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個相當惡劣且嚴重的事件,省廳的督察,來頭又大得吓人,就算莊子河刑警隊極度團結,也不敢挑戰省廳的權威哪。餘隊長還真被铐走了,一铐出門,餘罪大叫着,大嚷着,和督察亂打亂踢,一群督察上來,七手八腳好容易才摁住人。
那些幹壞事的兄弟都心有靈犀,餘罪這是故意制造混亂,趁着這混亂的光景,轉眼溜得一個不剩了……
時間卡得很準,許平秋和任紅城驅車到莊子河刑警隊時,督察正扭着餘罪往車上塞。
他和任紅城匆匆下車,問人在哪,督察告訴他在裏面,兩人急步往裏走時,國辦的便衣追着信号已經到場了。一行人奔進刑警隊,那怒火中燒的表情,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滿臉是血、幾乎不能走路的“嫌疑人”,被兩位刑警架着出來了,不細辨認都看不出人樣來了。他看了看接他的自己人,嘴唇翕合了好久,喃喃地,愣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國辦的來人,氣哄哄地朝着現場地方警察“呸”了一口,上前架着自己的同事,然後撞開了要來幫忙的刑警,攙着人上車,疾馳走了。不用說,這得先送醫院了,沒準得住好長時間呢。
任紅城愕然看着一屋子發呆的刑警,他居然沒有找到那幾個渾球,看來早溜了。他心慌地和許平秋使着眼色,這事情亂得,怕是不好收拾了。
“各忙各的,等候調查。”許平秋煩躁地揮揮手,在衆警愕然的眼光中,出了院子。
國辦的幾位已經趕到了,都在瞪着那個打了人的刑警隊長,其中一位餘罪認識,他像是故意找刺激一般,反問道:“瞪什麽瞪?你們給的照片啊,我把那毒販抓住了,這種人抓住,不往死裏打,他什麽也不交代啊……真的,巧了,會館正好碰到他,我們就摁住了,他身上帶了六個假身份,證件還都是真的……絕對有問題。”
許平秋上前來,随便一腳,正中餘罪臀部,餘罪一個趔趄,回頭怒目而視,許平秋面無表情道:“帶走,先把他關起來。”
大放厥詞的餘罪被帶走了,許平秋望着三位,好不尴尬。國辦的人跟着信号追才能确定方位,老許就已經想到在哪兒了,這明擺着,似乎就是他知道的事嘛。可這其中的緣由,讓人怎麽解釋呢?再怎麽說,就算是個毒販,也不能直接把人打成這樣吧?
“這個……這個可能有點誤會。”許平秋正要解釋。
國家禁毒局副處長李磊,聽也沒聽,直接掉頭走了。副廳長在地方還算個長,可在國辦來人眼中,分量明顯還不夠嘛。另一位外事聯絡員對地方警察這作态,實在無語,跟着副處長的步子走了。反洩密這位專員楊正本來對許平秋頗有好感,不過此時已經所剩無幾了,他走時回頭撂了句:
“許副廳長,盡快給個處理結果吧,就算真是個毒販,也不能打成這樣啊,我們第九處都沒有這麽黑啊,才接到消息一個多小時哪,啧啧……”
楊正歎着氣走了,任紅城傻眼了,張着嘴愕然回看許平秋,許平秋和他相視凜然,這婁子捅得,可要命了,恐怕就是許副廳長也擺不平了啊……
身囚名臭
開發區分局副局長被抓啦!
消息像長了翅膀,比風傳得還快。離立功受獎不到兩個月,從榮譽的巅峰一下子摔到了谷底,這樣有争議的人物,肯定會有很多搶眼的故事。
從莊子河到開發區,從開發區到各分局、派出所,這個消息在省廳督察還沒有把人帶到問詢地點時,已經傳回市局了。上蹿下跳最歡的莫過于餘罪那屆的幾個同學,聽消息時是興奮,電話裏傳的是偷笑,部室裏讨論,又是添油加醋。誰也沒有注意到,以往就算是市局一個領導下課,都沒有引起過這麽大的波瀾。
當然,最高興的莫過于那些忍氣吞聲,被訛了、詐了不敢吭聲的小老闆們了,在事發後數小時裏,開發區分局、市局和省廳的紀檢監察辦公室、市反貪局以及檢察院,都接到了數封舉報信。
内容就俗套了,強行索要錢物、對商戶進行威脅恐吓,還有毆打商戶等等劣迹,時間、地點、金額一條一條排得清清楚楚,即便沒證據,内行人一看也知道不是假的。
市局紀檢上的同志,拍案而起、怒發沖冠,真想不到英雄居然也是這麽一副醜惡的嘴臉;市檢察、反貪局倒是挺念兄弟單位的情分,直接把舉報轉回市公安局,省廳又給打回來了,沒有批複。像這樣一個小分局局長,恐怕還輪不到省廳開刀。
下午十七時,開發區分局局長李維武,戰戰兢兢地敲響了王局長的辦公室門。
這是局裏臨時通知讓他專程回局彙報的,他捏了一把汗。自己班子裏的同志出了這事,李維武還真怕負個領導責任,和那位一起下課了。那位估計這課是下定了,據說把人刑訊改傷殘了,這種事,得追究刑事責任了。
關于彙報的事,李維武分局長在車上專門拟了個草稿,站到市局王少峰局長面前,他還是有點緊張,聲音有點發抖地彙報些情況。放松紀律要求、放任作風建設,緻使這樣的同志疏于個人修養,進而釀成錯誤雲雲。聽得王少峰耳朵起繭,直接打斷了問:
“維武啊,你這是彙報麽,怎麽聽着像給我拟的發言啊?”
