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我說的!”何志軍也不否認。林秋葉站起來:“那你現在是什麽意思啊?!”何志軍真的酒醒了:“我說我要轉業,但沒說我真的要轉業啊!你看你這人,着急什麽啊?”林秋葉氣不打一處來:“這都給你聯系好了,你又變卦了?!”何志軍眼睛放光地說:“秋葉,軍區馬上要組建特種部隊……”林秋葉急了:“什麽特種部隊不特種部隊的?!你知道我找李政委費了多大的勁?托了多少熟人?你說要轉業,我就想怎麽着也得給你找個對口的吧?跟你對口的也就是公安局了,但公安局我又認識誰啊?我東打聽西打聽,托這個病人家屬托那個同事親戚的,好不容易找到李寬了,你現在什麽意思啊?!”
“秋葉,我要帶特種部隊了!我現在不能轉業!”何志軍說。林秋葉都要急哭了:“李政委都說了,你一去馬上是副處!房子待遇都給你解決了!這幾次裁軍下來,你以爲轉業那麽容易啊?公安局現在根本不要轉業幹部,你是破例了!你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嗎?”“我一個帶偵察兵的,打武裝到牙齒的侵略軍的,你讓我去抓賊不是大材小用嗎?”
何志軍也急了,“你和我商量了嗎?你這個同志怎麽搞軍閥作風啊?”“我軍閥作風?!”林秋葉氣得恨不得踢死何志軍,“我還軍閥作風?!你何志軍的良心讓狗吃了?啊?你說你要上前線,我不僅不拖你後腿還支持你!你在前面殺得昏天黑地,我在後面提心吊膽,你知道不知道啊?我爲什麽啊?不就是爲了你喜歡你痛快嗎?好,回來了,在機關工作挺好的,你又不喜歡了!你吵吵着要轉業,我又得給你去找!我林秋葉是找關系的人嗎?我拉下臉皮一個一個找,一個一個求,我爲什麽啊?因爲我知道你拉不下臉啊!你是戰鬥英雄,又是陸軍上校,我還得想什麽工作合适你,什麽工作讓你不覺得委屈!好,我現在找到了,你又不轉業了!你搞什麽啊你?!”何志軍知道自己理虧,卻嘴硬:“問題是我根本不想轉業,我喜歡在部隊啊!我現在要下去帶兵了,你知道不知道?”
“你多大年紀了啊你?!”林秋葉哭了,“你還跟年輕時候一樣嗎?你還有老婆孩子,你能當一輩子兵嗎?你不早晚也得轉業!等沒人要你了,你轉業去幹啥啊?你這些都不想想?”林秋葉哭着說。何志軍站起來:“秋葉,我現在要帶的是陸軍特種部隊!這是我多少年的夢想,我們終于有了正規建制的特種部隊,這是多少偵察兵夢寐以求的!你自己說,我現在走得了嗎?”林秋葉哭着推他:“那我怎麽跟李政委說啊?你知道人家多器重你?力排衆議毫不猶豫,黨委會都開了,你現在不去了?!”何志軍冷靜下來:“李寬也是老偵察兵,我跟他說吧。他會理解的。”林秋葉喊道:“我不理解!你把我和小雨放在什麽位置了?你下去帶兵,這個家怎麽辦?我們剛剛過了幾天舒心日子?你又要鑽山溝?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你心裏把這個家放在哪兒了?”
“媽——爸——都别吵了!”何小雨站在門口喊,“我還得複習呢!——爸,你沒錯,我支持你!”何志軍嘿嘿笑着豎起大拇指:“好丫頭!”林秋葉急了:“你支持他什麽啊?”
“他不是當兵的嗎?帶兵有什麽錯?”何小雨不耐煩地說,“你不是從小就跟我說,爸爸是戰鬥英雄,是真正的當兵的嗎?他不過就是去帶兵,至于嗎?”
“你啊!你啊!”林秋葉氣得臉都白了,“你是要氣死我啊?你這麽聰明怎麽就那麽不明白道理呢?現在都什麽時代了?你不是老跟我說,現在是商品經濟社會了嗎?”
“商品經濟也得有人帶兵啊!”何小雨嘟囔一句。“你也不看看,我這是爲了誰啊?”林秋葉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眼看今年就要上大學了,現在的大學多貴啊!你說說我這不是爲了你,還爲了誰啊?”“我不要你們管我!我自己勤工儉學!”何小雨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個,好像自己是家裏的累贅一樣。“你,你……”林秋葉的眼淚真的就流下來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跟洩氣了的皮球一樣嗚嗚地哭,“你們爺兒倆合起來欺負我一個……”何志軍哭笑不得了,誰欺負誰啊?林秋葉哭夠了問:“什麽時候走?我給你收拾東西去。”何志軍立即覺得老婆真好,馬上開始内疚,他低聲說:“明天。”林秋葉驚了:“明天?!”
