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信息的歸屬可能無人知曉,最終在餘罪手裏的PDA上顯示着,他看了看,遞給衆人傳閱,出聲問:“大家說,揀哪家下手?”
一聽這話大家就笑,不過一周多的時間,這個隊伍快都成專業劫匪了。抓人、搜身、敲詐,等把這些人收拾得身無分文了,回頭再給他撂上幾百塊救命錢,立馬就能讓他出賣所有知道的信息。故意制造這種絕處逢生的感覺,讓那撥販吸的貨色,還覺得老走運了。
“這個不好弄啊,他們根本不沾毒,沒證據。”豆曉波道。
“也是啊,總不能一直搶人家吧?”熊劍飛快搶得不好意思了。
“就是搶也得有個理由啊,吓唬不住可不行。”孫羿道。
鼠标一聽衆人讨論,直接不屑道:“這流氓不好當是真的,可要有牌照都不知道怎麽當流氓,那你們也太慫了。”
他一說,惹來一陣罵聲,餘罪再詢問時,豆曉波出聲了,直問:“餘兒啊,凡事有個度,你要是最後都沒證據證明人家涉毒,總不能真把人往死裏刑訊吧?”
“對,這些人和賣小包的不一樣,他們隻要敢吐露,那都是蹲幾年的問題,肯定都咬死了不說啊。”熊劍飛道,零口供的嫌疑人他見多了,這是司法都解決不了的難題。
“你們得換位思考一下,爲什麽販毒的總是很難定罪,證據不好抓嘛;爲什麽販毒的要這麽小心不配合,罪重嘛……”餘罪道,幾句話就把衆人說愣了,然後話鋒一轉道,“可是你們想過沒有,我們不是要定他的罪呀,而是朝他要錢,這個不難吧?”
“你這是……省廳的任務?”豆曉波哭笑不得了。
“差不多,條條大路通羅馬嘛,要把這幫人整成孫子啊,就應該有動靜了。”餘罪道。
“然後呢?”熊劍飛問。
“然後還用我找?我就不信我把他們整成這樣,還會沒人跳出來。”餘罪道。
“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孫羿愕然道。
後頭在數着錢的鼠标接着:“天天分錢,這真叫活得刺激,什麽時候活得不耐煩了,借他一千個膽子,他敢動一下餘副局長?”
衆人七嘴八舌地讨論着,反正這些天被刺激得不輕,以前幹啥事都小心小膽,處處受制,現在簡直不知道手腳輕便利索了多少倍。
哎呀,就是一句話,太爽了。
餘罪點到一個名字時,沒人附和,可也沒有異議,直接上門捅去了……
4月11日十一時,這一天注定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特别是對于省禁毒局來講。封隊兩周尚未解禁,今天又被全部召到了集體會議室,主席台明顯空着,坐在前排的局領導局促不安,滿場竊竊私語。
不是什麽好事,傳說出省執行特殊任務的三名抽調人員,一名叛逃,其餘二人下落不明。據說這個重大的失誤直接導緻國家禁毒局組織的一次大行動流産,詳情無從知道,不過從進駐省禁毒局的不明身份的來人已經看得出來了,這場地震,在醞釀了數日之後,就要爆發了。
十七公裏外,從省廳出發的一列車隊離開了。車隊的中央,坐在一輛轎車裏的許平秋,正翻看着手機上的保密記錄,今天沒用司機,是直接讓任紅城開的車。從他這位置已經無從了解最底層發生的事了,隻能通過任紅城的彙報看個端倪。
他看了兩遍,眉頭緊鎖。一邊是迫在眉睫,一邊是寸功未建,這兩頭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搭起調來啊。
“許副廳長。”
“别用這個稱呼,太生分了。”
“好,那叫老許……”
“說吧,你擔心什麽?”
許平秋問,可這句話好像也是任紅城要問的,他愣了一下道:“我也要問你這句話。”
“還用說嗎,禁毒局大換血迫在眉睫,可到現在爲止還不知道洩密的是誰,叛逃一位、失蹤兩位,都是禁毒局高級警官。現在第九處又認定有内鬼,那架勢可是不查個水落石出不撤啊……還有制毒工廠,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五原這個内陸城市能有制造工廠,周邊省份的出貨,居然是咱們這兒提供的,你覺得可能嗎?”許平秋皺着眉頭問,其實他交給下面的,是一個他也不相信的任務。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得有真憑實據啊,我估計第九處也是基于猜測。”任紅城道。
“可他們官大一級呀,拔根雞毛扔給咱們,就是把令箭哪。”許平秋爲難地說。
“那還能怎麽樣,他們把詳細情況都捂着,連咱們也不給透露,能怎麽辦呢?哎,對了,老許,寥局長這次是不是……”任紅城小心翼翼地問。
“内部學習、調離原職,一正三副;加上保密處、外勤處,所有人員全部調離原職。”許平秋平靜地說,沒想到上面的決心這麽大,看樣子是要拿省禁毒局開刀了。
任紅城不問了,這放在什麽地方都是醜聞一件。
他不問,許平秋就問了:“說說你的擔心。”
“我的擔心你知道,那幾個奇葩,可都快成了打砸搶專業隊了啊。這八天的時間,據他們彙報,已經摁了四十七個賣小包的街頭販子,連搶帶敲詐,現在交回來的繳獲,已經有五十多萬了。我估計截留的不在少數。”任紅城道。戰果相當斐然,要是這事也捅出去,他估計總隊也得換換血了。
盡管知道餘罪在這方面是強項,可也沒想強到這種程度。許平秋的心跳又加了幾個檔次,咬牙切齒地說:“我就知道,這群害蟲要是湊一塊,誰家都得被他們折騰個底朝天。”
話不知褒貶,不過任紅城一直認爲,許平秋對餘罪的維護過大,他建議道:“得想法子敲打敲打啊,他們搶上瘾了,再這麽下去,我都不知道這一隊還是不是警察,是犯罪呢,還是打擊犯罪?”
