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十歲,剛剛經曆過父親腦癌去世,母親吞藥殉情的悲傷,精神一度消沉,幾乎抑郁。
其實他印象裏跟父母并不親近,他們總是在忙,忙着談各種生意,忙着在各處飛來飛去。
他曾經算過一筆賬,九歲之前的他,跟父母在一起的時間加在一起竟然不超過一個月。
直到有一天,父親忽然臉色憔悴地回了家,告訴他今後的日子會好好陪着他,那一刻起,他的天空似乎一下就亮起來了。
然而他的開心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年,父親就撒手人寰了。
他抱着父親的照片送了父親最後一程,回去之後本想躲在母親懷裏大哭一場,母親卻氣急敗壞地将他推開了。
母親說他命硬,說是他克死了父親,從那以後,母親對他非打即罵,他戰戰兢兢地熬過了暗無天日又自責的一個多月。
後來,母親死在了父親的五七那天,是吞藥自盡。
于是他再一次披麻戴孝,抱着母親的照片送了母親最後一程。
那時候他心裏想的隻有兩件事,一件事就是學醫,努力攻克腦部腫瘤,另外一件事,就是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因爲那時候的他,根本不懂“殉情”二字,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才會讓一個女人情願放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去死!
那時候他心裏是有恨的,恨病魔,恨母親絕情,可是後來他又開始自責,若是那天他能忍得住母親的責罵寸步不離地守着她,母親會不會就會多活些日子。
再後來,他把自己一個人關房間裏,不說話,也不會笑了,他越來越堅信那些人的話,是自己命硬,克死了親生父母。
不知過了多久,祖父千裏遙遠去了山上一所寺廟,請寺裏的高僧爲他蔔了一卦,說榮成這邊的山上有一塊寶地,呈月牙形,隻有把他送到那裏去住一段日子,才能得到上天的救贖。
對于這件事,他起初是抗拒的。
不信鬼神隻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像從前一樣懂事。
祖父總是告訴他,隻要他足夠優秀,父母就會回來看他,可是他做了他們希望他做成的一切,卻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顧雲池垂了眼,桃花眼尾再次染上幾分猩紅。
他動了動手指,輕輕撫上了蘇黎落巴掌大的小臉。
或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他拼了命想要逃離祖父身邊,所以才陰差陽錯來到了她身邊。
猶記得那一天,他剛剛才熟悉了陌生的“新家”。
新家的院牆旁邊有一棵茂盛的桂花樹,許多鳥兒都喜歡在桂花樹上落腳,他也将他心愛的金絲雀挂在了枝頭。
那一天,他剛剛喂完鳥,正準備離開之時,牆頭之上忽然出現一個人。
粉嘟嘟的小個子,紮着沖天辮,手裏還拿着彈弓,應該是看上了桂花樹上的那許多鳥兒,所以才來打鳥的。
但是後來,鳥自然是沒打成的。
因爲她彈弓上包裹的那顆石子好巧不巧地打在了他的眉頭上。
她自知闖了貨,本要逃跑,卻在慌亂之下從牆頭上摔了下來,拿他做了肉墊不說,還壓死了他最心愛的金絲雀。
他就那麽瞪着被鮮血覆蓋的眼睛看着她,卻連一句道歉都沒等來。
那個始作俑者自知理虧,卻恃寵而驕,撒嬌,耍無賴,惡人先告狀,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親手掐斷那截小細脖子,然後把她跟他的金絲雀埋在一起。
不記得那一場鬧劇是如何收場的,他隻知道她有一個溫柔美麗的母親,還有一個愛女如命的父親。
雖然愛女如命,他們卻嚴肅地帶着她跟他去道了歉,還帶着厚禮去醫院看望他,她的母親每天都會煲好喝的湯,然後帶着她一起送去醫院給他喝,直到他傷勢痊愈。
許是她母親煲的湯太過好喝,許是她的道歉也還有那麽幾分真摯,更或許,僅僅是她臉上的笑太過甜美,鬼使神差般,他選擇了原諒,雖然醫生說過,這個疤太深,應該會跟随他一輩子。
“……雲池哥哥,你别擔心,媽媽說了,你要是毀了容,長大了娶不上媳婦兒,就把我嫁給你當媳婦兒!……”
“真的,我不騙你!不信咱倆拉勾勾……”
幼稚軟糯的聲音依稀還回蕩在耳邊,可是時間竟然過去了這麽久。
一陣輕微的颠簸傳來,顧雲池猛然間回了神。
“……顧老師……”
懷中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顧雲池的聲音有些沙啞,眼底的柔情轉瞬即逝。
蘇黎落低低地“嗯”了一聲,俏臉上飛過兩朵紅霞。
“顧老師,您把我放下來吧。”
她現在還蓋着顧雲池的西裝外套半躺在顧雲池的腿上,顧雲池的一隻胳膊環着她的腰。
另外一隻胳膊,則拿着一個用毛巾包裹的冰袋在給她敷腳。
“好。”顧雲池眼神微閃,耳根可疑地紅了幾分。
他放下冰袋,又将自己的外套拿開,然後扶蘇黎落坐了起來。
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将駕駛座後面的那個座位讓給了她。
“你的手機,我從草叢裏撿到的。”他把手機遞給了蘇黎落。
“還真被顧老師撿到了?”蘇黎落又驚又喜。
将手機丢下去的時候原本沒抱太大希望,純粹隻是不想自己的手機落在壞人手裏而已,沒想到竟然那麽巧會被顧老師撿到。
“剛好看到那把花傘,就試着打了個電話,手機就在花傘附近便找到了。”
顧雲池說得輕描淡寫,又關切地問道:“頭還疼嗎?”
蘇黎落搖搖頭:“已經不疼了,多謝顧老師今天能過來。”
說到這裏,她又疑惑地看了一眼副駕駛的陸子恒:“陸先生怎麽也一起過來了?”
被點名的陸子恒微微一愣,“啊”了好一陣子也沒想好該怎麽回答。
就在這時,顧雲池開了口。
“子恒陪公司裏的同事過來香山掃墓,我閑來無事,便一起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