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從噩夢中驚醒,小道士大叫幾聲,猛地睜開眼。
眼前,繁星滿天!
小道士愣了愣,然後猛然醒悟:自己還活着!
自己竟然還活着!自己沒有死!
那柔兒嘞?
小道士一把跳了起來,大叫道:“柔兒,柔兒。”
可柔兒不見了!
鬼珠裏沒有,身邊沒有,四周也沒有。
小道士大急,他邊跑邊叫邊找,可找了一圈,隻見四野寂寥,哪有柔兒的倩影?
小道士茫然地站着。他就像做了一個春夢,春夢留痕之後,又進入了一個噩夢。噩夢中,他還活着,而柔兒卻不見了。
小道士正發呆,卻聽到頭頂一個清郎的聲音說道:“你這人,倒是個癡情種子。”
小道士循聲望去,土坡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道人。
好一個道人!
他頭戴紫陽巾,身穿八卦衣,身背銅錢劍,手持玉佛塵。他眉目俊朗,膚色紅潤,颌下有三绺美須,生得真是豐神玉朗、有龍章鳳姿。此時他登高一站,但見衣袂飄飄,望之真神仙中人!
小道士一拱手,恭敬說道:“必是道兄救了晚輩,晚輩感謝萬分!”
那道人拾階而下,步履從容,神情潇灑。他一笑,笑得溫文爾雅:“同是道門中人,既然遇見了,敢不相救?”
小道士連忙上前拜謝,道人謙讓不受。
小道士心中焦急,便問:“不知道兄在救晚輩時,有沒見到一個生得極美、嬌柔可愛的女子。”
那人搖頭:“不曾見過。貧道在遠處看到此地有陽氣縱橫,更有鬼氣沖天,情知有高人在此與惡鬼鬥法,于是急急趕來。無奈相距太遠,等趕到時,那惡鬼已然走了。隻剩下道友一人,躺在此處,性命垂危!”
小道士聽了,心裏長歎。情知當時自己的情況定然十分危急,柔兒以爲自己已經死了,她不忍停留,當即走了。
哎,也不知道她走時,是怎樣的傷心,又是如何的自責!
哎,真想告訴她,她的道士哥哥還活着,道士哥哥并不怪她。
他在這黯然神傷,那道人問:“不知那惡鬼是何來頭?這采陽補陰之術,端地厲害。道友是數百年難得一見的至陽之體,竟然也被那惡鬼吸得差點一命嗚呼。”
小道士分辨道:“采陽補陰的可不是惡鬼,是我家的柔兒。”
那道人一聽大怒,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小道士大急,叫道:“道兄請留步!”
那道人回頭,戟指罵道:“你年紀輕輕,修爲精深,在後輩弟子之中當得上是數一數二。某本來對你另眼相看,卻沒曾想,你不過是一個被美色所迷、沉迷于情欲的糊塗蛋。”
“那惡鬼采陽補陰,是要害你的性命,你竟然還對她這般癡迷不已。真真是,不可救藥!”
小道士苦笑:“道兄誤會了。柔兒是跟晚輩一起的,那惡鬼要來害柔兒,晚輩與它拼死一戰,卻不是惡鬼的對手。關鍵時刻,柔兒爲了救晚輩,身負重傷,就要魂飛魄散。晚輩爲了救柔兒,就請她采陽補陰。晚輩真真是自願的。”
那道人聽了這番話,愣了一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道士臉上一紅,自覺大不好意思。他可是道士,道士是要捉鬼的。他倒好,跟女鬼糾纏不清不說,現在還真個與她歡好。這要是讓别的道士知道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那道人果然大笑,他笑着說道:“好,好,果真是至情至性。貧道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等性情中人。”
小道士大驚:“難道道兄不覺得晚輩糊塗可笑嗎?”
那道人撚須搖頭:“可笑什麽?人有好人惡人,鬼有好鬼惡鬼。真要說起來,這天下的人一多半都不能算是好人。這天下的鬼,一多半都算是無辜的鬼。”
“鬼修煉到一定的境界,萌生了神智,就跟人沒多大區别,不過是一陰一陽而已。你跟鬼相知、相戀,聽起來是駭人聽聞,可細究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小道士隻覺得這話,每一個字都撓到了他心裏的癢處,讓他喜不自勝。高興了一會兒後,他才想起,自己竟未曾請教恩人的尊姓大名。
那道人答道:“貧道姓李,道号悟玄子,出身金丹派。”
小道士大驚,驚得都跳了起來:“你就是悟玄真人,‘道門雙傑’中的悟玄真人。”
悟玄真人笑道:“什麽道門雙傑,不過是因爲貧道和張天師同出于江西,才被冠以這樣的謬贊。”
小道士一臉崇敬地看着悟玄真人。要知道,他師父雖然極懶,但心氣卻是極高。現在道教大興,普天之下的道士不知有多少,但他師父推崇的,僅有此人!
