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巴頌故作神秘地說。他曾經去過普蒂亞山,這次是約好了專門采訪山裏的一位宗教領袖坤普拉素。
自從2019年底codvi-19疫情爆發以來,客觀上促進了互聯網的發展,元宇宙、衛星通訊網絡等迅速成熟起來,人類社會發生深刻變化。與此同時,社會上也出現了越來越強烈的反對聲音。反對者認爲,互聯網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讓人類日益退化,失去自主能力,如果任其發展,必将把人類帶進無法逆轉的深淵。這些人主張遠離網絡,回歸真實的生活,被世人稱爲“脫網者”。
坤普拉素就是脫網者中較有号召力的一個人,他是現代宗教自然意識會的創始人,出身印度,長期在t國旅居。在t國烏素邦的普蒂亞山裏,坤普拉素開墾了一座果園,世界各地來投奔他的信徒,在這裏聚集成一個幾百人的小部落,也叫“嘎戎寨”。部落裏的人們遵守嚴格的宗教節律,過着相對簡樸、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
“坤普拉素有八個老婆,你見到了可别大驚小怪啊。”巴頌提醒莊若龍。
“天啊,八個老婆,怎麽娶回來的?那不得累死。”莊若龍驚呼。
“除了原配,其他據說都是崇拜者,自願獻身的。坤普拉素還是一位瑜伽大師,人家身體好着呢,不勞你操心。”巴頌說
“我又不羨慕他,一個女朋友都夠我煩的了,八個都不知道他怎麽顧得過來。”
“所以啊,前幾年有一個自己跑了,據說還是英國伊頓公學畢業的女學生。”
……。
莊若龍和巴頌兩人在車裏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烏素邦。
烏素邦坐落在普蒂亞山脈南側,自古以來就是修行者的天堂,山間有不少古刹名寺,現在又冒出了不少現代宗教的修行團體,各自形成大小不一的部落組織。從普蒂亞山上流下來的爛金河穿過烏素邦首府,奔向開闊的湄南河三角洲平原,莊若龍和巴頌乘車穿過烏素邦首府,沿爛金河駛離快速公路,逆流而上,向普蒂亞山脈的深處開去。普蒂亞山海拔剛剛超過2000米,山頂長期被雲霧籠罩,山間叢林密布。自從人類不斷聚集到大都市中生活,鄉村山野人口日漸稀少,普蒂亞山脈慢慢形成了大片的無人區,綠色植被野蠻生長,飛鳥走獸不計其數。
從河口逆流而上越往裏走道路就越坎坷。哉焉焉公司的無人駕駛出租車到了山腳,無論如果都不肯再往前駛了。
“尊敬的客戶,由于路況不佳,爲了您的安全,請您下車步行,或者乘車原路返回。不便之處,敬請原諒!”
“上次也是走到這裏就拒載了。”巴頌聳聳肩和莊若龍一起下車,取出預先準備好的自行車。得知客戶不需要等候返程,無人駕駛出租車自己掉頭回去了。
“來吧,還有好長一段路呢。”巴頌登上自行車,沿着依稀可見的小路奮力向叢林深處駛去。
這段路,嚴格說來都不叫路,兩側的荒草将道路淹沒了一半,橫生出來的樹枝,像一隻隻不歡迎的手阻擋着行人,很多地方隻能依稀看到前人踩出來的印迹。别說通出租車,騎自行車都費勁。
“你說這些脫網者,不上網就算了,連路都不好好修,真的要自絕于現代文明社會嗎?”莊若龍邊騎邊說。
巴頌說:“他們這個嘎戎寨還算好,至少還用電,再往山裏走,還有好些連電都不碰的隐居修行者,甚至都沒人知道他們是誰,他們自己也不記得自己活了多少年。”
“那不活成野獸了嗎?”莊若龍喘着大氣還不忘開玩笑:“對了,巴頌,你不是說嘎戎寨的人主要靠種植果園謀生嗎?這樣的路,他們怎麽把産品運出山去販賣啊?”
