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不賣生客,這行的規矩。不過那人把他的小名叫出來了,這個叫小辮子的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認錯人了吧,誰有辮子?”
“裝個屁呀,誰不認識你似的……老子有錢,你要不要……快點,受不了了。”那人鼻涕眼淚長流,像哀痛至極,又如喪考妣。
瘾君子都這德性,瘾上來啥都不顧了,小辮子上前小聲問:“抽的還是紮的?”
“我溜的。”鼻涕哥道。
抽粉、紮針、溜冰,吸食方式不一樣,找刺激的貨更不一樣,辮子兄弟誠懇地說:“我沒溜的,這段缺貨……整點粉抽抽去去瘾,哎,我說,你怎麽能整成這樣,沒貨不早準備啊……以前你是從誰手裏要的?”
“快點快點……爺啊,我受不了了,給你錢啊……有啥來啥。”那人根本不回答,一把鼻涕一把淚抹着,小辮子抽走了錢,随手塞給那人一個小包。
卻不料手塞進去卻拽不回來了,“咔嚓”一下子被铐上了。小辮子吓得尖叫不止,扮瘾君子的餘罪一腳踹上去,骨碌碌一滾,得,那幾位如狼似虎地撲上去把人壓住了。
“呵呵……扮得挺像啊?哈哈……”鼠标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餘罪,這瘾君子還真像。餘罪邊用前襟衣服擦着,邊眨着淚眼罵着:“抹這麽多芥末,能不像嗎?鼠标你故意的是不是,抹得老子睜不開眼了。”
鼠标自然有故意的成分,不理會他了,速戰速決。衆人把賣小包的抓到車上,渾身一搜,錢有兩千多,小包四五個,身份證啥的那是絕對沒有,還沒準不是本地人呢。這貨被抓之後就一言不發,苦大仇深地盯着這幫惡警。
現在這警察真奸詐啊,居然扮瘾君子抓人了,還扮那麽像?走眼了。賣小包的兄弟痛悔地想着,不是哥不小心,實在是警察太狡猾哪。
車開出不遠,進了五裏橋,泊在一處老城區,餘罪下車叫着:“拖下來。”
都沒說話,兩人押着,餘罪奸笑道:“說吧,想蹲幾個月,還是想掏錢?”
一聽這話,小辮子知道有轉機了,緊張地說:“掏錢掏錢。”
“我就說嘛,真懂事,明碼實價,一萬塊,事情就在這兒了。十分鍾辦不了,直接押回分局。”餘罪撫着手,扭頭準備走了。
“辦得了,辦得了。”辮子兄弟知道碰上黑警了,激動地說。
果真辦了,辮子兄弟一個電話,還真有人送一萬塊錢來了,那人啥也沒說,騎着摩托車來的,在巷子口一看到小辮子,“吧唧”扔了就跑。
隻用了七分鍾,餘罪看着表,撿起了錢,四下觀察,似乎看有沒有監控,揣好錢,走到小辮子跟前,示意放人。幾位兄弟這時候可傻眼了,這種找錢的方式,黑得太不像話了吧?敢這麽放人,不是等着自己進去嗎?
沒人敢放,餘罪拿着鑰匙,親自解了铐子,一擺頭:“滾蛋。”
小辮子如逢大赦,飛也似的跑了,餘罪看着吓傻了的熊劍飛和豆曉波,沒吭聲,就那麽互看着。孫羿上來了,吓得嘴唇哆嗦問:“餘啊,你還真敢?”
幹得這麽明顯,把一貫胡來的鼠标也吓住了,餘罪卻像沒事人一樣,拿着錢,示意着:“有什麽不敢的,又沒監控。要不,給你們再分點?”