“火候還差了點,我看這架勢啊,他是準備收攏線索,自下而上攻克。犯罪嘛……不懂犯罪,怎麽去打擊犯罪,我怕就這速度都來不及呀,是該敲打敲打了。”許平秋說着,想起這茬兒來了,拿着電話,直通餘罪,客氣話不講了,直接訓着,“你……你别給我彙報,瞧你那點兒出息,組織的可都是當年的精英,就會抓街頭賣小包的啊?你也不嫌寒碜……什麽,下一步該怎麽辦?你問我,我問誰啊?不會幹自己想辦法……别跟我談證據啊,我要結果,現在是讓你找線索、找渠道,證據很重要嗎?如果要證據,就輪不到你舒服了……誰不敢幹,直接告訴他,郊區最遠的大北莊派出所,卷鋪蓋自己去報到……什麽玩意兒,雇一幫協警都比你們強……”
許平秋訓了一堆狠話,重重地扣上電話,老任卻瞥到他眼裏的谑笑,這哪是敲打啊,簡直是火上澆油嘛!
“老許啊,你又開始突破底線了。”任紅城輕聲提醒着。
“是有人突破我們的底線了,洩密、叛逃、失蹤,我估計呀,已經有人兇多吉少了,有人想通過打擊我們來尋找成就感。”許平秋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一字一頓地說,“這種事有什麽底線可講,誰幹的,讓他們準備以血還血吧。”
一路靜默,不再相勸,黑白對決,很多都不是法律層次能解決的問題了。這一點,幹了幾十年特勤工作的任紅城知之甚詳。
是日,禁毒局以寥少童爲首的一正三副四名局長全部停職,局裏從掌握外勤人員信息的保密處直到局辦公室十一位中層管理人員,全部停職。宣讀決定的崔廳長掃了眼全局上百職工,痛心地講了一段話:
“同志們哪,這個決定我壓了幾天不忍心作啊,因爲這樣做是把懷疑全部加在我們自己同志的身上,不管結果是什麽,我們的人心會散,隊伍會垮,那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可是我又不得不作出這樣的決定,假如洩密的人就在你們中間,我沒有期待你能站出來,可我期待你扪心自問想一想,因爲這次洩密,導緻行動受阻,導緻嫌疑人脫逃死亡,導緻我們戰友親人生命受到威脅,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怎麽能做呢?你就算不要警察的職責,可總應該有點做人的良心吧?前方在流血犧牲,你們怎麽能背後捅他們一刀啊,那可是你們的同志、你們的戰友啊……”場面失控了,老廳長悲從中來,差點當場哭了。涉及保密問題,第九處人員趕緊制止,全場竊竊私語,不知道這件事的隐情究竟還有多大,因爲職業牽涉到家人的安危,那是禁毒行業最忌諱的事,也是最後的底線。
會議結束得很快,是在混亂中結束的。臨時主持工作的刑事偵查總隊政委萬瑞升和副政委史清淮根本鎮不住這個場面,會議剛結束就有群情激憤的禁毒刑警集體提議,要求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請戰的聲音絡繹不絕,兩周的封隊都快把人憋瘋了。
不過什麽也沒有幹成,第九處調查人員的回複依然不變:
問題還沒有調查清楚。
知我何求
“……别跟我談證據啊,我要結果,現在是讓你找線索、找渠道,證據很重要嗎?如果要證據,就輪不到你舒服了……誰不敢幹,直接告訴他,郊區最遠的大北莊派出所,卷鋪蓋自己去報到。”
餘罪放着手機裏的錄音,車裏諸人面面相觑,現在不敢質疑了。
大夥兒這些天出格得厲害,搶賣小包的搶得都不好意思了,搶回來的錢截了一部分全給私下分了,幹得爽是爽吧,就是心虛。衆人不止一次詢問餘罪,這究竟是不是省廳的内線任務,餘罪一直拿不出像樣的說服證據,到今天,老許的電話就成了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應該是真的,如果禁毒局有什麽動作,外圍的這些事借其他警種的手,也是有可能的。”豆曉波是行内人,表示理解。不是所有的警務隻要按部就班都能辦,有時候需要突破規則,而禁毒無疑是突破規則最多的一個行業。