一句話把李維武吓了一跳,不知道該用什麽口吻彙報了。王少峰直接道:“直說,别拐彎抹角,官話我還不比你會講?”
“真不太清楚啊,他任職時間太短,這才幾天啊。”李維武直說了。
這倒是句實話,王少峰笑了笑問:“平時表現怎麽樣?”
“不……不……不怎麽樣,工作路子有點野,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作風很散漫,有什麽事一般不跟我們班子其他成員通氣……王局,我真不是說他壞話,從基層上來的同志大部分都這個樣子,鍛煉兩年就好了。”李維武愁眉苦臉地說。說假話吧,領導看樣子不滿意,可說真話,他又怕觸了黴頭,這位同志可是王局長親自送上任的。
奇了,似乎并沒有觸到領導的逆鱗。王少峰笑笑道:“對,就得這個态度,實事求是嘛,功是功、過是過,不能混爲一談。你是老同志了,在這一點上還是要有原則性的。”
“是,王局,這确實是位能人,我們不得不承認。進開發區分局沒幾天,開發區幾家娛樂場所,被他整得都不敢開業了。”李維武笑道,嚴格地講,這并不是什麽好事。
而且這話裏似乎有試探的味道,他在試探領導是否也有所耳聞。果不其然,王少峰興趣來了,問道:“對,還真有這回事,他前腳出事,後腳告狀的就去了一堆,市局的、省廳的、反貪局、檢察院的,好像能告的地方,就沒落下……哎,我就奇怪了,這是因爲工作觸了衆怒,還是他……手腳确實不幹淨。”
“這個……”李維武緊張了。這種事,都是空穴來風,恐怕就是告狀的也拿不出真憑實據來。
“直說。”王少峰臉色變了。
“直說就是,咱們下面,手腳還真沒多少幹淨的。水至清則無魚啊,這位還最喜歡渾水摸魚。”李維武輕聲道,看領導不動聲色,他聲音更低地說,“前段不是有個禁毒日調研嘛,他就很上心。現在這個毒品吧,咱們也沒有非常準确的界定罪責,比如冰、海洛因是毒品,可大力水、含搖頭丸成分的飲料,還有那什麽神仙水之類的,有些情節特别輕微的,一般就治安處罰了。可他……他對這事特别上心,可能在工作中惹的人不在少數。”
“哦,這樣啊。”王少峰笑了。涉及治安處罰,那裏面的貓膩就大了,全國人都知道。
李維武對領導這個表情很意外,這麽年輕的一位幹部眼看着要落馬了,又是一位爲人民作出貢獻的警察,領導應該痛惜才對啊。
容不得思考,王少峰大手一擺道:“好,基本情況我清楚了,那就這樣吧。如果市局、省廳調查同志核實情況,你務必本着實事求是的态度,給餘罪同志一個公正的評價……不管出什麽事,不能影響正常工作,大局爲重。”
“是!”李維武分局長樂了,沒想到這麽輕易就過關了。看這樣子,他的事就是他的事,牽連不到别人。隻要自己沒事,誰管他出什麽事呢。
李分局長樂滋滋地告辭走人了。
王少峰局長獨自在辦公室裏,自得其樂般地笑了笑,手裏的筆轉了幾個圈。他似乎在搜腸刮肚尋找着最适合此事的詞,想了不久,他在紙上寫了八個字: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看來這确實是個颠撲不破的真理,當時也是臨時起意把這位安排到開發區這個肥差上,可誰想得到,安樂緻死的速度,真叫快啊………
抓啦!餘罪居然被省廳督察抓啦!
聽到這個消息,震動最大的還是支援組。李玫瞠目結舌,通知着不知道在哪兒公幹的肖夢琪,肖夢琪火急火燎地四處打探消息,探到的消息是:刑訊逼供,緻人傷殘,據說打得很重,人送進醫院了。她四處打聽傷員的情況,卻無從知道。
下班的時候她才匆匆從市區趕到總隊,一到總隊吓了一跳。來了好多不認識的人,一問才知道,杏花分局的、平陽路反扒大隊的,甚至還有聞名遐迩卻不得一見的馬秋林,都焦急地等在總隊支援組。
人被抓哪兒了,事情有多嚴重,會怎麽樣處理?一連串的問題朝她來了,她一下子頭都大了。
解釋了幾句,又是群情黯然了。
刑訊、傷殘、省廳督察,這幾個恐怖的字眼組合到一起,是警察最不願意遇到的事。
“咱們怎麽辦啊,就這麽傻等着?問問許副廳長啊。”李玫出聲道。
“我問了。”肖夢琪爲難地說,“他根本不接電話,肯定知道要問什麽。”
“那還有誰可能知道餘罪的情況?”曹亞傑想了想,第一時間想到鼠标了,俞峰卻是提醒着:“我早打過了,奇了怪了,關機了居然,他媳婦說兩三天都沒見人,我估摸着,他們幾個是不是湊了一夥幹什麽事呢?”
