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銳穿着常服紮着武裝帶,與一群班長們跨立站在操場上,大檐帽下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射着寒光。1992年冬天,又是幾輛解放卡車開進了特種偵察大隊的操場。穿着冬訓服的新兵們提着自己的東西下了車,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好奇地東張西望。林銳和那些班長們一樣用那種軍隊特有的喊番号喊出來的嘶啞嗓子高喊着,一直到這些跟窩冬鹌鹑一樣的新兵在他的面前站成一排。林銳眯縫着眼睛,仰起下巴:“都給我聽好了,我隻說一次!我叫林銳,是你們的班長!從今天開始,你們不是老百姓了,是軍人!我不管你們在家是個什麽德行,這裏是部隊!是龍,你得給我盤着!是虎,你得給我卧着!”
新兵們瞪着眼睛看他。林銳跨立在他們面前,還是那麽冷峻地看着他們稚嫩的臉:“知道我們是什麽部隊嗎?!”
新兵們互相看看,一個新兵就說:“特種部隊!”“對,特種部隊!”林銳厲聲說,“但是你下次要注意先喊報告班長!——知道什麽是特種部隊嗎?”“抓舌頭,搞破壞!”又一個新兵喊。“喊報告了嗎?”林銳的聲音不大卻很淩厲。“我……”那個新兵害怕地瞪大眼睛,“我,我腦子笨……”“20個俯卧撐!現在開始!”林銳說。“是,班長。”新兵回答卻不動。
“爲什麽不做?”“報告班長,啥是俯卧撐?”新兵不好意思地問。林銳恨不得踢他一腳,但還是一個前倒,給他做了兩個示範:“就是這個,做!自己數數!”“是,班長!”那個兵顯然來自農村,很樸實,趴地上就做:“1、2、3……”“特種部隊,就是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戰鬥的部隊,是執行特殊任務的尖刀部隊!”
林銳繼續說,“特種部隊是什麽鑄造的?!是鋼鐵的精神!是不怕死的精神!是閃電,是利劍,是敵人噩夢一樣的影子!”
“報告班長,做完了!”那個兵站起來滿臉紅光興奮地說。林銳問:“累不累?”
“不累!”那個兵居然很高興,“比在家種地輕松多了。”“再來50個!”林銳說。
“是,班長!”他又趴下要做。“你叫什麽名字?”林銳覺得好笑。“……5、6……田大牛!9、10……”那個兵做得很興奮。“你,你再說一遍?”林銳一驚。
“田大牛!”“起立!”林銳喊。這個兵起來,滿臉紅光,頭頂冒白氣。林銳走到他面前,仔細看他,這個兵嘿嘿直笑。林銳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麽叫田大牛?!”“我娘給我起的,說我家缺勞力,我要壯得像頭牛!”這個兵還是嘿嘿笑着。“你爲什麽叫田大牛?!”林銳翕動嘴唇。那個兵很納悶兒:“班長,這是我娘起的……”“今天開始,你改名!”林銳高喊。那個兵很意外:“班長,爲啥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一切行動聽指揮!”林銳喊,“别問爲什麽,執行命令!”“是!班長,我改名!”那個兵喊完了,“我改啥啊?”“田小牛!”林銳高喊。
“是!田小牛!”那個兵隻能答應,“班長,我能繼續做‘俯卧撐’了吧?”他說“俯卧撐”三個字很奇怪,顯然還不熟悉。
“做吧。”林銳的聲音緩和下來,看着田小牛俯下身子做俯卧撐,眼神很奇怪,“改20個。”
“是,20!”田小牛喊着,做着。林銳壓住自己的情緒:“特種部隊的榮譽,是烈士的鮮血鑄造的!在戰争時期,我們就是戰區司令部首長手中的尖刀,要捅向敵人的心髒!在和平年代,我們就是人民共和國的一道看不見的鋼鐵長城,要去完成各種急重險難任務!我們——是光榮的特種兵!”
