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着客人上樓,周總喜歡台球、燕總喜歡麻将、戚總又喜歡茶道,不過都放下了各自的愛好,圍着潘總玩幾把小橋牌。臨窗而座、紅袖添茶,幾人說說笑笑,玩得頗是高雅。
擦了一把老汗,姜中希安排好諸人,急急下樓等着不常來的魏總,一般很少有事能讓深居簡出的魏總出面,除非是來了大人物,比如樓上那幾位;或者有些挑場子的操蛋人物,比如昨天那幾位。
“過來過來……”姜中希叫着保安頭、大堂經理,一男一女,哼哈二将。男的西裝革履,女的長裙過膝,是姜總視爲左右手的兩個人,他問,“你們倆可有點眼色啊,昨天的事知道怎麽彙報嗎?”
“知道。”兩人齊齊點頭。
不一會兒,坐着輛輝騰到場的魏總魏錦程下車了,姜中希彙報着,說幾位老闆已經到了,樓上玩牌;保安隊長彙報着,說昨天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是莊子河刑警隊抓人,抓到咱們這兒了,現在據說因爲刑訊逼供,被他們上級關起來了,詳細情況還沒有出來;那位女經理彙報着,說這人是個有名的“黑警察”,市裏不少娛樂行業的都挨過他敲詐,幾家小戶聯名告他了。
魏錦程老總聽到此處,臉上的表情變了變,愕然、狐疑、驚訝。
傳聞總是和事實出入很大的。他問:“那被抓走的是什麽人,在這兒幹什麽了?”
“沒幹什麽,剛入會的一位會員,登記的名字叫張朋,做IT業的,來咱們這兒三次,都是普通的消費,昨天剛下樓,莫名其妙就被抓了。”姜中希道。
“把這個人的監控找出來我看看。”魏總安排着,又行幾步,再安排着,“還有那幾個警察,監控也給我找出來。對了,回頭有上門調查的,一定好好招待。”
“是,不管他們問什麽,一概不清楚。”姜中希點頭道。
魏老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着安排了句:“特别是警察幹了些什麽,就當沒發生過啊。”
“是!”三位屬下齊齊應聲。
這是魏老闆一貫的風格,從不與人一争長短,哪怕對方是個普通人。陪着魏總進了門廳,這金碧輝煌的産業,仿佛根本與他無關一樣,他像一位普通的客人,連陪同也不要,自己直接上樓會客去了……
整十時,禁毒局辦公樓地下一層,許平秋靜靜地坐着,看着對面三位大員。
三個人從震怒到疑惑、從疑惑到愕然、從愕然又到困惑,表情的極端變化都來自許平秋交給他們的一份檔案。
“‘6·23’大案裏的卧底02号,就是他?”李磊愣了,摩挲着下巴。
“深港那例涉黑網賭案我有所耳聞,沒想到是他啊,這個案例在部裏内參上有。”楊正道。
“剛剛還有個滅門案……呵呵,好事怎麽都讓他攤上了,這是個複合型人才啊。”段嘯雲哭笑不得地說。
餘罪被逼出來的從警經曆充滿了傳奇色彩,傳奇到把在座三位國字頭的來人都震驚了,這也正是許平秋想要的結果。
可這結果讓三位爲難了。把國辦的特勤打成這樣,給自己人都不伸張這個正義,那不是讓下面人寒心嗎?
看出了來人的躊躇,許平秋慢條斯理地說:“你們要的人就是他,現在正關着,随時可以交給你們,或者按照你們的意見處理。”
啧啧聲起,反洩密專員懂了,這是要逼宮了。他看着李副處長,李副處長把這份标着“秘密”字樣的資料放下,看着許平秋,半晌,嚴肅地問:“許副廳長,你們的意見呢?”
“這确實是個誤會,你們查到了這條線,我們也查到了這條線,正是因爲我們溝通不力,才緻使大水沖了龍王廟……換個思路,如果這個人真是毒枭,我想九處的同志對于我們緝毒警這麽做,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感吧?”許平秋同樣嚴肅地說。理由陳述清楚,然後意見出來了,“所以,我請各位高擡貴手……”
“把我們這麽一位勞苦功高的探員打成這樣,讓我們高擡貴手?”段嘯雲有點咽不下這口氣了。
“他的資料上有……他在監獄就和毒販關在一起,還差點都把一個毒枭勒死,手黑着呢。不過換句話說,真要不是手黑,這些案子他恐怕也拿不下來。”許平秋解釋道。
“咝!”李磊倒吸涼氣。也是,這是個在監獄裏培訓出來的“特勤”,和任何訓練方式都不相同,一想到昨天看到郭鵬廣被打成那樣他心裏就發怵,不過同樣是這一件事,讓他看到了一絲明亮。
上鈎了,許平秋在偷笑。
楊正問了:“那許副廳長,這個案子你覺得他行麽?”
