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果籃和花束擺在墓前，又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才站起了身。
身後一陣輪椅聲傳來，蘇黎落回過頭去，看到的是輪椅上的蘇哲和蘇哲身後的馮欣婷——她的三叔和三嬸。
二人正站在她身後的石亭裏，石亭有個緩坡，能推上去輪椅。
雨下得又大了些，蘇黎落便撐開了手中的傘。
剛才磕頭之時她将傘收了起來，現在撐開的目的很明顯，她不打算去亭子裏躲雨。
“落……黎落，你來了？”
十幾秒鍾的對視過後，馮欣婷先開了口。
她跟蘇哲同歲，今年已經四十五歲，因爲開美容院深谙保養，所以年齡看上去要比隻比她大一歲的孫昭芸年輕許多。
隻是她面前的蘇哲就不同了，明明比蘇震要小，看起來卻像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頹廢而陰翳。
“是的三嬸，學校還有課，正準備回去呢。”
蘇黎落不鹹不淡地開口，沒有跟蘇哲打招呼。
馮欣婷勉強笑了笑，像是拉家常似地又說：“你麗姐懷孕了，已經兩個多月了，我就沒讓她來。”
她口中的“麗姐”指的是她的女兒，蘇黎落的堂姐蘇明麗，蘇明麗還有一個弟弟叫蘇明輝，在外地讀大學，是蘇家孫子輩年紀最小的一個。
“是嗎？那就恭喜三嬸了。”蘇黎落扯了扯嘴角，雖然說着“恭喜”，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對了黎落，你是怎麽來的？你挺長時間沒回家了吧？要不待會我讓司機送你吧。”
馮欣婷用腳尖将輪椅的輪子鎖死，擡步下了石亭的台階朝蘇黎落走來。
“不用了三嬸。”蘇黎落側了側身子躲開了馮欣婷的觸碰：“我是乘出租車來的，車子在外面等着呢。”
“這……”馮欣婷爲難地回頭看了一眼輪椅上的蘇哲，蘇哲卻從始至終一直黑着臉，一句話都沒說。
馮欣婷便垂了眼，沒再說話。
蘇黎落不動聲色地将馮欣婷的細微表情看在眼裏，心底劃過一絲歎息。
這麽長時間沒見，她這個三嬸果然還是跟之前一樣，唯唯諾諾，像個被人操控的木偶。
“外面雨大，三嬸回亭子底下躲一會吧，我先回去了，再見。”
蘇黎落對着馮欣婷笑了笑，撐着傘從石亭旁邊經過。
“等等！——”
終于，在蘇黎落眼看就要跟蘇哲錯身而過之時，蘇哲開了口。
蘇黎落便停下身來轉身看着蘇哲，沒有稱呼，也沒有表情。
“你就是這麽不待見我嗎？連句三叔都不叫？”蘇哲微微仰頭，冷冷地看着蘇黎落開口。
“三叔若是肯說實話，您依舊還是黎落最尊敬的三叔。”
蘇黎落的聲音清脆，卻不帶與任何感情。
蘇哲冷笑：“你要的實話，我很多年前就已經告訴你了，你今天再問我，依舊還是那句話，你爸媽的死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真的沒有任何關系嗎？”蘇黎落朝着蘇轍走近了兩一步。
“要真的沒有任何關系，爲何他們出事那天你會出現在翠竹山上，爲什麽我摔下山崖之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是你？”
蘇哲沒有說話，隻是臉色越發陰沉。
蘇黎落毫無畏懼地迎着蘇哲的目光，沒有半分退卻。
“黎落，你不是失憶了嗎？興許當時你是看錯了呢，那個人或許根本不是你三叔。”
馮欣婷小心翼翼地插進話來。
“我是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是三嬸覺得我會連從小疼我愛我的三叔的臉都記不清了嗎？”
蘇黎落的聲音有些哽咽，情緒也有些激動。
十年前的那一幕就像一場噩夢，是她小心翼翼封閉着不讓它出來的噩夢。
噩夢中最後閃過的就是她這個三叔的臉。
驚恐不安，或許還帶了那麽一絲絲的痛心。
還有他歇斯底裏的喊聲：“落落，别怪三叔，對不起……”
十年前她墜入山崖，所有人都覺得他必死無疑。
但是幸好上天垂憐，她命不該亡，當時在山上爲中藥苗除草的袁爺爺救了她。
她昏迷了半個多月才撿回一條命。
從病床上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也是她這個三叔告訴她，爸爸媽媽聽說她在山上出事的事情，着急上山去找她，沒想到卻因爲車速過快而墜下了懸崖，造成了車毀人亡的慘劇。
那一年她才九歲，卻連爸爸媽媽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從那個時候起，她的天就塌了，她再也沒有家了。
她歇斯底裏拒絕任何蘇家人的探視，包括最疼愛她的奶奶。
當時外公匆匆從燕京趕來處理了爸爸媽媽的後事，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外公和蘇家的人大吵了一架，還給她辦了休學，一直陪着她在靜月山莊待了三個多月才将她帶回了燕京。
而疼愛她的奶奶卻在爸媽離開後不久就生了一場重病，跟爸媽一樣，她也沒有見到奶奶最後一面。
她不知道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去那麽偏僻的地方，更不知道自己因何會墜崖。
但是潛意識裏她就是知道，所有的事情一定跟這個三叔脫離不了任何關系！
所以她要回來，她不僅要拿回屬于她爸媽的東西，她還要調查清楚爸媽當年車禍的真相。
當年的往事曆曆在目，蘇黎落頭疼欲裂，雙手的十隻緊緊地掐進了手心當中。
“你看到我的時候，那時候我想去救你！”蘇哲啞着聲音低吼道。
他憤怒地用手使勁捶打着自己殘廢的雙腿：“要不是因爲你，我這後半輩子要一直坐在輪椅上度過嗎？”
“是嗎？”蘇黎落冷笑了一聲，她擡手指了指不遠處陸氏的墓碑。
“你敢當着奶奶的面發誓嗎？你敢說你殘廢了的雙腿不是報應嗎？”
“落落！”馮欣婷終于聽不下去了，猛地打斷了蘇黎落的話。
“不要叫我落落！”蘇黎落的聲音比馮欣婷的聲音更大。
曾經的“落落”是爸爸媽媽對她的愛稱，可是自從爸媽離開之後，她就在不允許任何人叫她“落落”了，包括外公和君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