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姐姐正色說道:“當年我曾許你爹爹一個端莊娴雅、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現在十年過去,端莊娴雅這四個字,你靜下來的時候,倒還有幾分神韻;你一動起來,那就是青城劍派的大姐大。你天性好動不喜靜,能夠這樣,我也勉強可以接受。”
“知書達禮這四個字,知書還可以,算交待得過去。禮節這塊,平常看你也馬馬虎虎,但是……”
說到這,劉姐姐聲音漸轉嚴厲:“但是,女子禮節,首重貞潔。貞潔不顧,就是不知禮節、不知廉恥!身爲女人,可以不端莊不娴雅,可以不知書不通禮儀,但,絕對不可以不知廉恥!“
說到這,劉姐姐聲色俱厲:“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你我雖情同情妹,但有師徒之實。你犯下如此大錯,就是你自己、你爹爹還有我三人的過錯。”
“我從來貞潔自持,絕對容不得這等大錯。你許家對我有大恩,我不忍心責備恩人,所以你的錯,所結的果,就由我來承擔!”
劉姐姐言畢鄭重一禮:“娘子,以後請多多保重!”
說完,她淡淡轉身,淡然離去。
許若雪呆了、傻了,直到劉姐姐掀了門簾,她才驚醒過來。一個縱身,她擋在劉姐姐面前,顫聲道:“劉姐姐,你、你這是要去幹嘛?”
劉姐姐答道:“你現在長大了,已不需要我陪在身邊。未亡人犯此大錯,再無顔面苟活于這天地之間。這就回去一根白绫,随我夫君而去。”
許若雪驚得倒退幾步,惶恐之下,連眼淚都出來了:“劉姐姐,你、你是說笑的吧?”
劉姐姐淡淡說:“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許若雪深知,自己的這個劉姐姐雖然隻是一介女子,但意志之堅,天下少有。她即說了回去用一根白绫,那用得就絕對不會是一根黃绫。
一把抱住劉姐姐,許若雪哭道:“我不許。你我即是姐妹,也是母女,你若因此而去了,我還怎麽活啊!”
劉姐姐長歎一聲:“傻瓜,你攔得了我一時,還能攔得了我一世?”
抱着這柔軟的身體,感受着這身體裏那比鐵還硬的決心,許若雪心神大亂。劉姐姐以前的教誨,剛剛說的話,還有她此刻的決然,湊在一起,終于生生地擊潰了許若雪心中,那不知從何而來、因何而起,卻很濃很重的不甘不願!
她擡起頭,哭着說:“劉姐姐,你不要這樣,我從了,我嫁!”
“我許若雪以劍爲誓,今生今世,我必嫁給那死道士,不離不棄,永無二心!”
……
伏在劉姐姐懷裏,許若雪哭了很久。
她心裏清楚,劉姐姐說的是對的。現實就是如此,她再别無選擇,隻能嫁給那死道士。
其實,自那天晚上那個死道士趁她睡着了,做出那些事之後,她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所以那次,她真得差一點就殺了他。雖然最終因爲爹爹的緣故,沒能痛下殺手,但也在太谷縣殺了個屍橫遍野。後面在山洞的那一晚,她氣的是那死道士竟敢趁人之危,強迫于她。至于他做的那些事,她倒不甚在意——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麽好氣的。
正是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了這樣的覺悟,所以在樹林裏,她才一時情迷,沒有拒絕,且還迎和了他。
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許若雪才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她的感情經曆跟小道士一樣,完全是一片空白。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愛不愛那死道士,也搞不清自己到底願不願意嫁給他。
若說不願意,她心裏已經默認了,自己将是他的妻。
若說願意,可爲何又這般的心有不甘,爲何又這樣委屈?
哎,真的要嫁人了嗎?
難道從此以後,自己就不再是謝女俠,而是張家妻。隻能像身邊所有嫁了人的女人一樣,教子持家,從此困在宅中,輕易不得外出。
那個自己等了很久,很期盼的,英俊潇灑、年少風流,武功蓋世、一身豪情的江湖俠少,确定将永不再出現了嗎?
那個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有着牽扯不清的恩怨情仇,讓她有時生恨,但卻能無比自由輕松、潇灑快意地活着的江湖,終于不許再踏入了嗎?
哎,感覺自己今後的人生,就如一隻被鎖上了金鏈子的雌鷹,從此隻能呆在金籠子裏,仰望天空!
那樣的生活,自己能忍受得了嗎?
真想死了!早知如此,當初真真的該一劍劈了那死道士。借他一死,萬事皆了!
