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門口,有貼身丫鬟守在那,深深一福禮:“見過姑爺。”聲音清脆悅耳,就要接過新娘。
按規矩,由丫鬟扶着新娘進洞房後,小道士便應返回正堂,應酬一下。可此刻的他心中着急,就是不肯撒手。
扶着新娘在新床上坐下,小道士壓低聲音試探道:“惡婆娘。”
咦?沒吭聲。
“臭婆娘。”
卻見身子一抖,繼續不吭聲。
好,你狠,小道士咬咬牙,使出絕招:“醜婆娘。”
對一個絕色美女來說,這世上最最不能忍的,就是一個“醜”字!這,可是最緻命的匕首,是最惡毒的詛咒。
于是小道士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回應,隻三個字:“死道士。”
死道士,我去,是惡婆娘,果然是那惡婆娘啊。
我那知書達禮、美麗溫柔、賢淑大方、家資百萬的,妾嘞?
我去,被騙了啊!
當真相終于大白時,小道士,無敵地憤怒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好,很好,你堂堂一個青城劍派的掌門人,不顧自己的救命之恩,竟敢如此地欺我、辱我!
婚禮不能取消,你好生跟我說說,再勸勸你女兒,讓她去掉那狗屁的四條規矩。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對你女兒也有幾分真情。我自會留下來,與她拜堂成親。
可你用這種下賤手段哄我、騙我,居心,何等惡毒、何等卑鄙!當我無父無母無親人,孤身一人好欺負嗎?
好,很好,既然你如此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一切,都是你父女二人惹來的。
心中發狠,小道士咬牙切齒地下定了決心。
他并非神仙,萬萬想不到,那青城六賤竟敢在這等大事上,使出那般卑賤手段,自然将一切罪責,都怪責在許掌門身上。
修道多年,小道士性子恬淡,極少動怒。可一旦動了真怒,那真真是,甯死不折!
遲遲聽不到他的聲音,蓋着紅蓋頭的許若雪忽然覺得心裏發慌,不由叫道:“傻道士。”
小道士閉上眼,再睜開眼,神情竟已恢複正常,連聲音裏都帶上了幾分笑意:“若雪,我在。我先去應酬下,晚點回來,再和你同牢合卺。”
許若雪乖乖應道:“是。”
聽到腳步聲離去,許若雪心裏埋怨:“哼,好個傻道士,洞房花燭夜裏也非得逼我動怒。這個時候還找罵,真真是,下賤!還有,幹嘛還要叫我‘若雪’,不應該要叫聲‘夫人’嗎?”
站在正堂門口,小道士深吸了一口氣。
外邊的冷風,并沒有吹熄他心中的怒火,反而火上澆油,讓他的憤怒越燒越旺!
怒極的小道士,很想大聲吼上一聲,将這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好讓世人看看,青城劍派的許掌門是一個怎樣忘恩負義、卑鄙無恥的小人!
可想起師父平時的教導,“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怒火,臉上反倒堆起了笑容。
此次婚禮最重要的賓客,如提刑官大人、成都府知府,都在正堂的席間,若在此時曝出這等驚天醜聞,他與青城劍派之間再無絲毫轉圜餘地,必是不死不休!
他父女再怎麽不義,我也不能如此不仁啊!
心着怒着,臉上笑着,小道士推門而入,耳邊頓時響起了一片叫嚷聲:“新郎倌來了!來的好,某等正等着。”
……
夜,漸深。
外面喧嚣依舊,正堂中的嘉賓已紛紛告辭。
當青城縣主簿最後告退時,小道士終撐不住,趴在桌上幹嘔了幾聲。
許掌門連忙關切地問道:“賢婿可好?”
小道士心中鄙視,哼,虛僞!瞧這語氣、瞧這表情,關心的真真是恰到好處。若不是知道你的底細,我還真會被你感動到。
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小道士說道:“多謝泰山大人關心。小婿沒什麽大礙,隻是酒有點上頭,坐坐就好。”
許掌門親切地扶着他坐下,笑道:“賢婿這酒量,是得好好練練。來人,給姑爺上碗醒酒湯。”
小道士心下大喜:“好,正當如此。多拖延點時間,好戲,馬上上場!”
一碗醒酒湯下肚,小道士依舊醉眼朦胧,再等第二碗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來了!好戲開場。
一個弟子匆匆跑了進來:“報掌門,有點,有點情況。”
許掌門冷哼一聲:“今兒個是我女大喜的日子,難不成還有誰敢挑在這個時候,找我許某的碴?”
那弟子遲疑地答道:“不是人。是,是鬼。”
“鬼?怎麽又來了鬼。”有長老皺眉說道。
“是有鬼。剛好好的,有一陣陰風吹來,門外的六盞燈籠挨個地滅了。再然後,我等三個都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飛來飛去。李二龍還說,有什麽東西往他脖子上吹了口冷氣。在我回來報信時,也感覺到有人在脖子後摸了一把,冷得直打哆嗦。掌門,定是有鬼。”
“哦,有鬼?呵呵,有意思,有意思,這天下間竟然有鬼,敢在我大喜的日子裏,來湊這份熱鬧。不錯,膽子夠大,我喜歡。”一聽說有鬼,小道士立馬坐了起來,傻笑着說道。
運起指訣,往眼睛上一點,開了法眼定睛一看,小道士擊掌叫道:“果然有鬼!”
