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摩冷聲說道:“你會!我能,看透,人心。”
說完,畢摩開始大聲地念誦起經文。
小道士哈哈大笑:“好笑,太好笑了。我師父說,人心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連他老人家都看不透,你會看透?”
“許若雪,我告訴你,我現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可能救你,因爲你對我不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是救了我,可那是因爲我對你有用,我不需要領你的情。後面一路上,你明明是個惡婆娘,卻偏偏裝出一副淑女的樣子,騙得我傻不拉叽地跟着你跑。”
“在青城縣你更是可惡,一劍就割斷了我的褲子。害我辛辛苦苦保存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軀,沒被未來的娘子看見,先被你看了個精光。”
“在太谷縣,你用我師父留下的法器威脅我,逼得我自投羅網,來到這該死的祭天山,捉這更該死的鬼。”
“你還把我的法器給弄丢了。我不想跟那陰鬼鬥,是你硬生生地把我綁在樹上。雖然那天晚上我是做了錯事,可你也懲罰了我。你用,用什麽,哦對,你用殺人來懲罰我。你殺了滿街的人,害我吐了個半死。”
“這回,這回你更可惡。你不聽我的話,硬是要跟畢摩鬥,硬是要跟進來。還有,你要是不迷路,我和你早就逃出去了。再有,要不是你在這礙手礙腳,我早就打赢了畢摩,哪會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
“所以我不會去救你。你個惡婆娘,你個壞女人,我才不要犧牲自己去救你!”
說着說着,小道士哭了,真真正正地哭了,淚流滿面。
他真的不想許若雪落得個裂魂的下場,他也真的不想自己發下什麽見鬼的魂誓。
師父已經逝去了,沒人指點他。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選擇。這十八年來,他從來就沒這樣爲難過,從來就沒這樣糾結痛苦過。
他以爲痛罵一頓那惡婆娘後,自己就會作出決定。可罵完之後,他更加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這麽糾結,爲什麽自己還要這麽猶豫。可畢摩已不給他時間了。
畢摩口中的經文已念完,他手一揮,兩枚黑氣組成的,奇形怪狀,陰氣森森的咒文就分别飄到了小道士和許若雪的面前。
“你,她,選一個!”
要逼着做選擇了嗎?小道士腦中亂成了一團麻。這一瞬間,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他聽到自己用嘶啞的聲音問:“我發了魂誓後,你一定會放過她嗎?”
畢摩回答道:“必定。她,一個。你,帶來,很多個。”
怎麽辦?天啊,該怎麽辦?小道士流着淚看向許若雪,他剛剛一直不敢看她,這時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許若雪也淚流滿面。
然後,許若雪向他眨了下眼。
眨了下眼?這是什麽意思?她是要告訴自己什麽嗎?
她要告訴自己什麽?小道士亂成了一團麻的腦袋完全想不出,可莫名其妙地,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他看向畢摩,正色說道:“你必須放過她。要是你違背了我最後的心願,就算有魂誓在,你也控制不了我。”
畢摩點頭:“自然。”
哎,小道士長歎了一聲,閉上眼:“我該怎麽做?”
“念。”
畢摩嘴裏叽裏呱啦地說出了一大段奇怪的話。這段話聽起來别扭,說起來更是别扭,小道士說了整整五遍,才算完整地說完。
當他吐出最後一個字符時,身前的咒文更是黑氣大作,自動向他飛來。
“張嘴!”成功在望,畢摩興奮得聲音都在顫抖。
小道士最後深深地望了眼許若雪,張開了嘴。
那咒文,向他嘴裏飛去。
可就在這一瞬間,在這一眼看去時,小道士發現,被畢摩挾持着的許若雪忽然動了。
許若雪的整個身體,在刹那間似化成了細砂,就像她本來就是由無數的細砂粘和在一起。她整個的身體,在那刹那間軟了下去,又滑了下去,就那樣神乎其技地脫離了畢摩的掌控。
然後,她手中的血海劍,蓦地血煞之氣大盛,狠狠地,插進了畢摩的心髒。
同樣在這刹那間,完全沒有經過思考,小道士手往腰上一抹,甩出了兩張符。
這兩張符,是他師父遺留給他的,兩張驅鬼符。
這兩張驅鬼符,如閃電般地,電射進畢摩的額頭。
畢摩的身體劇烈一抖。
他發出了一聲嘶吼,向急退中的許若雪,噴出了一股黑氣。
然後在凄厲的慘叫聲中,他的身子不斷地膨脹,膨脹,然後“嘭”地一聲,化成了漫天的黑氣,消散不見。
而同時,許若雪正正被黑氣擊中。她身子猛地一僵,嘴裏吐出句“我去”,然後緩緩倒地!
