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沒電了。林銳急了:“哎!怎麽黑燈了?!”“我拉了電閘。”老薛上了自己的床。林銳不滿地說:“我這寫信呢!”“熄燈号已經吹了,睡覺。”老薛說。林銳急了:“我說,就咱倆,你跟我較什麽真啊?!”“倆人也是部隊,部隊就有部隊的規矩——睡覺時間到了,睡覺!”林銳氣不打一處來:“你跟我這兒過班長瘾了吧?”“狗屁!我當班長的時候你還吃奶呢!”薛喜财也不生氣,不一會兒鼾聲起來了。林銳就在鼾聲和惡臭中度過他的養豬第一夜。
16
早上,林銳還在夢鄉,就被外面的喊聲吵醒:“一二——殺!一二——殺!……”林銳蒙住腦袋,但還是很吵。他睡不着了,穿着短褲背心裹着被子站到門口。惺忪的睡眼中,看見薛喜财拿着一杆不知道啥年代的木頭槍在紮一個破草人,紮得很認真,動作也很标準。黑豬們看得都很得意,哼哈哼哈很是欣賞老薛的表演。
“一二——殺!”老薛紮得滿頭是汗。完成這個突刺訓練,老薛放下木頭槍,自己給自己喊:“下一個科目——體能訓練!一,俯卧撐!開始!”老薛一個前倒倒地,開始給自己數數,做俯卧撐:“1、2……”林銳喊:“我說,你大早上不睡覺發什麽神經病啊?”
“出,出早操!”老薛咬着牙說。林銳哭笑不得:“我說你一個養豬的班長出什麽早操啊?誰看啊?你出早操給豬看?”
“養豬的,也是,兵!”老薛還在做俯卧撐,“當兵,不習武,不算,盡,義務……
30、31……”“操!搞不懂你!”林銳裹着自己的被子繼續回去睡覺了。林銳耐着性子跟老薛喂了一天豬,老薛給每頭豬都起了名字,居然還都是名将。“那個,那個個子最大的叫巴頓——巴頓!”老薛指着豬圈說,黑豬巴頓就搖搖腦袋,顯然和老薛很熟。“那個最瘦的叫艾森豪維爾;那個呢,叫隆美爾,老找巴頓的麻煩,和巴頓搶母豬!”林銳聽得如同天書,看老薛也如同天神一般:“我說,有沒有希特勒和墨索裏尼?”老薛說:“已經宰了。”
晚飯後,老薛又開始鍛煉體能。他年紀大了,體能訓練不能跟小夥子一樣了,但還是很認真。林銳蹲在邊兒上:“老薛,你不累啊?”
“累!”老薛漲紅了臉說。林銳問:“那你還練啥啊?你練得再好也隻是養豬的啊!”
“組織,讓我養豬,不是說,我不是軍,人。”老薛又開始仰卧起坐。“你養了多少年豬?”
“18年。”老薛累得做不動了。林銳驚了:“啊?!18年!那你當了多少年兵啊?!”老薛閉上眼睛,淡淡苦笑,聲音低來了:“18年。”
“你當了18年兵,就養了18年豬?!”林銳睜大眼睛。老薛苦笑點頭,又開始玩兒命訓練了。林銳隻能傻眼地看着他,搞不懂老薛到底是什麽邏輯。
早上,林銳還在睡覺,被子被老薛掀了。“操!你幹什麽啊?!”林銳怒了,伸手抓被子卻抓不着。咣!他的迷彩服和褲子都被扔在了他身上。老薛已經裝束完畢,站在他面前:“起床!”“我說老薛!我說你一個人發瘋也就算了!何必拉我跟你一起發瘋?把被子給我!”
林銳哭笑不得。老薛很嚴肅地說:“我現在不是老薛!列兵同志,我是你的班長薛喜财!昨天你剛來,我讓你适應一下!從今天開始,你正式成爲我班戰士!起床,跟我出操!”“不是來真的吧?”林銳睜大眼睛。一杆木頭槍就砸上來了,林銳趕緊穿衣服。
5公裏,老薛當然不是林銳的對手,但是老薛在農場人頭熟悉,順了門崗一輛自行車,舉着木頭槍砸林銳:“快點!再快點!”
