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很得意,爲自己這靈機一動,而倍感自得。
那些丫環們平日沒事時都要生出三分事,造出七分謠。現在他抛出“夢中柔兒”這麽大的八卦,呵呵,用不了多久,這風言風語必然會傳到柔兒的耳中。柔兒便會知道,她的“道士哥哥”找她來了。
國公夫人開恩,準許府中衆人去祥雲觀敬香。柔兒那麽聰明,自然會想到借這機會,來祥雲觀中與他相見。隻要她來了,哪怕身邊的丫環再多,兩人悄悄地說上幾句話,總不會是難事。
隻要了解了柔兒的情況,若她境況堪憂,自己可以見機成事,想些法子幫她。若她一切尚好,自己再,再什麽麽,小道士想到這,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哎,現在許若雪想必已到了重慶,自己和她已然拜堂成親。雖然還沒有夫妻之實,但畢竟已是名義上的夫妻,自然是萬萬不能丢下她。可柔兒雖然沒有與自己拜堂成親,但事實上卻又有了“夫妻之實”,自然也萬萬不能離開她。
這樣就麻煩了!
左邊是許若雪,右邊是柔兒,自己能怎麽辦?
選誰都是錯啊!
這真正是,左右爲難。
這樣的困境,小道士隻是一想,便頭大無比。于是他發揚了一貫的風格:既然多想無益,那就不去要想,順其自然。真事到臨頭了,再頭大去!
這樣下了決定,小道士立馬一身輕松。晚上睡覺時,還做了個夢。
夢中,他左手一位佳人,右手一位美人,左右手各牽着,齊齊牽入洞房。
掀開左邊的蓋頭,哇,一位絕色的美人,正是許若雪。
掀開右邊的蓋頭,哇,又是一位絕色的美人,正是柔兒。
左右兩位美人兒,都閉着眼,一臉羞澀地,嘟着嘴,向他親去。
然後,兩位美人兒,親到了一塊兒。
兩雙眼睛蓦地睜開。
柔兒痛哭一聲“道士哥哥”,那淚如泉湧。湧着湧着,她整個人便化成了一灘水,灑落了一床。
許若雪清叱一聲“雲淡風輕”,便見劍光一閃。小道士隻覺下身一涼,那血,噴出了三尺高!
血糊了小道士一臉。小道士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再睡不着了,他看着窗外,幽幽一歎:哎,這該如何是好?連美夢做到一半,都做成了噩夢!
有了國公夫人的首肯,第二日,祥雲觀裏便來了兩個丫環。
不過兩個丫環,好搞定的很,小道士随便幾個道家典故,就讓這兩個丫環,迷得雙手捧心。
第三日,來了一幫丫環。
也沒事,小道士仙風道骨地往中間一站,不過說了一些淺顯的道家道理,就讓這幫丫環,重新感悟了人生。
第四日,來了一大群丫環。
這個,忒多了吧。小道士頭皮發麻,顫顫驚驚地講了幾個鬼故事,依舊成功地收獲了無數星星。
第五日,來了,全府的丫環。
于是這祥雲觀,生生地變成了怡紅院。數十名莺莺燕燕的叽叽喳喳聲中,小道士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
這般盛況,終于成功地驚動了三管事。三管事兩眼發直,報給了二管事。二管事汗如雨下,報給了大管事。大管事目瞪口呆,報給了二總管。二總管哀聲歎氣,報給了大總管。大總管無奈搖頭,報給了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大發脾氣,就在祥雲觀外,狠狠地訓斥了,全府的丫環,并立下了,來此“敬香”的規矩。
在恭送國公夫人時,小道士心中惴惴。出了這麽大的事,這一頓挂落兒,自己怕是逃不了的。卻不料國公夫人隻是笑笑,一句重話都沒,就告離去。
經此一事,小道士明白了兩點,國公夫人的心,那是真個的軟、真個的好。國公府的丫環,水平是真個的高,有好幾個,真的很漂亮。
這一日後,小道士在國公府中風光無二,不管男的、女的,那是無人不知他,無人不服他!
好在鬧騰了幾日後,小道士也大有收獲。他結識了柔兒身邊最貼身的侍女,秋萩和春葦。
秋萩是最漂亮的丫環之一,很小家碧玉。大庭廣衆之下,小道士也不好和她深談。寥寥聊了幾句,隻知道,柔兒的确是醒了。并且,柔兒的狀況,很不好!
至于如何不好,爲何如此,秋萩卻不敢多說。
哎,柔兒到底出了什麽狀況?才讓國公府這般嚴密地封鎖了消息,竟連府内人都毫不知情!小道士心中焦急,卻一時之間,無計可施。
這一日,小道士正在房中用功,忽聽敲門聲響。他緩緩收功,睜開眼時,見到的卻是天玄子!
小道士大喜:“你怎麽來了?”