“你看到那條河沒有?”巴頌指着一路伴行的爛金河說:“他們把毛竹砍下來紮成竹筏,裝上水果順流而下,就可以直接運到城裏,在城裏連竹子一起賣掉。”
“難怪呢。”莊若龍這才留意到,河上偶爾會有竹伐順流而下,上面載着人和成堆的農産品。
“我們回去的時候也走水路。”巴頌說。
走了快一個小時的山路,穿過一大片毛竹林,眼前豁然開朗,兩峰之間的平川上有一大片的果園,種滿了芭蕉、芒果、楊桃、牛油果等五花八門的果樹,好多都叫不出名來,枝葉間偶見人頭隐現。嘎戎寨建在依山傍水的向陽坡地上,由一座座錯落有緻的竹制吊腳樓組成。
一進寨子,大群好奇的學齡前兒童就迎了上來。聽巴頌說要找會長,人群中就分出五六個孩子蹦蹦跳跳地領着他們去坤普拉素家。吊腳樓旁都種着芭蕉樹,樓下養着成群的雞鴨,樓頂是晾台,可以看到有婦人在晾曬衣服和幹果制品。
巴頌跟莊若龍說,這幾個引路的,應該都是坤普拉素的孩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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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坤普拉素家的吊腳樓前,又有五六個小腦袋從門和窗口伸出來張望。
莊若龍扯扯巴頌的衣袖悄悄地問:“他們家到底有多少個孩子?我擔心帶來的糖果都不夠分的。”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巴頌苦笑着說,“我也帶了不少,咱們兩個湊在一起湊合對付吧。”
坤普拉素家的吊腳樓在整個寨子的最高處,主樓外又擴建了幾座相連的副樓,除了規模更大外,與其他人家的吊腳樓也沒有什麽區别。孩子們把他們兩個引到家裏坐下,又風一樣地沖出去找父親。正妻帶着一個負責家務的妻子迎了出來,說其他大人都去地裏幹活了,請客人們稍坐片刻,孩子們的父親很快就會回來。
家裏兩三個稍大的女童幫着母親們招呼客人洗臉、喝茶、吃瓜。寨子裏洗菜做飯、飲水泡茶用的都是山泉水,他們把毛竹通節後接起來,将山泉水引入每家每戶的蓄水池裏。山泉水很涼,女主人從蓄水池裏撈出新鮮的水果,切開後端上來,被山泉水裏浸泡過的水果涼絲絲地,清甜爽脆,格外解渴。屋裏還有兩三個正在吃奶或蹒跚學步的孩子,腦門上趴着蒼蠅,瞪着烏黑發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這兩個陌生人。
屋裏的陳設十分簡樸,家具都是竹制或木制的,正面牆上挂着一個液晶電視,案幾上擺着一部老款的座機電話,莊若龍還是小的時候在博物館看到過。巴頌說,這是政府強制安裝的有線電話,主要用于災害和盜匪報警,已經有好些年頭了。
一個十歲左右的黃頭發男孩從外面走了進來,大喇喇地坐到客人身邊。
“沙吉,你今天怎麽沒去上學?”大娘問他。
“下午我要跟娘頌西進城,已經跟老師請假了。”這個黃頭發男孩一邊不耐煩地答着,一邊上下打量着這兩個客人。
“沙吉,還記得我不?去年到你們家來過。”巴頌讨好地拿出幾顆金沙巧克力遞給他。
沙吉接過巧克力,轉手扔給了那幾個正在學步的弟弟妹妹:“當然記得,你不就是水牛城的法師奧多姆嗎?”
莊若龍現出一個o字口型,驚訝地對巴頌說:“你在網上的id他也知道?”
“是的,我去年跟他交換過id,但忘了好友中哪個是他了。”巴頌略顯尴尬地說:“我忘了告訴你,沙吉是會長孩子中最能幹的一個,從小就随他的小媽娘頌西進城賣水果,見的世面多,算是這座寨子裏的老江湖了。”
沙吉豎食指比噓,低聲對巴頌說:“奧多姆叔叔,我上網的事你可不許跟寨子裏的人說,特别是我父親。不然的話,我就把你向千穂理表白失敗的事都說出去。”
“啊,你竟還打我妹妹若琪的主意。”莊若龍氣憤地望着巴頌。
“沒有的事,況且,你妹妹也不知道我就是奧多姆。”巴頌連忙分辨,扭頭瞪那黃毛小子一眼:“沙吉,不許造謠!”