“絕對行。”許平秋打着包票道,“心狠、手黑,對自己人都下得了手……他和杜立才又有過節,用他,絕對是最佳人選,不信你們可以從五原找找,他辦的,可都是沒人敢接的案子。”
“咝!”李磊一仰脖子,又吸涼氣了。也是,郭鵬廣經過多少大風大浪,和黑幫槍戰都沒有這麽慘過,要說幾個普通的小警察把一位這樣訓練有素的特勤收拾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
好久,楊正和段嘯雲都看着領導,李磊過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别無選擇了。”
“别無選擇,也是一種選擇。”許平秋道,看着李磊,這是最後一道關卡,他極爲自信的眼神,放射着誘惑道,“而且,是一種相當不錯的選擇,這樣讓人頭疼的人物,爲什麽不讓毒販也頭疼呢?”
三位國辦來人眼亮了亮,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在猶豫,還是覺得不宜發表意見。
不過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劫逃過去了。許平秋心裏暗自慶幸地如是想……
整十一時,關着餘罪的房間門,“嘭”一聲開了,任紅城出現在了門口。
房間裏的餘罪做着俯卧撐,頭也沒擡。任紅城上前踢踢他,他數到一百才起身,喘了口氣,倒了杯水抿着。
“喲,這麽悠閑啊,真的一點也不擔心?”任紅城問,别指望他臉上有表情。
“别給我來恩威并施那一套,輪着我擔什麽心?”餘罪擦着汗,痞痞地說。
神經大條成這樣,不是聰明絕頂,就是二得要命,任紅城道:“那你對我是來幹什麽的,也沒有興趣?”
“你身上除了秘密,還真沒有讓人感興趣的地方,可是我對你的秘密也不感興趣。”餘罪道。
“呵呵。”任紅城意外地笑了,豎了豎大拇指道,“你牛,捅這麽大婁子,自己反而跟沒事人一樣。能告訴我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嗎?你好像已經發現他身上的信号裝置了,你不會不認識吧?”
認識,就不該故意;不認識,又不合理。任紅城一直不明白,餘罪也是狡計百出的主,怎麽可能犯這麽二的錯誤?把人打成那樣,就算來路不明的人也不應該打成那樣啊,而且又是在刑警隊。
“你懷疑我洩憤,對吧?”餘罪道,任紅城沒反應,餘罪又補充着,“我肯定不會承認的,反正你又沒證據。”
“那你把人打成那樣,那可是傷害證據啊,這有違同志你的做人信條啊。怎麽可能留下這麽多證據,督察都去了,你還在打……我好奇,一定有故意的成分吧?”任紅城道。
“事實如果清楚,動機就不重要了,你非要來界定是故意還是過失嗎?”餘罪笑了笑道,好惬意的樣子。
沒錯,這家夥肯定是洩憤,隐隐地聽許平秋暗示過他和林宇婧的關系不淺,很可能發展到了男女朋友,看樣子這是沒錯。
“也是……那我知道的秘密裏,好像應該還有你感興趣的東西。”任紅城道。
“當我知道‘金龍’是假的的時候,你的秘密就不重要了。”餘罪道,臉有點陰。
任紅城不解地問:“你的意思是……”
他一看餘罪的臉色又明白了,直拍前額道:“對,兩個自己人在一塊,那什麽毒販和毒販的情婦就是子虛烏有的了。”
“她肯定被關起來審查了吧?”餘罪眼睛有點空洞地問。
這一行步步危機,有時候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内部,特别是這個洩密事件,直接會把所有接觸過的人都定性爲嫌疑人。
“是,起碼的組織程序你應該理解,她和李方遠都被審查。他們兩人跟杜立才的時間最長,杜立才槍殺毒枭沈嘉文後一直下落不明,當務之急是找到他,還有那個導緻行動失敗,潛藏在我們内部洩密的内奸。”任紅城道。
“我知道了,我想,他應該已經潛回五原了,應該不那麽難找。”餘罪道,拉起衣服,披着就準備走了。
任紅城訝異地看着,好奇地問:“難道,你一點也不關心,你的事是怎麽處理的?”
“那是你們該關心的事。”餘罪道,系着扣子,邊系邊道,“編個故事對于組織上來講,應該很容易。或者故事都不用編,直接一個正常調查,晾着晾着,也就涼了……對了,任處長,和許副廳長打個招呼,我想和林姐通話,盡量安排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連當事人都沒見過,怎麽往下查?”
說着,餘罪拍上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坐着的老任好不愕然,餘罪還真猜對了,組織上正是用了一個“正在調查”的口吻,準備無限期地将餘罪刑訊的事擱下去,可是餘罪怎麽能知道呢?
這哪是二得要命,簡直是聰明絕頂啊。挾私發洩把人打成那樣,還得組織上給他遮醜!