“我操你全家老薛!”林銳邊跑邊喊,“你他媽的在我身上過班長瘾!”“再快點兒!”木頭槍又砸過來,林銳趕緊跑。這回不敢罵了,呼吸不過來了。5公裏完了就是體能,老薛真的是一點兒也不含糊。直到林銳做完5個100,才算早操結束。林銳累得呼哧帶喘:“老薛,你别等我緩過來,我,我把你這豬圈給拆了。”
老薛又是一木頭槍:“早操結束,現在正課!”“啥?還有正課?!”林銳驚了。老薛說:“喂豬!”晨色中,林銳背着背包,扛着木頭槍在飛奔。老薛在後面騎車猛跟,舉着養豬勺子追着打。林銳喊:“老薛,你當了18年兵,喂了18年豬,你不覺得虧嗎?”“虧,真虧。但是總得有人喂豬,我農村人,沒文化,隻知道部隊幹啥的都需要,有人扛槍,就得有人喂豬——不然,你們扛槍的吃啥豬肉?”“那你爲什麽還要訓練呢?”
“我當一天兵,就要練一天武!我18歲當兵,新兵連結束了,有的戰友當了步兵,有的戰友當了炮兵,我就當了養豬的兵。我雖然養豬,但沒人跟我說,我不是個兵了。”晨色中,林銳對着簡易沙袋怒吼踢腿,出拳如流星。老薛在後面扶着沙袋給他數數。
“老薛,你打過槍嗎?”“新兵連打過。”“多少環?”“一次也沒着靶。”“怪不得讓你來喂豬呢!”
“農村人,沒文化,不懂三點一線。現在懂了,也沒人讓咱打了。”
晨色中,林銳在豬圈和黑豬巴頓角力,巴頓嗷嗷叫,林銳額頭青筋暴起,渾身都是泥水卻不管不顧。老薛拿着秒表計時,也是嗷嗷叫,給林銳加油。
“老薛,打仗輪得着你嗎?”
“啥話?我18歲當兵那年,我娘就跟我說:‘孩兒啊,你爺爺死在抗美援朝,你爹死在抗美援越,都是好樣的。你也不能給家裏丢人。’——輪不着,我就寫血書,我要上戰場。”
晨色中,林銳綁着沙袋在路上飛奔,老薛騎着自行車已經追不上他了。林銳正在哈哈大笑,老薛拐到警衛班,跟班長說了一聲,騎他們的三輪摩托出來了。林銳掉頭就跑。
“老薛,你怎麽總戴着那個狗頭臂章啊?”“哎——别亂說,這是狼牙!是軍人的榮譽!隻有咱們特種兵才有!”“你算啥特種兵?特種養豬兵吧?”“嘿嘿,就算是吧。我養了一輩子豬,在步兵團養豬,在炮兵團養豬,在坦克團養豬,現在養到了特種偵察大隊,也不算白當這個兵了。咱也算特種偵察大隊的兵了。”“老薛,特種兵對你就那麽有吸引力嗎?”“老了,跟孫子說起來有個念想,你爺爺當過特種兵——咱可不興揭短的啊,你不能跟我孫子說你爺爺養豬!”“行!那我就說你爺爺是特種兵!最棒的特種兵!”“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晨色中,林銳跑上山頭,背着背包,身上綁着沙袋,手裏拿着那把木頭槍。他在山上站住,均勻地呼吸着。陽光照在他年輕的臉上,剛毅十足。
17
“林銳!快去門口!你對象來了!”老薛跑進豬圈喊,臉都笑爛了。林銳扔下豬勺子就跑,邊跑邊摘圍裙。快到門口猶豫了,這怎麽跟譚敏解釋啊?他想來想去隻能說實話,便硬着頭皮繼續往門口跑。一出門口愣住了,哪兒有譚敏啊?他問哨兵:“班長,我對象呢?”哨兵嘿嘿直樂:“你小子命好啊,那不是嗎?”林銳順着他的指向一看,沒看見人,看見一輛白色尼桑轎車。林銳就嘿嘿樂:“哪兒呢?班長,你就别逗我了,你把我對象藏哪兒了?”哨兵一臉嚴肅:“我藏你對象幹啥啊?你對象跟車裏呢!”