當然有鬼,根本不用看都知道,這是個女鬼,還是一個漂亮的不行,可愛的要命的絕色女鬼。
這鬼,自然便是柔兒。
柔兒呆在鬼珠中,不能感知外界的一切。但小道士若是運起法力凝神呼喚她,她還是勉強能有所感應。于是趁着“更衣”的機會,一人一鬼商量出了這出大戲。
許掌門恰如驚弓之鳥,一聽大驚:“這鬼兇猛不?”
“有點道行。不過有我在,保管泰山大人安如泰山。”小道士自信滿滿地說道。
話音剛落,小道士便見柔兒直直地沖了過來,他大叫不妙,還來不及提醒,便見左右大門上白光一閃,柔兒一聲慘叫,栽倒在地。
我去,這丫頭也太冒失了,看都不看。那門上可貼有兩張避邪符,出自本道士之手,是真有法力的靈符。
好在避邪符滅鬼的效力并不強,柔兒緩了一緩後,就從地上爬起,一臉後怕地躲得遠遠的。
顧不上心疼,小道士拱手說道:“泰山大人和各位長老,請在此稍等,萬萬不可出去,以免有個閃失。這正堂裏我親手布下多重符篆,保管那鬼進不來。我這就去取了法器,滅了此鬼。”
見門上的兩張符篆忽然無火自燃,衆人再不懷疑,一位長老說道:“賢侄還請速去速回。”
借着酒勁,小道士大笑:“不過區區惡鬼,我要滅它,一揮手的事。以前我聽評書,說三國裏有個叫關羽的英雄,杯酒斬華雄。今日也請長老溫一杯酒,且看我張天一,杯酒滅惡鬼!”
說着小道士大笑而去,笑得那叫潇灑,走得更是一個從容。
那長老擊節大歎:“好心性,好氣魄!得此佳婿,掌門師兄,你今生無憾!”
許掌門撚須微笑,笑得那叫一個得意,活像一隻逮着了大公雞的黃鼠狼。
“小黃,什麽時辰了?”許若雪問。
“已是亥時。”丫鬟答道。
“這麽晚了,那傻道士怎麽還不過來?”許若雪大是不滿。
今天大喜,那丫鬟就放肆了很多,笑着答道:“是哦,娘子等不及喽。”
許若雪大羞,啐道:“貧嘴。”
那丫鬟笑着離去,洞房裏,一時隻剩下許若雪。
被她的話給挑起了心思,許若雪不由地摸了摸懷中的白绫,臉上就是一紅,身上由此一熱。
“今晚,便要洞房了嗎?今晚過後,我,我并不再是黃花閨女了嗎?”
“劉姐姐說,呆會兒可能會很疼,叫我務必忍着疼,萬萬不能掃了夫君的興。去,我堂堂江湖女俠,刀劍加身都不皺下眉頭,一點疼算什麽?再說了,那個晚上,那個晚上明明一點兒都不疼,很、很有趣的。”
“呆會兒該怎麽做?劉姐姐遮遮掩掩地說了半天,我半句都沒聽懂。算了,不管它,就随那個傻道士吧,他想怎麽折騰就憑他怎麽折騰,我不動就是了。反正,反正總要讓他盡了興,讓他嘗夠甜頭。上次吓得他要死,這回得讓他明白,我,我許若雪是可以做他的好女人、好妻子的。”
許若雪坐在這瞎想着,一會兒喜,一會兒羞地想了老半天。待回過神時才發現,别說那傻道士,就連小黃和小綠,也一去不複返!
“你個死道士,怎麽還不過來,這等得人,好不心急。”
等得心急的,遠不止她。
屋外的歡騰聲還在隐隐傳來,而正堂内,卻死寂一片!
茶,已換過好幾次了,現在又涼了,可沒人再去管。
整整一個時辰了,小道士,還是沒有出現!
正堂所有人的心裏,早就有了不祥的預感。這預感越來越強烈,到了現在,已變成了**裸的現實,清晰分明地擺在眼前。
可看看正首位子上端坐着,臉色越來越青,已是鐵青一片的許掌門,沒人敢将這現實,宣之于口。
當第三波打探的弟子回禀時,許掌門再無法控制,一用力,手中的茶杯碎成了瓷粉,紛紛揚揚地,從他指間灑下。灑出了,一小片的雪。
可他還是端坐不動。
總不可能這樣無休止地等下去啊!終于,方才的那位長老幹笑着說道:“說了杯酒斬惡鬼,可這酒,也涼得太慢了。”
一聽這話,許掌門長眉一軒,沉聲喝道:“李師弟,你想說什麽就明說吧,别藏着掖着的!”
李長老苦笑道:“掌門,你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麽?”一直極力忍耐的許掌門瞬間爆發,他霍地站起,猛地一擊,身下坐着的大師椅“啪”地一聲,碎成了無數木塊。
“我要知道什麽?是要知道那卑鄙無恥、下賤狠毒的畜生,爲什麽才拜完堂,就要棄妻而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