操場上都是新兵和班長們嘶啞的吼聲。
2
“下一個科目——81-1自動步槍速射,表演開始!”女解說員的聲音從喇叭裏響起,英文同聲翻譯也傳出來。
“預備——”指揮員舉起紅旗。趴在地上穿着迷彩服戴着鋼盔的張雷,右手持槍,左手扶地,對着前方的谷地虎視眈眈。
“開始!”紅旗唰地落下。張雷一下子彈出去,如同一個迷彩色的影子一樣,沖過面前10米的開闊地。在突然的一瞬間,谷地100米處彈起一排鋼闆靶。張雷唰地滑出去,卧姿射擊。當當當當當!5槍,5個鋼闆靶應聲落地。
“……自動步槍速射,是人民解放軍偵察兵的一項基本技能。陸軍學院偵察系對學員提高了要求——在一分半鍾内,要完成兩個彈匣60發子彈的射擊,并且要求命中率在80%以上……”左側又挑出兩個靶子,張雷跪姿射擊,兩個靶子應聲落地。不時跳出的不同位置的靶子都被張雷準确擊倒。張雷變換着各自射擊姿勢,通過面前100米的開闊地,槍在手中,猶如和他成爲一體。靈活的軍事動作讓觀衆們看得眼花缭亂,掌聲在觀禮台響起。一個彈匣打完後,張雷的左手已經從胸前的彈匣袋拔出第二個彈匣,用備用彈匣直接撬掉打空的彈匣,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完成了上膛準備。槍聲再次響起,名目繁多的各種靶子都是應聲落地。
觀禮台上的各國武官們不由得都站起來,掌聲雷動。張雷立姿射擊,前方50米處彈起的一排鋼闆靶準确地全部倒下。鋼闆靶落下,彈出“WEE”這排英文字母組成的“歡迎”将表演推向高潮。
“停——”張雷立定,在原地驗槍,然後唰地利落甩在後面,背着自動步槍紋絲不動。身着各國軍裝的各國武官們都走下觀禮台,圍住了還在喘氣的張雷。張雷眼神都不帶動的,臉上的汗珠淌下來,呼吸均勻。記者們圍着現場拍個不停,閃光燈頻起。“非常好!”一個武官用英文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軍人!”“謝謝,先生。”張雷用英文回答,“我不過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個普通學員。”“你的軍事技能令人感歎,願意去我們國家擔任教官嗎?”另外一個武官問。“我是中國士兵,我苦練軍事技能是爲了保衛我的祖國。”張雷說,“我個人沒有興趣去訓練外軍,當然如果組織派遣我,我會去,那是服從命令。”“像你這樣優秀的軍人,你們軍隊給了你很高待遇嗎?”那個武官問。“先生,”張雷看着他回答,“這和待遇無關。我是中華民族的兒女,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祖國養育了我,我從軍報效祖國,是爲了盡我作爲一個中華兒女的義務。”那個武官點點頭,伸出大拇指:“好!非常好!中國陸軍有你這樣的軍人會很驕傲!”“我爲我是中國陸軍的一員而驕傲!”張雷回答。“這是什麽?”另外一個武官好奇地指着張雷胸前的傘徽。“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跳傘資格徽章。”張雷回答。
“你是傘兵?”“上學以前是傘兵。”張雷說。那個武官興奮地指着自己胸前:“了不起,我也是傘兵!傘兵是真正的男人!你的這個徽章賣給我如何?”“軍人的榮譽,非賣品!”張雷不卑不亢地說。“我出100美元!”
“對不起,先生。”
“1000美元!”——張雷看着他:“你出再多的錢,也不可能買到一個軍人的榮譽!”那個武官張大嘴想了半天,笑了:“戰士,你是一個真正的戰士!我敬佩真正的戰士!”他摘下自己的傘兵徽章,别在張雷胸前:“這個作爲禮物送給你,希望你會喜歡。”
張雷想想,看着武官給自己别上他的傘徽,敬禮:“先生,我也有一件禮物送給你!”
武官好奇地看着他。張雷摘下自己的傘徽,别在武官的胸前:“我不能出賣我軍人的榮譽,但是可以作爲對一個老傘兵的敬重,送給你!”
閃光燈閃成一片。武官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抓住張雷的手:“謝謝!謝謝!”張雷淡淡一笑,站好。
劉芳芳拿着軍報,頭版下方的照片是各國武官去陸院參觀時的新聞照——張雷在和一個武官握手,旁邊的武官們看着他都是笑容滿面,有的還伸出了大拇指。劉芳芳高喊着去水房找何小雨。
“你看,你看,你看軍報上的這個人是不是上次那個張雷?”劉芳芳問。何小雨說:“就他啊?還上軍報?我還是去洗衣服吧。”但劉芳芳硬拉着她看,何小雨随便看了一眼,眼睛就睜大了:“喲!還真是哎,這家夥不得了啊!上軍報了?!”
“我說得沒錯吧?”劉芳芳揚揚得意,“就是張雷!”“是就是呗!你得意什麽啊?”何小雨白了她一眼。劉芳芳臉一紅:“你管我呢!我樂意!”何小雨問:“我說,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說什麽呢!我爸爸說了,我沒畢業不許談戀愛!”劉芳芳紅着臉說。“那就當我沒說,我洗衣服去了。”何小雨進了水房繼續洗衣服。但劉芳芳還一直站在她身邊,一會兒又吞吞吐吐地問:“小雨,我……我想問問你,你和張雷是不是很熟?”“熟啊,我兄弟!”何小雨說。劉芳芳鼓足勇氣問:“那,他有沒有女朋友?”“這個啊……”何小雨賣起關子,劉芳芳着急地問:“快點兒說啊。”“有——”何小雨拖長聲音。劉芳芳臉都綠了:“啊?”“過!”何小雨這才說完。劉芳芳就打她:“你,你吓死我了!那你給我說說這個張雷,他,他怎麽樣啊?”何小雨想想:“張雷?傘兵油子、軍人世家、軍事素質過硬、調皮搗蛋、喜歡跑軍醫院認識女兵,還有……就是一個花心大蘿蔔!”
