽然止住笑,狠狠地盯着國公爺,恨聲說道:“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生我的父親,那個敢做不敢當,膽小如鼠的敗類!若不是他,我娘親何至于此,我又何至于此!”
“現在,李國公,你說,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說,我該不該這般恨他,我該不該誅你全家!”
國公爺坐倒在地,他臉色慘白,嘴裏不自禁地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看着二老爺,哀聲求道:“哥哥,他也是你的親爹爹啊!爹爹縱千錯萬錯,可他當年實是無心之失啊!若知道你娘親和你會落到那等境界,他死都不會放你娘親離去。”
“那些年,爹爹一直念着你母子倆,哪怕臨死前,他都握着我的手,一再叮囑我,一旦有持着當年信物的人找過來,你務必要視他如兄,要替他彌補他的虧欠。這些哥哥都是知道的啊!”
二老爺大笑:“一句‘無心之失’,就能洗脫掉他身上的罪孽嗎?一句‘無心之失’,就能抵消掉我娘親和我這幾十年的恨,這幾十年的痛嗎?就算他真是無心之失,可發生過的那些事已經發生,已經刻骨銘心。終我一生一世,不敢想忘!”
夫人也勸道:“哥哥,公公他的确膽小,的确不敢擔當,可他心地也确是不壞。再者,就算公公犯了再大的錯,這十年來我夫婦倆對哥哥怎樣,哥哥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下。今日我不求哥哥放下這恩怨,我隻求哥哥放過我一門老小。我們可都是哥哥在這世上的親人啊!”
二老爺歎道:“父債子還,你們承了他的爵,襲了他的恩,就得受他的罪。這是天經地義。”
“哎,身處陽光下,被稱爲‘二老爺’,被當成‘第一才子’,時時被人敬仰,處處受人尊崇時,我也真的很想很想放下這一切,就這樣彈琴下棋、品書畫畫地過完這一生,那會是,何等逍遙自在的一生啊!”
“隻可惜,陽光下的我不過是戴了張面具。面具下的我,身早就傷透了,心早就死透了。‘滅他滿門,奪回一切’,已成了我還強留着這口氣的唯一執念。放過你們,我娘親不讓,我心中的魔更是不讓!”
“所以,對不起!”
國公爺嘶聲叫道:“我上表朝廷,将李國公的爵位讓于你,将恭王府讓于你,将所有的财物讓于你,我隻帶他們母子數人離開,這樣怎行了吧。”
二老爺搖頭:“不行!你所說的,我自有辦法得到。”
李國公痛叫:“你我骨肉相連,是嫡親兄弟,你當真要骨肉相殘?”
二老爺歎道:“正是!我身不由己。”
國公爺苦笑:“好!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我可以将我所有的一切還給你,包括這條命。但兄長,我爲人夫、爲人父,定然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母子去死。所以兄長,你我,各憑本事吧!”
二老爺點頭:“犬父虎子,你爹爹若是有你三分擔當,那此事怎會如此!好,你我,就戰吧!”
國公爺再不猶豫,大喝一聲:“殺了他!”
身後,鐵腿李等四名護院撲了上去。
大戰,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