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着垃圾桶揚了揚手,本想将眼鏡丢進去,卻又在最後一秒處停住了。
一陣窒息傳來,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
右手輕輕撫過眉心那道隐隐的傷疤,他的眸色逐漸變得幽暗。
他曾經自負到無人敢惹刀槍不入,可是卻在同一個人手下傷了兩次。
一次在眉間。
一次,在心底。
他懷着報仇之心而來,實在不應該讓一個不相幹的人左右了情緒。
顧雲池自嘲地笑了兩聲,将眼鏡又重新架到了鼻梁之上。
他又錯了。
怎麽會是不相幹的人,是仇人。
……
蘇黎落跟在來人身後在辦公區裏轉了幾個彎,最後到了一座幽靜的院落跟前。
院落不大,卻勝在清幽。
因爲馮天樞已是古稀之年,不方便上下樓梯,又因爲他喜靜,所以院領導便特意在弘正樓的後邊建了一座院落,名爲弘正園。
馮天樞妻子早亡,沒有留下一男半女,他也沒有再娶,隻一心撲在了學術研究上,後來更是将家安在了醫學院,緊挨着弘正園的那幾處試驗田,就是他經常呆的地方。
“黎落,馮老在裏面呢,你自己進去吧。”那人幫蘇黎落推開了院門。
帶她過來的這人名叫劉政,四五十歲的年紀,是院裏配給馮天樞的司機,平日裏兼顧跑腿打雜工作,也是少有的知道蘇黎落和馮天樞關系的人。
蘇黎落點頭緻謝,擡步邁進了弘正園。
院門被劉政從外面關上,蘇黎落沿着防腐木鋪成的小路朝裏走去。
“是黎落嗎?”馮天樞的聲音從一旁的花園裏傳來,蘇黎落脆甜地應了一聲。
“師父,是我。”
蘇黎落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透過花園的籬笆牆,她看到了一身白色太極服的馮天樞,正低頭侍弄着園子裏的花花草草。
蘇黎落取下書包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将手機塞到了書包裏面,擡步就要進花園幫忙。
“你别進來了,剛下過雨,淨是泥,我這就出去了。”馮天樞對着蘇黎落擺了擺手。
“您也知道剛下過雨淨是泥啊!”蘇黎落沒有理會馮天樞的話,快速去了他身邊攙住了他。
“這麽多泥,滑倒了可怎麽辦!”她闆起臉對着馮天樞開口,将馮天樞小心地攙扶到了石桌旁邊。
她在院子裏掃了一眼,看到繩子上挂了一條毯子,便将毯子取來鋪在了石凳上,然後才扶着馮天樞坐了下來,又随手從桌上盒子裏拿過一副健身球塞到了馮天樞手中。
健身球在馮天樞手裏轉來轉去,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他滿意地捋了捋下巴上的長胡須。
“丫頭,你可别小瞧我,我這身子骨可硬朗得狠!還……”
“是是是,師父您最厲害了!還拿過太極競技大賽老年組的冠軍呢!”
蘇黎落裝模作樣地學着馮天樞的語氣,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
馮天樞抽了抽嘴角,連帶着下巴上長長的白胡須也跟着抽動了幾下。
“你這丫頭,也就你敢在我跟前這麽鬧,你那你個師兄,一個個都老實得跟鹌鹑是的!”馮天樞吐槽了一句。
看着蘇黎落的時候,他的眼底滿是慈祥,跟平日裏對其他人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他擡手指了指一旁架子上放着的一個手提袋:“你去把那個袋子拿下來,裏面有你的飯卡和聽課證,還有兩本教材。”
蘇黎落擡步去了架子旁邊,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以前我來蹭課也沒誰問我要過聽課證啊……”
她在馮天樞身邊坐了下來,伸手取出了手提袋裏的東西。
“這可跟你平時聽的課不太一樣,去聽這門課的學生應該不少,我怕你去晚了沒地方坐,便讓院裏辦了幾張聽課證,持證者可以去前排。”
馮天樞笑眯眯地看着蘇黎落開口,神情當中滿是期待,像極了等着被表揚的小學生。
蘇黎落嘴角含笑,甜甜地道了一聲謝:“謝謝師父!”
“你喜歡就好!可得好好學!”馮天樞臉上的溝壑被笑意擠得更深了些。
蘇黎落将聽課證和飯卡放在一旁,伸手翻看起了那幾本教材。
“《神經外科學》?《神經外科臨床解剖》?”她愣了愣,驚訝地擡起頭來。
“師父,您讓我修這些課做什麽?”
“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臨床上學的解剖課不精深嗎?我們院裏來新請來一個老師,這學期給你們講授神經外科的課,他可是學術界的翹楚,他的課是可遇不可求的!”
“原來師父挂念的是我的臨床專業課啊?”蘇黎落恍然大悟,她将手裏的課本又塞了回去。
“師父,您是不是忘了?我臨床專業的考試早就已經通過了,我就是要個證而已,不需要學太精……”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爲健身球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馮天樞的臉色也慢慢沉了下來。
蘇黎落垂了眼,自覺地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我平日裏是怎麽教育你們的?拿證是最終目的嗎?丫頭,你是不是忘了學醫的初心了?”
“師父您别氣了,徒兒不敢忘。”蘇黎落有些理虧,聲音也低了下來。
“沒忘你給我背一背!”馮天樞瞪了蘇黎落一眼,卻也沒繼續發火。
蘇黎落點點頭,一字一句地開口。
“醫者仁心。
以高尚情操,
行仁愛之術。
無愧于天地,
無愧于内心……”
背完之後,她悄悄擡頭看了馮天樞一眼:“……師父,您别氣了,我好好學就是了。”
健身球的清脆聲音再次響起,馮天樞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
畢竟是自己最疼愛的關門弟子,又是被衆師兄捧在手心裏的,他也舍不得一直數落。
“丫頭啊!”他從石凳上站起身來,蘇黎落慌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還年輕,我可是對你将給予厚望的!”馮天樞指了指一旁的花間小道,蘇黎落便扶他去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