……
黑暗,無窮的黑暗。
黑暗中,許若雪做了無數的夢。
在夢裏,她似乎重溫了下她的一生。
當最後的夢裏,那畢摩向她噴出一股黑氣,正正擊中她的身體時,許若雪一聲大叫睜開了眼。
眼前,出現了一張眉清目秀,有點女人像的臉,正是那可惡的道士。
“你醒了。”那傻道士問。
第一眼就能看見這張臉,許若雪心裏一陣莫名的高興,可她嘴裏說出的話,卻很不高興:“你個死道士,是不是希望我就這樣死了算了。”
“哪裏?”小道士傻傻地抓了下自己的頭發,傻笑着說:“不就是鬼嗎?有我在你死不了的,想傷着都不容易。”
許若雪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硬得像石頭。她大驚,明明自己的感覺都在,并不覺得有什麽異樣,怎麽這身體就僵硬僵硬的。
似看出了他的疑惑,小道士解釋道:“你中了陰氣。那畢摩修煉成了陰神,陰氣極是純粹。我用了很多方法,才勉強驅除了你體内的陰氣。”
“死道士,話說的好聽,那我怎麽動不了?有本事你現在讓我動起來啊!”許若雪怒道。
“沒事沒事,最多再過兩個時辰,等天一亮,你就能動了,半點事都不會有。”小道士信誓旦旦。
這家夥,雖然傻裏傻氣的,但從不會空口說白話。他說沒事,那就是沒事。這心一放下來,許若雪登時就想到,傻道士之前說得那段話。于是,她的眉尖慢慢地立了起來:“死道士,你剛剛罵我。罵我惡婆娘,還罵我壞女人。你,在找死!”
她的語氣冰冷,冷洌如刀。
小道士果然被吓了一跳,立馬後退了幾步,慌張地搖着雙手解釋道:“我那不是爲了救你。”
聽到“爲了救你”這四個字,也不知怎麽的,許若雪就覺得自己強裝出的怒氣,一瞬間煙消雲散。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是複雜,太複雜了,她根本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是感激、是感動、是害怕,還是……
分不清,也就懶得分清。許若雪直接說了句:“謝謝你。”
她本來是想很強硬、很傲嬌地說出這幾個字的。因爲她一直都是很強硬、很傲嬌的。可這幾個字說出口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就在這短短的三個字間,變得很柔軟、很溫柔。
這不像是自己啊!于是許若雪在說完“謝謝你”這三個字後,又特别惡狠狠地再加上了三個字“死道士”。
那傻道士果然沒聽出前後三個字之間有什麽區别,他隻是有點羞澀地回了句“不用謝”,似乎對别人感謝他,大是不習慣。
一問一答之後,這一男一女就陷入了沉默。
許若雪不喜歡這種沉默。她隐隐覺得,沉默中有種她不喜歡,或者說,她還沒準備好的東西,在慢慢地生長。
于是她問:“傻道士,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有刺出那一劍,你會做怎麽的選擇?是選擇讓自己從此變成一個聽話的木偶,還是選擇讓我的靈魂裂成九塊?”
問完後,她直接吓了一跳,自己怎麽會問出這個問題?哎,也許在自己心裏,這就是最想問的吧。
小道士猶豫了下,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如果你沒刺出那一劍,我真不知道自己會怎麽選?”
真是個傻道士啊!許若雪在心裏歎道。女孩子在這個時候問你這種話,你的回答永遠隻能是那一個。哄得女孩子高興了,說不定,說不定就有意外驚喜哦?說什麽“不知道”,傻,傻到家了。許若雪鄙視道。
可在心裏,對這回答,她莫名地覺得很喜歡、很高興。
也許是因爲,這回答夠真實。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換了自己是那傻道士,自己壓根就不用想,直接一劍就劈了過去。
開什麽玩笑,成爲一個傀儡,擁有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覺,卻一切身不由己,對方想讓自己幹什麽就幹什麽,對方想對自己做什麽就做什麽。甚至在死後,靈魂還可能會受到對方永恒的奴役,這種情形哪怕隻是想想,也讓自己害怕得渾身發抖。
至于那傻道士,他靈魂裂成九塊關我屁事。别說九塊了,十九塊她都不心疼。他又不是自己的什麽人。
所以,自己一定不會爲那傻道士,發下什麽魂誓。
一定不會的,肯定不會的,應該不會的,可能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