僅有此人,連當代的張天師,都不夠資格!
悟玄真人問:“貧道看道友修的‘五雷天心正法’極有火侯,比神宵派的衆同道都更要強上幾分。道友這等高徒,必然出自高人門下。敢問尊師何人?”
小道士臉一紅,隻覺自己實在是失禮,當下恭敬應道:“晚輩張天一,道号天一子,出身天一派,師從天雲真人!”
悟玄真人大驚,這一驚,仙風道骨的他竟然大驚失色:“竟是天雲真人?難怪,你年紀輕輕就如此了得!哎,天雲真人那種天下第一号的懶人,竟然教出了你這樣的高徒。”
“隻是,”悟玄真人一歎:“既然你出山了,尊師想必就仙去了。可惜了,一代奇人。”
小道士聲音哽咽:“恩師一年前,就駕鶴西去。”
悟玄真人再一聲長歎,說道:“貧道與尊師是一生至交!”
“尊師癡迷于捉鬼,年輕時被鬼傷了根基,壽命本不應過四十。隻是二十年前,尊師與貧道在閣皂山論道時,貧道耗時一月,用一十三種奇珍異寶爲他制了七粒‘天元丹’,每一粒可延他一年壽命。”
“尊師大喜,厚着臉皮央貧道再煉一壺。貧道當時笑罵,要煉你自己去煉,憑你的悟性,隻需十年,便能學會貧道的這身丹術。”
“不料尊師苦着臉說,我生性極懶,要我花十年時間去學,還不如直接一劍給個痛快。”
“貧道無語,就說,這天元丹裏有四味藥材天下罕見,你若是能找到,隻管拿來,貧道自會出手煉丹。”
“可沒想到尊師還是苦着臉說,既然天下罕見,這找起來就必然極其麻煩,麻煩的事我甯死都不做。”
“貧道當時氣結,拂袖而去,就沒見過有人懶成這樣,懶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愛惜。過了兩天後,貧道氣消了,就說,罷了罷了,這四味藥材貧道自己去找,你大限将至時,隻需來閣皂山一趟,取丹就行了。這樣怎可以吧!”
“尊師這回倒沒猶豫,答應了下來。可貧道萬萬沒想到,他最後竟然失言了。”
“哎,這二十年來,貧道辛苦找齊了藥材,一直在等他過來。就連龍虎山的張天師親自登山,爲當今皇上求取天元丹,貧道也隻煉了四粒,留下了足夠五粒的藥材。可等來等去,卻終是一場空!”
小道士聽了極是感動,流淚再拜道:“真人對先師有大恩,對晚輩也有大恩,這等恩情,張天一粉身碎骨,也萬難報答!”
悟玄真人這回沒阻他,任他磕了三個頭後,說道:“我平生未收弟子,尊師與我是至交,你是他的弟子,以後便是我的半個弟子。你若有事,找我就是。”
小道士大喜,道家極重輩份傳承,既然說了是“半個弟子”,以後定然會對他照顧有加。有這等高人照拂,往後的好處,多着嘞。
當下,他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師叔”,悟玄真人含笑答應。
這一聲稱呼之後,兩人的關系便近了許多。自師父仙去後,小道士一直飄泊無依的心,也似一下子有了着落。
隻是想到柔兒,小道士又愁上心頭。這天大地大,他到哪兒去找柔兒?若找不到柔兒,自己豈不是要和她天各一方?
這怎麽禁受得了?自己真會,想她想得要死的。
悟玄真人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天一子,那女娃兒其實有給你留下線索。”
小道士大喜:“真的?”
兩人來到當時大戰惡鬼的地方,悟玄真人往地上一指,果然,在小道士原本躺着的地方,有一個字。
這個字是用樹枝劃成,筆劃很是複雜。
柔兒是魂體,要以虛化實,用樹枝寫字,極是不易。這寫得便很是淩亂。小道士左看右看了半天,還是分辨不出,這是個什麽字。
好在悟玄真人端詳了會兒,撫掌笑道:“有了!”
“那女娃兒要寫的,必是一個地名。那這字,必是個‘恭’字。”
“夔州路有一州,名叫恭州。那女娃兒指得,必是恭州!”
小道士大喜,喜得跳了起來,叫道:“師叔,我這就去找柔兒。”
說完,他才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一笑:“那個,師叔,麻煩你留個去處給我,找到柔兒後,我就去找你。”
悟玄真人奇怪地看着他,搖頭苦笑:“哎,癡兒啊,都這麽久了,你就沒注意到,你的身體很不對勁嗎?”
什麽?
小道士閉上眼,凝神感知。
然後,他臉色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