算了,我不要了……我也不敢要了,衆人一哄而散,誰也不敢拿了,反倒便宜了餘罪,大大方方地揣兜裏了。
工作從這一天就正式開始了,話說學好三年,學壞三天,三年的警營教育,恐怕不抵三天的胡作非爲。有帶頭的,有頂缸負責的,又全部拉到小胡同解決,再加上餘罪的蠱惑,很快大家都度過了心理适應期,開始變本加厲地滿大街抓賣小包的。
一周之内,從瓦窯路到萬柏林,從和平路到華龍苑,從星河灣到清源鎮,據說都有販小包的被一撥不明來曆的警察給堵了,這種人本來不怎麽怕警察,大不了搜出了一兩克,判上幾個月出來重操舊業。
可這撥警察他們是真怕了。什麽也不問,搶東西、搜身,然後再揍一頓訛錢,有位賣小包的一周被抓了四回,訛了三萬多,實在混不下去了,無奈之下,他想到的第一條出路居然是:
報警!
火上澆油
東觀鎮派出所,值班室。
大中午的就有位熟人奔進來了,派出所裏民警都認識,姓白名大勇,絕對是個奇葩,典型的以販養吸。數次出入戒毒所、勞教所以及看守所,别人是滾刀肉讓民警頭疼,可這樣一塊爛肉也讓民警頭疼加牙疼。這不,賴在所裏不走,要報警,本來腦子就不清,說話還有點大舌頭,啰啰唆唆說了一堆,民警納悶了,疑惑地問:
“小白啊,你這到底說的怎麽回事?是搶劫、打架,還是敲詐?”
“哎喲喂。”白兄弟一撫巴掌,幾欲淚下地說,“您總算明白了,是三樣都有啊。”
“不可能吧,東觀鎮這麽大,不知道鎮長的有,不認識你小白,可能嗎?打你、敲詐你,誰信呀?”民警瞪眼了,這塊爛肉純就一個頭頂生瘡、渾身流膿的主,一個鎮被他欺負過、訛過的不在少數。
“真的啊……你怎麽不信我呢?他們摁住我,啪唧啪唧啪唧扇耳光,您看我這臉腫的……打就打了,還把我錢搶了,搶了還不算……沒過一天,又來搶我了……我掙倆錢容易麽,不能這麽黑暗吧?”白大勇差點就要哭天搶地了,比畫着自己受到的待遇。
民警被糾纏得沒治,直攔着:“說案情,搶了多少錢?”
“兩萬多。”
“多少?”
“兩萬四。”
“胡說吧小白,你身上能拿出兩萬塊錢來?”
“天地良心,我真被搶了兩萬四……那是給明哥準備的貨錢,我整了好幾個月小包才弄這麽點,全給搶了……就是你們警察幹的,我記得打我那人的長相,裏頭有一個黑皮膚高個子的,長得跟狗熊一樣,一看就是一群‘黑警察’……真不能這樣吧,社會可以黑暗,警察不能這麽黑啊,讓不讓人活了?”
白大勇看警察不信,就扯着嗓子、拍着桌子嚷起來了,嚷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了,嗓門太大,把派出所的警察都招過來了,圍了一圈,都不懷好意地看着他。
得,白大勇知道自己什麽德性,趕緊閉嘴了,一會兒又梗着脖子嚷道:“看我幹什麽?我是受害者,你們不給我解決問題,我就不走了,反正老子下身梅毒、上身艾滋,你們能把我怎麽樣?”
哎呀,爛肉的絕招出來了,不過詢問的民警卻抓到話頭了,慢條斯理地問:“問題當然解決,說清楚……剛才你說,整了好幾個月小包才弄這麽點?這小包是……”
“咝……”白大勇省得漏嘴了,一捂嘴,愕然看着民警們。
“我說了嗎?”白大勇耍起無賴來了,一看民警不信,他無賴地說,“我絕對沒說,就算說了也是随便說說,都知道我這腦袋受過刺激,曾經就是被你們警察打的,這事還沒了呢,我還在上訪。”
“哦,你腦子不清啊,可以理解。”民警一擺手,客氣了。
“哎,這态度好,這才是人民警察。”白大勇樂了,豎着大拇指贊了個。
不料人民警察一拍桌子,怒發沖冠吼着:“少扯淡,你腦子不清報什麽案?滾蛋……報假警也是違法的。”
白大勇一驚,門口幾位民警厭惡地吼着:“滾蛋!”