天玄子佯怒道:“聽這意思,你是不歡迎?”
見他轉身要走,小道士急急上前,腆着臉笑道:“你是我一生的知己,我哪敢不歡迎你。再說了,這祥雲觀裏清靜歸清靜,可呆得久了,未免有些無聊。”
天玄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怎會無聊?我是陪上德道人一起來的,之前先去面見了國公爺。國公爺可是說,你現在是全府最受歡迎的男人。每日辰時,你這祥雲觀裏,可是美女雲集啊!”
小道士苦笑,壓低了聲音說道:“若不是爲了打探柔兒的消息,我才懶得理那幫子小娘。看她們聚在一起,表面上和和美美的。暗地裏啊,卻是夾槍帶棒。我每次都得使盡渾身解數,才能安撫得她們皆大歡喜。這樣實在是累啊!”
說着,他急切地握住天玄子的雙手:“道兄,你是帶我離開這苦海的吧。哎,爲了防止府中人借國公府的名頭在外惹事生非,這裏進出的規矩那真是嚴啊,我都沒敢開口。”
天玄子不動聲色地從他掌中抽離開了手,笑道:“正是。來這前我已經征得了國公爺的同意,道兄你請吧。”
兩人出了府,随便遊玩了一下後,小道士便騎着大黃馬,奔波在重慶府。
他在找許若雪。算算時日,惡婆娘十日前便應到了。
可一路緊趕慢趕的,找遍了全重慶府的各大客棧,竟然,都沒有惡婆娘的身影。
小道士傻眼了:不會吧,莫不是,這惡婆娘出了什麽事?
轉念一想,我去,開什麽玩笑,這惡婆娘武功如此之高,她能出什麽事?
可惡婆娘終究沒來。無可奈何之下,小道士隻得使出銀子,在每個大客棧處都留下了一句口信:小道士很好,若想找他,去白雲觀問天玄子。
奔波了一天後,夕陽西下,精疲力盡的小道士牽着大黃馬,蕭索地往王府走去。
身後,留下了一聲喟歎:哎,女人,真是麻煩!
剛回到祥雲觀,就見李老道急急地迎上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二老爺來了!”
二老爺,哪個二老爺?小道士一想,才明白,是那個二老爺。
據丫環們說,這二老爺十年前便來了國公家。當時國公爺屏退左右,與他一夜深談之後。第二日便宣布,以後此人便是府中的二老爺,一切待遇,與國公爺相當。
自那天起,不但國公爺視他爲兄長,便是國公夫人,也同樣視他爲兄長。因此二老爺在府中的地位極其超然,大事小事,隻要他開口了便算,連國公爺都不會逆他。
好在二老爺隻是執管府中經濟大權,對别的事一概不問,這樣府中衆人才不會令出多門,無所适從。也正是在他的主持下,國公府的錢财這十年來連翻了好幾番。
二老爺性子也怪,不娶妻,不生子,隻癡迷于琴棋書畫。平時裏稍得空閑,便是彈琴下棋,寫書品畫。其才氣之高,重慶府中無人能出其右,被公推爲“重慶第一才子”。
這等人物大駕光臨,小道士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去了自己廂房。
推開房門,就看到一個青衫文士。他正坐在自己的藤椅上,品着自己的茶,看着自己的書,神态悠閑地,像是在自己家。
這人,面容清瘦、相貌儒雅,渾身上下,都透着股濃濃的書生氣,和更濃濃的才氣。才高八鬥這四個字,便似是就印在他身上。
聽見敲門聲,二老爺擡起頭,溫和地看了他一眼,說了兩個字:“請坐。”
于是小道士乖乖地坐下。
“請喝茶。”
于是小道士乖乖地倒茶。
“請吹箫。”
于是小道士乖乖地吹箫。
凝神聽完一曲後,二老爺吟道:“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這曲《陽關三疊》本源于唐朝琴歌曲,歌詞依據王維的這首《送元二使安西》而來。因詩中有‘西出陽關無故人’這句,且重複三次,故名,陽關三疊。”
“陽關三疊本是琴曲,後人将其改爲箫曲。箫曲曲調悠揚,空靈從容,與琴曲相比,别有一番風味。白雲觀的上德道長尤擅此曲,道長想必是從他那得到此曲譜的。”
“上德道長人稱‘洞箫真人’,一身箫技,我大宋沒幾個可與他并肩。道長的這曲陽關三疊,細細品來,已有上德道長的七分神韻。這已是相當了得!”
“憑此曲,你這小道士,有資格和趙某坐而論道。”
“近日在府中一直聞你大名,今日趙某乘興而來,幸好未曾掃興而去。今日趙某興已盡了,下次再來拜訪,告辭!”
說完,二老爺一抱拳,毫不停留,潇灑離去。走得,灑脫至極。
等他走了,小道士才覺得,這廂房還是自己的廂房。
小道士不由歎道:好個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