“案子,肯定是案子。”劉星星道。能讓餘罪這麽投入的事,除了案子,就沒有其他了。
衆人七嘴八舌、讨論無果的時候,肖夢琪卻注意到那位衣着普通的老人,悄悄地退出去了。她知道在這兒扯不出什麽結果了,匆匆地追着老人的腳步,追到樓梯時叫了聲,然後笑吟吟地自我介紹,送着這位警中傳奇的人物。
“你不用恭維我,我已經過了需要驕傲情緒的年齡了。”老馬淡淡地笑了笑,把肖夢琪的景仰,一語揭過了。
“那我就不恭維您了,馬老。不過我想問您句話。”肖夢琪道,看馬老雲淡風輕的樣子,她問,“您對餘罪怎麽看?”
“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問題呢?”馬秋林不解了。
“因爲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而您是他尊崇的第一人,應該對他很了解吧?”肖夢琪像是在找話題。
馬秋林背着手,稍稍躊躇了一下道:“好像不對,你和他,比我和他相處的時間應該更長,應該更了解。”
“是啊,我了解得越多,越不了解。您看啊,他的思維很奇特,不過大多數不是偵破思路,而是犯罪思路;他屢立功勞,可事實上,他犯的錯比立的功要多很多,比如這次刑訊逼供,我都不用想,肯定不是誣蔑他……我在法國留過學,明白當執法者的行爲和法理沖突時,一個警察應該怎樣選擇,我知道餘罪是怎麽選擇的,其實我也很想像他那樣,不過我做不到。”肖夢琪輕輕地說。其實答案很清楚,卻很難讓人心平氣和地接受。
“那你說,國外的警察,有爲人民服務的嗎?”馬秋林笑着問。
“那肯定有。”肖夢琪道。
“那你說,國外的警察,有刑訊逼供的嗎?”馬秋林又問。
“那肯定也有。”肖夢琪道。
“那國外的警察裏,有英雄和罪犯、有冤假錯案、有秉公執法和徇私枉法嗎?”馬秋林又問,他停下腳步了,看着肖夢琪,肖夢琪點點頭道:“當然有。”
“這就是了,黑白對錯、好壞善惡,人性使然,與體制無關。你選擇履行自己的職責,這沒錯;他選擇尋求真相和正義,同樣也沒有錯,隻不過他付出的代價要大得多。執法和守法,這是全世界警察都無法兩全的事,法律約束的是大多數人,不是全部的人,剩下無法約束的那一小撮人,恐怕依法就不好辦喽。”馬秋林搖搖頭,自嗟自歎了一句,然後信步走了。
走了好遠肖夢琪才徒勞地問了句:“馬老,可這樣做遲早要毀了他,就算這一次不會,也會有下一次的。”
馬秋林愣了下,回頭看了看肖夢琪,然後笑道:“他要是在乎這個,就沒有這麽多人關心他了。”
笑着走了,肖夢琪看到,總隊的大門口,居然有一個漂亮的姑娘在等着馬秋林,她上前挽着馬秋林的胳膊,像父女兩人一樣,低頭說着什麽。
這一瞬間,她皺了皺眉頭,湧起了一個奇怪的想法,或許馬秋林根本不在乎這件事,在乎的似乎是他身邊那位。
事情在持續地發酵着。據說開發區分局副局長,被省廳督察關禁閉,因爲人證俱獲,正在讨論處理意見;又說他打的人來頭不小,居然直接在桃園公館抓人,刑訊逼供。而桃園公館的背景也相當深厚,一個巨無霸的大産業,碾碎一個小警察,似乎沒有什麽懸念,這種事畢竟對他們的經營造成了不良影響。
當天晚上安嘉璐聞聽了此事,一打聽,焦不離孟的鼠标居然也失蹤了。細妹子已經習慣這貨不告而别了,根本沒啥反應,安嘉璐也沒敢把情況告訴她。她直接央求着爸媽在系統打聽,不過遠在晉南當監獄長的父親給她的回音是:這事涉密,别亂打聽。
安嘉璐的能力也到此爲止了,剩下的,就是一夜難眠。她現在有點想明白了,爲什麽父母一直反對她在公安系統内部處男朋友,因爲他們就是這樣一個家庭,美滿和睦談不上,感覺最清楚的是心驚肉跳,你可能連對方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
也在當天晚上,秘密送往省人民醫院救治的第九處特勤傷檢出來了,全身大面積軟組織挫傷,鼻梁骨折、颌骨錯位,男人最重要的那個部位也受了傷,腫得跟個桃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