“明天——中國陸軍狼牙特種偵察大隊第一批隊員開赴營地!”何志軍眼睛發亮。林秋葉無奈地起身:“我去給你收拾東西,藥你帶上,記得按時吃。”何志軍一把拉住林秋葉抱在懷裏,林秋葉掙紮着低聲說:“幹嗎啊?孩子在呢!”何志軍說:“我所有的軍功章都是你的!”林秋葉還沒哭完的臉紅了。“我鎖門複習了!”何小雨在自己房間裏喊着,打開英文錄音放得很大。林秋葉推他:“你看看,孩子都在笑話你!”何志軍強調說:“所有的軍功章,都是你的!”林秋葉不好意思了,臉紅着低下了頭。
第二天天剛亮,何志軍就悄然起身。他穿上陸軍上校常服,輕手輕腳走出卧室。小雨還沒起來,屋裏黑着燈。他看見一個背囊和一個公文包放在餐桌上,都收拾得很好。他撫摩着背囊和公文包,打開公文包,裏面有各種藥品。躺在床上的林秋葉閉着眼睛流淚。
何志軍毫不猶豫地打開家門,右手拿背囊,左手拿公文包,噔噔噔下了樓。他的腳步永遠山響,每一下都敲擊在林秋葉的心上。林秋葉一下爬起來撲到窗口,樓下停着一輛三菱吉普車。耿輝上校站在車旁抽煙,看見何志軍出來就迎接上去。司機跑步過來接過何志軍的東西,何志軍回頭看了一眼。林秋葉一把拉下窗簾,心撲通撲通跳着,再打開,車已經開走了。林秋葉埋怨着哭了:“這個死鬼,就那麽舍不得再看一眼啊……”何小雨揉着眼睛,穿着睡裙抱着毛狗熊走到門口:“媽,爸走了啊?”林秋葉擦擦眼淚,點頭:“走了。”何小雨看着媽媽:“媽,别擔心了,會有人照顧他的。好歹也是個大隊長,肯定有公務員。”
“那幫小當兵的,會照顧人嗎?”林秋葉深深地歎口氣,“不說這個了,我忘了給你做早飯了,你去看書,我這就去給你做。”
林秋葉起身去廚房了,何小雨抱着毛狗熊坐在床上,想着什麽——她在想什麽呢?——臉蛋紅撲撲的何小雨,一個18歲的女孩兒,她在想什麽呢?
5
何小雨穿好鞋背着書包下樓,打開自行車,眼角餘光沒看見平時慢悠悠騎着山地車過來的劉曉飛。她很納悶兒,起身左右看看,還是沒有。怪了,這個家夥今天怎麽了?平時早就在樓下等着了。等了足足有10分鍾,才看見劉曉飛跟飛一樣騎着車過來:“小雨!我遲到了!對不起,我媽非讓我……”何小雨臉一沉沒說話,打開自行車的鎖就上車騎走,劉曉飛加快速度在旁邊跟着,并排出了軍區大院。劉曉飛路上不停地道歉着:“對不起啊,我媽非得讓我和我爸一起吃早飯!我這一放下筷子就趕緊過來了,我下次不會遲到了……”
“遲到什麽啊?”何小雨不看他,自己騎着,“我又沒讓你每天來等我。”“是我自己要來,自己要來的!你看我三年了也沒遲到過一次,你就原諒我吧!”劉曉飛笑着說。何小雨騎着自行車,頭也不歪:“有什麽原諒的,你等我也沒什麽事兒。你家那麽遠,不用等我一起上學,以後下晚自習也别送了!”劉曉飛滿頭是汗:“我錯了還不成?”何小雨徑直拐彎:“你沒錯。快到學校了,你跟我分開吧!”
劉曉飛慢下自行車,讓何小雨騎着自行車拐彎兒到學校門口的小路上。等了好一會兒,他才騎着車飛似的進了校門。剛剛進車棚鈴聲就響了,他跟兔子一樣急忙往教室跑。
何小雨已經在座位坐好,拿出課本上早自習,劉曉飛兔子一樣跑進來,對學習委員不好意思地笑:“對不起!對不起!遲到了!”他跑到何小雨後面的座位坐下喘着氣,何小雨臉一紅,打開書本自己看着。劉曉飛把娟秀封面的筆記本拿出來遞給何小雨:“昨天借你的化學筆記。”何小雨頭也不回接過來,随手放在一邊。劉曉飛看見了伸着脖子:“裏面有錯誤,我給你改了。”何小雨納悶兒,自己怎麽會出錯呢?她打開筆記本,果然裏面夾着書簽。她拿出書簽看了一眼就趕緊合上,臉徹底紅了。她低着頭,又慢慢打開,書簽上寫着一首小詩:
我希望飛翔在你的小雨中,
我的翅膀上面,
最沉重的就是你的一滴眼淚。
沒錯,是劉曉飛那個家夥的筆迹。何小雨臉紅着,合上筆記本。劉曉飛在後面看着何小雨的背影非常緊張,低頭打開書裝着看。何小雨想了半天,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麽。過了一會兒,她回頭遞給劉曉飛筆記本:“最後一頁是你要的答案。”劉曉飛緊張地接過,急忙打開。何小雨轉回頭不說話,繼續低頭看書。劉曉飛翻到最後一頁,上面是何小雨的秀氣小字:“我們是好朋友,無須說明什麽,隻要我們心裏明白就可以了。不是嗎?”