“反正我有3d錄像,是不是造謠,一看便知。”沙吉得意洋洋地跑了出去。
“奇怪,這小子怎麽會有錄像?該不是詐我的吧?”巴頌思忖着,當時在場的,除了自己和千穂理,就隻有她的兩個閨蜜了。
正想着,會長坤普拉素在幾個男孩的簇擁下,笑呵呵地走了進來,隻見他深目鷹鼻,頭頂發亮,隻在四周留下的一圈花白的頭發,常年戶外勞作,皮膚曬成了隐隐發亮的古銅色,接近佛教所說的“金身法相”。他先去水池邊舀了一瓢水洗手,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幹毛巾擦拭後,才跟莊若龍和巴頌一一握手,一邊說:“有失遠迎,怠慢二位了。山坡上的青芒熟了,必須趕在中午前采摘下來,才來得及下午運進城裏。”
主客寒暄一番後落座,隻見坤普拉素很随意地在蒲團上兩腿交疊穩穩地盤坐下來。莊若龍練過幾天禅修沒堅持下來,但知道雙盤不易,要有很深的功夫。
巴頌按事先拟定的話題向坤普拉素請教,坤普拉素毫無避忌,侃侃而談,即便問到一些敏感的問題,也不以爲忤,談話在輕松友好的氛圍中慢慢展開。莊若龍第一次拜見坤普拉素,沒有接觸過“自然意識會”,很好奇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宗教,信仰的是哪個神。
坤普拉素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地說:“神就是神,不存在‘哪個神’。神是宇宙的本源,是有别于人的超然存在,是唯一的,不需要起個名字加以區别。神也不是以一個獨立個體的方式存在的,它就在宇宙萬物之中,在我們每個人的意識裏。衆所周知的耶和華、安拉、佛陀等等,都是神在不同族群中的化身。各種宗教是不同文明對神的不同理解,好比盲人摸象,針對同一個超然的存在,各持己見而已。
“中國人說過,道可道,非常道。你以爲知道的時候,反而是在遠離真相。現代科學出現後,人類産生了自以爲可以掌控這個世界的錯覺,其實卻是在一步步走向毀滅。要避免人類走向毀滅,就要學會敬畏自然,尊從本心。這也正是我們自然意識會的初衷。”
“所以,會長認爲互聯網是違背自然的嗎?可是,大多數人都認爲互聯網給人類社會帶來的更多的便利啊。”莊若龍又問。
坤普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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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視線望向窗外說道:“看到那些飛鳥沒有?它們是大自然自由的精靈,不怕停水、停電,不怕斷網、封号。跟它們相比,你不覺得人類正在變得越來越像可憐的蠕蟲了嗎?大家把安全和快樂都交付給各種冰冷的ai系統,什麽事情都要依賴互聯網。個體正變得越來越自私,爾虞我詐、患得患失,爲了防止犯罪,法律也變得越來越複雜,社會交易成本不斷遞增,個人隐私被剝奪怠盡,人類正是在追求安逸和便利的過程中,漸漸失去了自由。同時,得到的越多,對失去的擔心就越甚,維護的成本也越高。在人類所創造的科技文明中,互聯網的威力最大,毒性也最強,年輕人貪圖享受,隻想戀愛不肯養育後代,道德倫理土崩瓦解,越來越多的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成爲‘垃圾人’。這樣下去,人類社會還有未來嗎?”
莊若龍不禁默然,坤普拉素所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人類社會發展至今,批評的聲音始終不斷,正是“不完美”和危機感,驅動着人類社會不斷地向前發展。發現問題固然重要,解決方案才是關鍵,路線鬥争貫穿整個人類文明進化史。
“那麽,自然意識會是号召人類社會重返沒有互聯網的田園生活嗎?”
坤普拉素笑着反問莊若龍:“現在讓你放棄互聯網,你做得到嗎?”