林銳一愣,将信将疑地走過去,繞着車小心看。當他看到司機座位旁邊的時候,茶色車窗無聲落下,是一個戴墨鏡的長發女孩兒,墨鏡下面的嘴在樂:“林銳。”
“我的媽呀!”林銳一屁股坐地上了,“譚敏,你啥時候整容了?”女孩兒已經下車,聽見他這麽說哈哈大笑,摘下墨鏡:“你看看,我到底是誰?”林銳站起來仔細一看,樂了:“喲——是,是你啊!”徐睫就笑:“對,是我啊!怎麽,不認識了?”
“認識!認識!不過那時候你沒這麽精神,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林銳嘿嘿直笑。哨兵笑着喊:“林銳,你對象來了,請客吧!”林銳這才滿腦袋疑問,摸摸自己的腦袋:“我說,你幹嗎說你是我對象啊?”徐睫眨巴眼睛問:“那我說我是誰?我說我不認識你,那你們站崗的能給我往裏面打電話嗎?”“我有對象啊!這個,這個解釋不清楚啊!”林銳哭笑不得。徐睫笑着說:“得了!
别臭美了!你當你那麽香啊?你比我小兩歲,小毛孩子,我看得上你啊?你當逃兵的前前後後我都知道,我隻是路過省城,順便來看看你!畢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嗎?”
林銳笑:“咳,那是順手的事兒。”“怎麽,當逃兵,然後跑這兒喂豬了?”徐睫調皮地笑。“你都知道了?”林銳不好意思地說,徐睫說:“我不知道能摸到農場來嗎?走,去看看你們的豬圈!我還沒見過呢!”“臭得很!”“咳,見個新鮮嗎!”——老薛見徐睫居然來視察豬圈,一陣緊張,徐睫當然是怕臭的,隻能用手絹捂着鼻子。老薛很過意不去,也不敢讓徐睫喝茶,因爲喝茶要放下手絹。徐睫倒是在林銳鋪上翻起那些書來,大多數都是高中課本。
“喲!你在複習啊!”“嗯,我想考軍校。”林銳說。徐睫換個手捂手絹:“嗯,有前途啊!未來的少壯軍官啊!”“這都是譚敏寄來的。”林銳說。“好女孩兒啊!你可要好好對人家。”徐睫說,“還有什麽難度嗎?”“我外語水平太次,上學的時候沒好好學。”“咳,找我啊!我就是外語學院的!”徐睫樂了,“這樣吧,我給你制訂個學習計劃,然後給你寄幾本不錯的輔導書。隻要你認真複習了,應該沒問題。”“真的?那就太謝謝了,我該怎麽感謝你呢?”林銳高興地說。“叫姐姐。”徐睫調皮地笑。林銳說:“不叫。我還救過你呢!”“好,這次就免了!”徐睫說,“下一次,我再幫你,你就得叫姐姐了。”林銳還沒說話,隐約警報傳來。他們跑出屋子,老薛站在房頂看大隊的方向。“怎麽了,老薛?”“戰備了,看動靜,是大演習。”老薛興奮地說。林銳幾下子爬上房頂,看見大隊那邊車隊在動的影子。一種失落感襲上他的心頭:“老薛,你說他們有一天會想起我來嗎?”“會,我對你有信心。”
“爲什麽?我不過是個新兵,也許他們已經把我忘了。”“你自己把自己忘了,才是真忘了。”老薛沒頭沒腦冒出來這一句。車隊已經開拔,繞過盤山公路走遠,終于看不見了。林銳看着車隊遠去的方向,久久不能釋懷。“你自己把自己忘了,才是真忘了。”——林銳默默念叨這句話,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自己把自己給忘了:自己是林銳,是特種偵察大隊的兵,雖然現在養豬,但是自己拿過三等功,總有一天會回到戰鬥連隊的。這樣一想,信心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