劉曉飛笑了,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麽,接着從後面踢了何小雨的凳子一下。這是他們三年的特殊信号,何小雨頭也不回伸出右手,劉曉飛把筆記本放在她手上:“答案我補充了一下。”何小雨接過來打開,上面寫着:“我準備去當兵了,做一個像何叔叔那樣的戰鬥英雄是我從小的夢想——陸軍學院,偵察指揮專業。”何小雨寫上什麽,遞回筆記本。劉曉飛打開,上面寫着:“就你?你做狗熊還差不多!新一代的英雄是我——軍醫大學。”
劉曉飛看着何小雨的馬尾辮,笑了。
6
車隊在盤山公路上走着,一圈一圈地轉悠。霧色逐漸升騰在車隊的旁邊,漸漸地,車隊進入了那團解不開的霧色中。兩輛三菱吉普車,幾輛解放卡車,再加上幾輛輔助後勤車輛,就是何志軍的全部家當。耿輝苦笑着說:“這些官兵大部分都是A集團軍偵察大隊的骨幹,我親自挑選的。老部隊都不願意放,沒辦法,我隻能靠個人關系求了——他們還是給老政委面子的。另外,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陳勇我給你要來了!”
“是嗎?!”何志軍哈哈大笑,“這小子現在該是連長了吧?”“志願兵。”耿輝苦笑。何志軍沒明白:“怎麽回事?他怎麽能是志願兵呢?夜老虎團怎麽能讓他當志願兵呢?”耿輝歎口氣:“還能怎麽回事?他當時被部隊推薦上陸院,因爲你選他上前線就沒去。跟你打完了仗,年齡也大了,就沒機會上學了。”何志軍說:“那可以提幹啊!”耿輝看着外面緩緩地說:“提幹?老何,你真的是活在真空裏啊!我讓他跟我走,他不願意,舍不得夜老虎團。後來的幾次戰士提幹指标,他都被人頂了!我又不是夜老虎團的政委,我也沒辦法。”何志軍急了:“這都怎麽搞得啊?!”何志軍急了,“這是戰鬥英雄,是個天生的戰士!他不提幹還有誰能提幹?”耿輝苦笑:“事情要都那麽簡單就好了……”何志軍心情很沉重:“是我害了他的前途啊!”耿輝說:“先别說這個了,個人感情以後再說。我早上走的時候和軍區機關挂了電話,咱們的第一筆經費不能全下來,隻能到一半兒。”
“爲什麽?”何志軍納悶兒。耿輝悶悶地說:“用銀子的地方多,這筆經費被挪了一半兒到别的地方了。先幹起來吧!要是等剩下的一半兒,鬧不好也敢挪沒了。”何志軍靠在椅背上不說話,顯然心情不是很好,半天才說:“經費的事情,還得靠你多跑。”耿輝點點頭:“你就抓你的軍事,其餘的我來吧。你也不擅長這個,我去跟那些衙門磨牙吧。”車隊到達深山裏面的一個廢棄的營盤。有一個排長帶着幾個小兵在把守這個原先的炮兵教導團駐地,大門都已經長滿鐵鏽。因爲很久沒有來過車,他們炊事員買菜也隻是騎個三輪車從側門走,從來不走大門,所以大門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德行。那個小排長看見倆上校非常激動,趕緊出來敬禮。看門的小兵去開鎖,但怎麽都打不開,何志軍心情不是很好,一揮手,陳勇背着步槍,拿着一把老虎鉗子就下了車,直接把門上的鐵鏈子卡斷。然後上來幾個兵,這才使勁把大門打開。接着就看見一院子的荒草,幾隻大老鼠噌噌噌地跑過去,一點兒都不怕這些陌生的來客。廢棄許久的兵樓破敗不堪,一塊完整的玻璃都沒有。院子裏面擔任看守任務的小兵們正在打牌,穿着短褲背心,也有赤膊的。車隊進去了,那些陣地管理部隊的小兵們才注意到來了一支野戰部隊。何志軍和耿輝在荒草密布的路上走,居然踢出幾個用過的避孕套。
“辦一下交接,你們就可以走了。”何志軍對那個一直跟着的小少尉說,他也不想說什麽,一直孤零零地在大山裏面守着一個廢棄的營盤,還想指望這些小兵們怎麽樣呢?小少尉激動地敬禮,轉身去跟後面的幹部辦交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