惹衆怒了,看來遭報應了,白大勇落荒而逃,一口氣跑出好遠,喘着氣自言自語着:“唉,社會這麽黑暗,我得趕緊撤。”
撤哪兒呢,當然最好是撤回看守所,那地方管吃管住,大病管報銷,閉眼蹬腿還管埋呢。他思忖着走了不遠,毛病上來了,開始打哈欠,哈欠一來,全身犯困,他小步颠着,趕緊往無人的僻靜地方跑,找了個背陰的地方,錫紙一撮,鼻子一抽,火機一點,正準備湊上去時。
“嘩啦”一聲,一股水從頭上噴下來了。火滅了,好容易留了點的存貨,全給撒了。
他欲哭無淚地看着撒地上的貨,痛不欲生地回頭嚷着:“誰呀,哥這麽低調都惹你了,讓不讓人活了?”
哎呀,看見誰了,他驚了一下,連滾帶爬就要跑,還能有誰,就是這兩天一直搶他的黑警。這幫人惡哪,連貨帶錢全搶,搶完還打人,白大勇好歹幾進幾出,就沒見過這麽無賴的人。
喲,又沒跑了,胡同給堵上了,那頭兩人正等着呢。白大勇爬着往回返,又看到了那個黑大個子,數他最狠,拿一摞廣告紙扇耳光,那可都是銅版紙哪,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那滋味,白大勇甯願再進去蹲倆月也不願挨了。
“你這人怎麽不長記性呢,跑得了嗎?”一個中等個子的男子,就是他帶頭搶的錢,笑眯眯地看着他。
哎呀,跑不了了,白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靠着牆道:“誰跑了?錢是沒有啊,老子就剩下下身梅毒、上身艾滋,你們能把我怎麽着吧?”
“是啊,就你這樣還去報警,也不嫌寒碜。”那人奸笑着。
這笑是多麽的陰森哪,一想起在派出所的待遇,白大勇不知道是瘾犯了,還是真痛苦了,一把抹着鼻涕眼淚求着:“爺啊,你們不能這麽欺負人啊。給點同情心吧,我都這樣了,就等着毛爺爺召喚我呢,你們整我有什麽意思?”
“是啊,我們也有同情心啊。”
帶頭的餘罪,手撚着一個小包,扔了下去。那貨如獲至寶,抖索地抓在手裏,衣服遮着風,就着錫紙來了兩口,頭仰着噴着小煙,看那樣子仿佛到了極樂世界一般。
熊劍飛看着這人已經生了壞疽的手指,不忍再看了。挽救隻能是個書面語,這種人你無法給予他同情。據說他進了四次戒毒所,爹媽、老婆、孩子已經沒人認他了。
不過他似乎并不孤獨,惬意的幾口之後,就躺在牆根哼哼,那是舒服到極緻的呻吟。
餘罪踢踢他,又噴了兩口礦泉水,好容易把人弄醒,一眨眼他又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有精神了,一瞪餘罪道:“我認準你了,我要告你去。”
“省省吧啊,你這腦子不清的,别讓上訪的把你送進精神病院裏。”餘罪道。
“少吓唬我,精神病院沒錢根本不收,要收我早住下了……哎,你們是警察麽?不能比我還賴皮吧,貨錢都搶了,還把我往死裏追啊。”白大勇義憤填膺了,怎麽想也覺得自己的待遇太不公平了。
“我當然是警察。”餘罪笑眯眯地彎腰道,“不過是比較賴皮的警察。”
“咝……”白大勇又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讓我抽一口,再折騰我吧?