“啊?!”劉芳芳張大嘴。何小雨撲哧笑了:“好了,不逗你了。他啊,人還不錯,對感情挺執着的,剛剛和女朋友分手,應該說現在還在痛苦時期,你這個時候出現,可能有戲!”
“說什麽呢。”劉芳芳低聲說。何小雨說:“但我提醒你啊,他眼光可高了!”劉芳芳緊張起來:“小雨,你說他能看上我嗎?”何小雨笑出聲來:“暴露目标了吧?
還跟那兒裝!”劉芳芳紅着臉:“你,你,我恨死你了!”“我說不好,不過我們劉芳芳也不錯啊!”何小雨說,“也是咱們軍醫大學一朵花啊!”兩個人正在鬧,集合的哨子響了。兩人連忙跑了出去。
3
林銳蹲在一排武器跟前,正對着穿着冬訓服和大頭鞋的新兵說話。新兵們都睜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面前的一排五花八門的武器。田小牛激動地喊:“報告班長!我們啥時候能打槍啊?”林銳站起身,看着他:“你打過槍嗎?”
“報告班長!沒有!”田小牛說,“但是我從小時候就開始打彈弓,一直打到現在,我們村就數我彈弓打得準!”新兵們一陣哄笑。
“笑啥啊?許海峰不也是打彈弓打出來的嗎?”田小牛看新兵們。“你還知道許海峰,不簡單啊!到時候有的是讓你們打的,打到你煩!”林銳順手抄起一把81-1自動步槍,“這是國産81-1自動步槍,口徑7.62毫米,彈匣容量30發,和下面的81-1班用輕機槍是一個槍族,大部分零件可以互換。”田小牛貪婪地看着,眼睛直放光。林銳又拿起一把帶瞄準鏡的大槍:“國産85狙擊步槍,口徑7.62毫米!是單兵遠程殺傷武器,射程可以達到1000米左右。因爲狙擊步槍具有遠程殺傷性能,而且隐蔽性好,所以狙擊手又被稱爲——‘刺客’!”他看着恨不得把狙擊步槍吃掉的田小牛,笑道:“田小牛!”
“到!”田小牛急忙站直。林銳把槍扔給他:“體會一下!”田小牛伸手抱住,激動不已:“哎呀媽呀!當初我們村打麻雀要是有它,那可不得了啊!”新兵們又是哄笑。林銳恨不得給他一拳:“打麻雀?你有點兒出息沒?!這個玩意兒打麻雀,麻雀都成肉片了!”他一把将槍搶過來,田小牛傻傻看着被搶走的狙擊步槍,很有點兒意猶未盡的感覺。
“國産85微聲沖鋒槍……”林銳繼續介紹。田小牛還是看着狙擊步槍,咽唾沫。旁邊的唐山新兵董強問:“看啥啊?”“看槍,我就喜歡那個槍。”田小牛癡癡地說。來自城市的董強就笑:“那叫狙擊步槍!”
“對,對,狙擊步槍!”田小牛說,眼神還是盯着狙擊步槍。“你這樣的土包子也能當特種兵?”董強笑着說,“豬都能上樹!你還是打麻雀去吧!”“咋?!”田小牛一瞪眼,“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土咋了?莊稼還得大糞養呢!”“田小牛!董強!”林銳站起來厲聲喝道,“你們兩個在幹什麽呢?”兩人急忙立正。“100個俯卧撐!”林銳說。兩人開始做俯卧撐。烏雲帶着自己班的新兵跑步過來,唱着《特種兵之歌》:“夜色當中,我們是一把利劍;黑暗當中,我們是一道閃電……”“立——定!”烏雲高喊。隊伍站住了。烏雲用利索的口令讓他們在武器前站好:“站好了!都給我看着點兒!——林銳,蹭你個光,要不下午我還得去提武器,麻煩得要死!”林銳點點頭:“我們差不多完了,你講吧。”烏雲的帶兵方法和林銳完全不同,嘿嘿笑着看自己班的弟兄們:“說,你們想學啥?”“報告班長!就那個!”一個新兵一指狙擊步槍。“對!班長就講那個!”“那個大槍!”“狙擊步槍!”……“你們還真找對人了。”林銳說,“你們班長,就是真正的狙擊手。”烏雲蹲下,一把提起狙擊步槍:“看好了啊!給你們變個戲法兒!”三下兩下,步槍變成零件。新兵們都看呆了。“再給你們變回來啊。”烏雲又給裝好,新兵們鼓掌。“球!”烏雲說,“這算個球!林班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這都跟玩兒似的。”“林班長表演一個!”一個新兵喊。新兵們鼓掌。烏雲看林銳:“咋辦?”
林銳笑笑:“把我眼睛蒙上。”
田小牛拿出手絹将林銳的眼睛蒙上,小聲問:“班長,留個縫兒不?”“渾蛋!”林銳罵。田小牛急忙給他蒙好。烏雲檢查了一遍:“好,我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