老任抿着嘴,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他在想,這事情呀,好像不是特勤把他算計進去了,恐怕應該是餘罪把特勤這個身份,包括他、包括老許,都算計進去了……
午時,“特混沖鋒隊”再次集結,這一次餘罪更得意了。那幾位可能受到了政委的教導,義憤填膺,摩拳擦掌。盡管大家的底線都低了,可是看完這次有關洩密的案例還是氣得七竅生煙。一個内奸,把前方辦案同志的家庭信息透露,導緻妻小被綁架,導緻前方倒戈。
“不管誰幹的這事,”熊劍飛說了,“他死定了。”
其他人說了:“這幫子毒販,都該死。”
還有起哄餘罪的:“餘兒啊,你小子剛進去,告狀的就一大堆,都說你黑!”
“告我?就從他們開始。”餘罪摔了杯子。
說幹就幹,一群出籠的虎狼直奔有名有姓舉報的一家:長風路的慢搖吧。沖進去時,把正嘚瑟的小老闆吓得嘴唇和牙齒一塊打戰,還沒問就趕緊解釋:“真不是我告你,是桃園公館那位爺打了個電話讓我告的。”
“好,這事和你無關,我找他去。不過孫老闆,兄弟們打的來的,老不方便,借你的車用用,用完就還你啊……你不借也可以,咱們就朋友間的關系,不涉及其他啊。”
誰說不借啊,孫老闆趕緊把自己的寶馬借給餘罪了。那車保養得比小媳婦還光鮮,看着一幹警察開着他的寶馬猛加油門,孫老闆直拍額頭,痛悔不已。社會這麽黑暗,告什麽告嘛,把寶馬都告走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回來呢?
借了兩輛車,收了多張會員卡、購物卡,把那幫不幹不淨的小老闆吓得噤若寒蟬。下午的時候回到了礦區刑警隊,餘罪和鼠标商量好了,集體行動,教隊裏的刑警和協警疊一種特殊的紙包:棺材包。
其實就是一個用特殊的手法疊好的紙包,那些資深的吸食人群憑着包樣就能判斷出賣包人的水平。這個細節被餘罪捕捉到了,和小夥子們關起門來商議下一步行動。
行動相當迅速,晚飯後就開始了,不少已經劃定的出沒地帶,總有已經扮成賣客的便衣,正玩着小動作。你瞧着那位用幽怨的眼神在四下張望的,不用說話,一抹鼻子一吸,然後手指一勾,他立馬就上來了,那疊法特殊的紙包一亮,對方肯定是塞給你錢,搶了就跑。
然後總有從陰暗的地方跑出來劇烈咳嗽的人,邊咳邊罵着:“誰這麽缺德,弄石灰粉抽死人呢!”
餘罪等人也沒閑着,很多已經掌握了的用于銷售毒品的電話号碼,都被支援組以特殊的手段截走了,每每有要貨的短信,“特混組”就一手收錢,一手安排送貨。
貨肯定沒好貨,街上已經出過幾次這種場面——買到假貨的瘾君子,抄着武器四處尋找給他們貨的小戶。在很多娛樂場所,都多多少少發生了兜售小包的一露面,就被人摁着狂毆的場面。
其實前期摸排到的線索,都被當成了反擊武器在使用。很快,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法在餘罪的布局下開始暗地施治。莊子河、礦區、平陽路、杏花嶺幾處警中的熟人都秘密接手了這個任務,很多協警都被分派了這項秘密任務。很快,五原這個地下的市場亂象就更兇了。第三天就發生了一所酒吧被砸的事件,據民警調查,是因爲酒吧裏有人拿石灰粉當粉賣。
這一招使出來,連許平秋都拍案叫絕,地下市場最重的是信譽,越黑越要有信譽,而這樣一來,毒品終端市場的信譽馬上就會到崩潰的邊緣……
遍尋出路
“過來,把他們幾個都帶過來。”
礦區刑警隊,嚴指導員腆着肚子,拿着一摞紙揮着,臉上是很不耐煩的表情,招呼的是一撥從籠子裏剛放出來的嫌疑人。
昨夜波及礦區了。一家練歌城裏有人大打出手,抓回來才發現,也是賣假貨的原因。一幫子很嗨的小年輕人,摁着賣小包的揍了,被揍的是莊子河刑警隊的一位。
這揍也算白揍了,刑警都不好意思說這是自己的便衣,隻能按常規處理。罰款,帶頭的拘留,不過餘罪還是老樣子,抓回來就全放。
當然,放之前還是要教育一番的,嚴指導員把手裏的紙一張一張分給昨晚抓回來的嫌疑人。都是礦區子弟,最大的二十出頭,小的高中還沒畢業,裏頭已經有哈欠連天、萎靡不振的了,明顯也是吸過的。真想不通,還是青少年,怎麽就都抽上那玩意兒了。
這些顧不上管,嚴指導員訓着這七八位道:“仔細看,好好看,字能認全嗎?認不全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