“完全無法适應。”莊若龍也笑了。
“對,我們無法阻止互聯網的發展,很多人來到我們這個寨子住了沒多久忍不住又回去了。網瘾比毒瘾還大,叫人戒煙戒毒都那麽困難,何況戒網?所以,我們隻能是努力爲人類社會保留一種不需要互聯網的生存方式,保留人類不需要現代科技文明的生存手段,爲人類徹底堕落後,保留複燃的火種。這裏來去自便,萬事随緣。”
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莊若龍忍不住說:“會長,冒昧地問一句:您一共有多少位妻子,多少個孩子嗎?”
坤普拉素撚須一笑說:“妻子有來有去,來去自便,我也說不好有多少個,孩子嘛,二十幾個總是有的,有些生在了外面,有些是别人的孩子生在了我這裏,我都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
說話間,年齡較大的孩子陸續放學回家,在果園裏幹活的妻子們也都回來用餐了,她們和幾個大孩子幫着正妻從廚房裏擡出飯菜碗筷擺上台面,一葷一素、米飯清湯。屋子裏的孩子不少,但秩序井然,每個孩子拿個大碗,從小到大依次排隊領飯菜,領到的就端着碗三三兩兩找地方或蹲或坐地用餐。莊若龍和巴頌順便把帶來的糖果巧克力堆在桌子上,讓孩子們抓着吃。
坤普拉素和客人們在茶幾上單獨用餐,也是一葷一素、米飯清湯,額外加了一大盤自家腌制的黃咖喱竹筍泡菜。坤普拉素頗有幾分得意地對客人說:“你看,我們家的孩子從小都學會了用筷子,用筷子吃飯對鍛煉手眼腦的配合很有幫助。這也是東亞人普遍都那麽聰明的原因。我年輕的時候曾在北京留學,用筷子就是那個時候學的。”
吃過飯,主客雙方又閑聊了一會兒,莊若龍和巴頌就起身告辭。正好,下午寨子裏有運青芒進城的竹筏,可以送他們兩個出山。
來到河邊碼頭,負責押運的娘頌西已經等在竹筏上了,而說好了要跟着進城賣青芒的的沙吉,吃過飯就沒了人影。坤普拉素說:“不等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客人們天晚上還要趕回首都。沙吉要去的話,讓他跟别人家的筏子吧。”
娘頌西找了兩張小竹凳讓莊若龍和巴頌坐好,又讓他們抓牢竹筏中央豎插着半截竹樁,然後才解開繩纜,竹篙一點,竹筏離岸,順着河流向河心漂去。竹筏順流而下,碼頭上揮手的坤普拉素人越來越小,連同嘎戎寨一起被山林隐沒。
娘頌西出身在越柬邊境的洞裏薩湖區,祖上原本是靠旅遊爲生的水上人家。codvi-19疫情之後,奄奄一息的旅遊業又遭到環保運動的打擊,洞裏薩湖區被劃爲禁止人類踏足的自然保護區,水上人家的船隻被收繳,人口都安置在國家公寓裏,領取基本的生活補助而不需要工作。娘頌西不願意淪落成“垃圾人”,十年前便跑來這裏追随坤普拉素,自食其力,做力所能及的事。
“娘頌西可能幹了,是嘎戎寨裏最懂做生意的人,寨子裏的水果銷售和生活用品采買都是她在負責。”巴頌扭頭又對娘頌西說:“沙吉是混血的吧?他母親就是那個跑掉的英國女人嗎?”
“是的。那個女人一直想獨占坤普拉素,還不願意參加寨子裏的勞動,最主要是吃不慣這裏的飯菜,經常跟着賣水果的竹筏進城去吃牛扒。有一次她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了。那時沙吉還在吃奶,我女兒也在吃奶,我順便就把他也養大了。”
“可上次我聽寨子裏的人說,他母親是被一個m國人拐跑的。”巴頌說。
“千萬不要跟沙吉這麽說,這孩子記仇,我可不想他小小年紀就活在恥辱和仇恨裏。”
此刻的沙吉,正躲在嘎戎寨外一個人迹罕至的山洞裏獨自慶祝。願望達成,本來是應該感到高興的,但失去目标的空虛感,卻讓他很難高興起來。他戴上vr眼鏡,決定去參加一場盛大的婚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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