“要是老許背後給咱們扛着,還怕個鳥?搶銀行老子都敢。”熊劍飛沒異議了。
這幾位腦子都不算太靈光,鼠标轉悠着豆豆眼,在思忖着得失,以他對老許的了解,肯定又要讓他們這幫人幹髒事了。可是也奇怪,這髒事一般都是特勤幹,一般都是冒名幹,哪能像這樣打個警察的旗号胡幹,不過當他看到餘罪時,又似乎明白了。
這位從來就沒幹淨過,幹這事肯定輕車熟路。
餘罪又一摁,許平秋的最後一句話出來了:“什麽玩意兒,雇一幫協警都比你們強……”
“咔嚓”停了,看衆人受刺激了,餘罪裝着手機道:“聽明白了吧,上面還嫌咱們動作太溫柔了……你們别給我提要求了,天天發錢的活兒還不滿意,那我就沒辦法了,不是聽領導的話麽?不想幹,直接去大北莊派出所報到。”
沒人說話了,沉默了片刻,餘罪一擺手:“走,幹票大的……”
車引擎吼起的一刹那,滿車警員兩眼放光,熱血繼續沸騰了……
午後一時,在濕地森林公園,豆曉波拍下了一個男子悄悄把手裏的東西貼在公園長椅下面的照片。這是白大勇釣出來的人,一條短信加彙款,對方很守時守約地把東西送到了。
不過相當于把自己也送到了,他出公園門,便被熊劍飛勒着脖子,塞進了車裏。一車訓練有素的害蟲整起人來毫不含糊,擰鼻子的,掰手指的,還有拳頭直戳軟肋的,折騰得那小夥兒直求饒。車走沒幾公裏,這位送貨的馬仔便吃不住勁了,交代了藏毒的地方,就在家裏,不過隻有不到十克,又在家裏折騰了一個小時,當他被濕漉漉地從衛生間裏拎出來的時候,衆警終于知道了這一路的上家,姓趙,名明輝。
下樓的時候,信息已經反查出來了。趙明輝,男,二十七歲,經營着一家啤酒灌裝批發部,有被派出所處理過的前科,酒後鬧事,罰款拘留十五天。再一查明輝灌裝,才發現這居然是位已經發迹的小富人。
“錯不了,二十幾能發财,不是靠爹,就是靠胡來。”餘罪拿着PDA,肯定地說。
“這樣的人身上可不會留着什麽證據,他根本不沾毒,遙控指揮啊。”豆曉波提醒着。
“一毛錢沒有的窮貨難對付,有家有業的,好整。”鼠标道。
“别太過了啊,整錯了咱可受不了。”孫羿稍顯緊張,現在已經不是蒙着頭打架、打完就跑的身份了。
“錯了餘副局長負責。”熊劍飛奸笑着。
衆人邊讨論邊往目的地駛去,不到十分鍾就駛到了北站。根據被抓的送貨人交代,大家很快在同樂苑小區的出租門面房裏,找到了标着“明輝灌裝”字樣的牌子。
這種生意是夏秋旺季、冬春閑适,滿鋪子放的都是紮啤的桶子,估計是淡季的原因,店裏還做着副食煙酒批發的生意。衆人在門口轉悠了二十分鍾,拍到了一名出入的男子,分頭、八字胡、瘦個子,頗有奸商氣質,那咬同夥的嫌疑人點了點:就是他。
“走。”餘罪下了車,整整警服。
他帶着這一隊人直接進了店裏,進門一擺手,把人全給趕走了,“唰”的一聲,把卷閘門給放下了。驚得目瞪口呆的小營業員急着大喊,樓上噔噔噔奔下來的老闆吼着:“咋回事?”
“趙明輝,犯事了,跟我們走吧。”餘罪輕描淡寫地說。
趙明輝吓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下來,一轉身就想跑,不過馬上醒悟過來了,尴尬地笑了:“咋……咋回事?”
“警察問你,還是你問警察啊?”餘罪黑着臉道。
僵住了,餘罪判斷得正确,這種人他不敢跑,丢不下偌大的生意。正确判斷之後就是難點所在了,他之所以不跑,甚至不怎麽害怕,那估計這裏就查不到什麽了。
餘罪接下來的判斷依然是正确的,趙明輝僅僅是一刹那失态,趕緊地跑下來,叫着服務員拆了包軟中華,給敬煙。幾位警察都不客氣地抽上了,然後趙明輝見領頭的警察好說話,又往身邊湊着,這手法哪,肯定是千錘百煉過的,轉眼居然把東西塞餘罪口袋裏了。
“這是多少?”餘罪拿出來了,一小摞,一兩千的樣子。
“呵呵,給兄弟們點煙錢,甭客氣。”趙明輝愣了,沒見過這麽無恥的,當面就要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