“别害怕,現在咱們可以交易了。”餘罪道。
“我的都被你搶光了,還交易什麽?”白大勇欲哭無淚道。
“正因爲搶光了,才有需求啊。”餘罪道。兜裏的錢,露了一個角,手裏的小包,亮了一下,引來白大勇貪婪的目光,餘罪一收手問,“跟我講講,你從誰手裏拿貨。”
白大勇鼻子一抽,似乎不準備說了,餘罪起身要走,白大勇急得趕緊說:“别走别走……我不認識啊,我就知道他叫明哥。”
熊劍飛一下子洩氣了,就算交易,恐怕也不會讓這号炮灰知道是誰。餘罪問:“不認識,怎麽交易?”
這是可以的。白大勇說了,在誰那兒給了個電話号碼,隻要一聯系,人家給賬号,你要多少,錢打過去,他就通知你去什麽地方取貨。不是在公園椅子下,就是在哪個垃圾箱裏,反正是犄角旮旯拿上貨,供着白大勇半販半吸。
對付這個人沒有懸念,白大勇巴不得把知道的全換成抽的。
不久後,這幫賴皮警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巷子。之後白大勇嘚瑟着,數着一撂失而複得的錢,挨了幾頓揍,爲什麽還有慶幸的感覺呢?
這個時間邵帥還在忙着,他正在正陽街一個小區外的活動場所裏,曬着太陽,說着什麽,旁邊那個正在傾聽的……也不算傾聽的,似乎是有點呆滞的女人,兩眼無神,面色泛白,像是精神失常的人。準确地講也不算失常,是一個戒毒所的常客,未吸前據說是個花店的女老闆,花了十幾年經營了三家連鎖花店,生意做得挺大,不過吸上後,用了十幾個月時間,把攢的身家吸了個一幹二淨,現在隻能在地下室栖身了。
“花姐,我不是壞人,告訴我就行了,而且不會讓你白告訴我的。”邵帥苦口婆心,說了半個小時了,來意講清楚了,這位大姐眼皮都沒擡一下。
“嗯……”邵帥知道該怎麽辦,一摞錢遞着。花姐登時眼睛一亮,伸手要拿,卻不料邵帥縮回去了,把紙筆遞給她,提醒着,“這是交易。”
花姐沒思考,唰唰寫了個名字、地址、電話,還給邵帥,爾後從邵帥手裏搶過了錢,慌慌張張地奔走了。
收起了東西,邵帥慢步向小區外走去。不接觸不知道,一接觸吓一跳,不過一周時間,隐約探到的那些提供分銷毒品的上家有三十多家。理論上講,這些分銷家仍然屬于賣小包的,标準的出貨方式是先款後貨,人不見面,他們僅僅是以一個銀行賬号和手機、QQ号碼存在的。
警察能抓到的,隻有那些在底層前仆後繼的炮灰,販毒的總是很謹慎地遠離交易,也正是這種相對隐蔽的手法,讓他們遊離在法律的邊緣。
“這幫王八蛋,可怎麽往外挖呀。”
邵帥坐回車裏的時候,看着筆記本上記的一堆賬号、手機号碼、QQ号犯愁。那夥痞警在街頭已經抓上瘾了,抓得倒不少,就是進展沒多少,大部分都是以販養吸铤而走險的貨色,他們嚴格講也是一類受害人群。
“唉……”他幽幽地長歎了一口氣,駕車駛離,準備去尋找下一個目标。離開的時候,他不經意看到了街上維持交通的一個警察,甩着标準的手勢,那锃亮的頭徽、那帥氣的警服,依然像很多年前一樣,讓他憤憤,卻又難以抑制地感到親切……
也在這一刻,李玫把一份手機号碼的解析、銀行卡提款監控、QQ号的IP解析,交到了特勤處老任的手裏。這是業餘時間完成的,她不知道是什麽任務,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