……
劉姐姐陪了她一天,直到天色已晚,才告辭而去。
坐在床頭,許若雪看着窗外的明月。心裏想着,也不知道那死道士,在這樣的月色下,現在在做些什麽?
被人稱爲“青城劍派的大姑爺”,這死道士肯定很得意、很高興吧!
她卻不知,同樣的月色裏,就在相隔不遠的地方,他也同時想到了自己。他倆的心情,在此時,都一模一樣:
迷茫,不知道該怎麽辦?糾結,分不清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委屈,都覺得大是不甘;憤怒,感覺都被霸王硬上了弓!
第二日,青城劍派再設宴。
内堂設了一桌,算是家宴,請了李掌教、小鍾馗和小道士。
許掌門是江湖人。江湖兒女沒那麽大規矩,女眷也有出席。除許掌門和一個小男孩外,座中的還有許掌門的夫人,和一個豔麗少女。可許若雪,卻沒有出現。
許掌教介紹後,小道士才知道,那小男孩是許若雪同父異母的弟弟,今年不過六歲。而那豔麗少女,卻是許掌門的義女。
沒有看到許若雪,小道士有點失望。他不怎麽懂禮儀,就在人家父親面前,流露出了見不到他女兒的遺憾。許掌門卻毫不生氣,解釋道:“小女今天有些不舒服,等稍好些後,自會與賢侄相見。”
小道士看他神色,便知許若雪哪有什麽事?必定是害羞了,不敢來見自己。可惜了,那惡婆娘害羞起來,還是極好看的。
酒過三巡,許夫人和那豔麗少女便告退。看着那道姣好的身影漸漸消失,小鍾馗極是不舍,眼裏的情絲都似要化成鐵線,将她生生地給牽住。
這也怪不得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那豔麗少女雖比許若雪差了幾分,但絕對是個美人。并且,還是十足十的大家閨秀。一說起話來,那叫一個輕言細語。吃起飯來,絕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連喝茶時,都得先用袖子遮了面。她很端重,在座的兩個年輕男子,她從始至終都沒看過半眼;她很細心,照顧起許掌門和那小男孩來,正正恰到好處。
這樣的女子,連小道士都大是心動,隻覺得極适合娶回家去妻子,就更不說那纨绔子了,眼珠子壓根從沒離開過。
這次相見,李掌教對小道士的态度截然不同。回敬了他酒不說,還硬逼着小鍾馗敬了他一杯。顯見得,是從李長老那知哓了他的本事。見他年紀輕輕道術就如此了得,又是孤身一人。這久經世故的李掌教自然舍得放下身段拉攏一番,一時大是親熱。
好在小道士向來心大,從不怯場,别人有問,他就有答,看起來倒有幾分從容。當被問起下山後的經曆時,他更是如說書般,講得跌宕起伏,極是生動,一時聽的那小男孩神往不已。
賓主盡歡時,小道士心中忽生警兆。他停杯皺眉,閉上眼睛,用心體察一番,見不遠處隐隐約約的,有一團極濃極濃的陰氣正向内堂撲來。
小道士大驚:“不好,有猛鬼來襲!”
他起身,跑到門口叫道:“劍三,快去取我法器來,快!”
劍三應聲而去。
他這番舉動,驚了衆人。許掌門大急:“該死,莫非是那惡鬼去而複返?”
李掌教也閉目,凝神感應了下,奇道:“沒有啊,一切正常,附近哪有猛鬼?”
小鍾馗聽了大笑:“笑死人了,我爹爹都沒感應,你誰啊你?竟然能比我爹爹先行發現。這一驚一乍地,掃了大家的興緻,好不煩人!”
他話音剛落,卻聽李掌教遲疑地說道:“好像是有點不對,凡事小心爲妙。玉線派衆人聽令,速速去取法器,布法陣。”
小鍾馗的大笑戛然而止。
看着門外鬧哄哄的一片,自覺又丢了顔面的小鍾馗怒道:“慌什麽慌!你們許掌門大度,花了重金,請我們玉線派在此地布下了重重符篆,今天申時已經完成。現在這裏固若金湯,别說一個陽鬼,就是一群陽鬼,我們玉線派也包管他們進不來!”
這話他自覺說得很威風、很是時候,說完後就看向他爹爹。卻看到,他爹爹臉上的表情,竟是從所未有的凝重!
而小道士,已經兩腿發軟,正東張西望地尋找退路。
我去!慘了慘了,還真以爲那陽鬼就此退去,永不再來。沒想到,該死的,它竟是殺了個回馬槍!
這下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