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夢琪愕然得眼越睜越大,很不相信,看着三人笑得更歡的時候,李玫補充着:“不信是吧,我打電話,讓他們給專案組送份盒飯。”
說着就開辦了,李玫拿着步話吼着:“喂喂喂,後勤點誰在?莊子河刑警隊有人在不?……哦,我是專案組,送份盒飯到武林村,讓你們餘隊長來啊……”
這裏的規格可不是一般的高,對方估計是個普通刑警,很铿锵地回答:“是,馬上送到。”
肖夢琪“噗”一聲笑了,她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三人笑道:“你們就爲這個笑啊。”
“有點可笑而已,怎麽覺得像故意惡心人一樣。”俞峰道。
“餘隊長不是二等功臣嘛,他爲什麽不參加追捕?”張薇薇有點不解,這實習生眼裏,一切都透着好奇。
“參加了,下午不是送酒了嗎……估計領導這是故意刺激他呢。”俞峰道。
“那領導肯定很失望,餘兒的臉皮比今天下的雪還厚。”李玫道。
三人說笑着突然停了,是俞峰發現肖夢琪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提醒了李玫一下,沒往更深裏讨論。半晌,肖夢琪平靜地說:“也不是刺激他,是順水推舟成全他。他可是許處長的愛将啊……一般人誰敢這麽胡搞。”
“也不算胡搞吧,很受歡迎。”俞峰道。
“既然是愛将,怎麽不拉到追捕隊伍裏?”張薇薇很不解。
“這樣的天氣,又是這麽大的區域,找一個潛藏的逃犯,需要的是大量警力的協作和配合,不是一兩個人能拿下的。”肖夢琪搖搖頭,她也不是很清楚領導的用意,但她很清楚,現在已經把五原全警能叫得上名來的人物都拉到追捕現場了,這種時候,就是許平秋本人也不敢妄下定論啊。
說話間,車聲響了,泊在院子邊上,旋即聽到了餘罪進院子的聲音,嚷着:“肥姐,你真能吃啊……兩人份還不夠?”
“氣死我了!”李玫氣得雙手擂桌,進門的餘罪笑着,她一指道,“給我們組長的,餘罪你再誣蔑我,小心……”
“嫁不出去賴上你啊。”俞峰替她說了。
“啊……姐這名聲啊,自從進支援組就全毀了。”李玫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似乎怕餘罪尴尬,故意制造氣氛一般,催道,“快點啊,送個飯還傻站着?”
餘罪躊躇一秒鍾,上前來把飯放到了肖夢琪面前,很平穩。肖夢琪美目眨着,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了句:“謝謝啊,我都忘了還沒吃呢。”
“吃吧,質量不咋的啊,七塊錢一份的。”餘罪道。
相視一笑,似乎并無芥蒂,肖夢琪總是覺得心裏不怎麽舒服,有點尴尬地拿着筷子,低頭細嚼慢咽,這個動作似乎是爲躲避餘罪的目光一般。
“餘兒,過來過來……發揮一下你的神賤氣質,就像在深港。”李玫招呼着道。
餘罪不客氣了,坐到了李玫的位置,先問:“不違反保密原則吧?”
“違反什麽呀,現在哪個隊不知道。”李玫道。
“那我得看看……”餘罪看着,李玫指示着衛星圖,餘罪看不懂,還得李玫很郁悶地解釋。地圖倒是能看懂,一大片區域,重點在通向市境的市區。市區是嫌疑人熟悉的地方,有可能出沒的地方,特别是針對和他有社會關系的已經設置了監視;而涉及數鄉鎮的地區,從道路交通到進村排查,都已經捋過一遍了,各組彙報生成的文件,已經幾百兆了。餘罪看了看,指指點點,頗有指揮員的氣質,然後中氣一提,準備開始說了,“我很負責任地說……”
都知道這貨有時候語出驚人,俞峰、張薇薇、李玫都期待地看着他,卻不料餘罪一下氣餒了,用羞答答的表情道:“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拎回來,那可是名動全警哪。”
三位笑了,肖夢琪給噎住了,一到談正事的時候,他就這德性。她起身倒了杯水,好容易咽了口,打斷了幾個人的話說着:“你其實已經名動全警了,抓到B級逃犯的刑警隊長,五原沒幾個。”
“喲,我怎麽聽這話像恭維啊?”餘罪笑眯眯看着肖夢琪。眼神不對,像色狼瞅羔羊的那種眼神,李玫一伸手,遮住他的視線提醒着:“你用這種眼神看人的時候,爲什麽我有想揍你的沖動?”
肖夢琪一皺眉,這亂七八糟的,又要開涮了。果不其然,餘罪一側頭含情脈脈地、賤賤地對肥姐說:“那是因爲你少女的心,已經被我狂野的氣質征服了。”
“噗!”俞峰和張薇薇受不了了,肖夢琪直接噴了口水。
李玫卻是很沒節操地撫着臉蛋笑道:“你确定要讓我放棄獨身的誓言?”
“還是算了,我當你的夢中情人吧。”餘罪道。旋即肥姐一根粗白的中指豎給他了:“知道你沒那本事,還裝!要麽坐下來給我們分析分析,要麽回去送飯去吧。”
“哦,我還是送飯去吧。”餘罪兩廂都不敢接招,倉皇逃了。
晝間大雪,夜間風涼,風裹挾着積雪,像是故意掩蓋所有痕迹似的,把晝間的車轍腳印覆蓋過去了,從武林鎮到五原市,到鄰市數條幹線,很快又成了茫茫一片,連道路也是勉強才能辨認。
晚八時開始,用餐過後,稍事休息,各隊補充了新隊員,繼續開往指定地點。
每位下車吃飯的都一個德行,狼吞虎咽,一口氣能吃兩三份。吃飯都沒有地方坐,就蹲在臨時征召的一個舊鄉政府的大院子裏,挂起的大燈下,個個都是一臉疲憊,滿褲子的雪剛消融,吃一頓又凍住了,放下盒飯,車聲隆隆又要出發了。
“都下來……裏面裏面,有熱水,盒飯管飽……有白酒,能喝的抿兩口……喲,熟人哪!”
在門口招呼的餘罪又迎來了三輛車,一看緊身束腰、齊膝鋼靴的裝備就知道是特警隊的。他看到了張凱,張凱也瞅見他了,愣了下,然後笑了。一笑,正整理武器的尹南飛回頭一瞅,也張着大嘴樂了。
尹南飛奔上去,散了支煙,看餘罪這德性卻是有點不解了,直問:“神探啊,這時候你得在一線啊,怎麽鑽到後勤上發盒飯了?”
“專案組的命令。”餘罪道。
“拉倒吧,你是個服從命令的人嗎?”尹南飛損了句,不過一攬餘罪的膀子道,“不過我喜歡,謝謝你的酒啊。”
“呵呵,别客氣。”餘罪得意了,這些劣酒可是換了不少人情,進門又是一堆人,大嘴巴忙着分盒飯,苟盛陽提着大壺,剛洗的杯子一人倒上杯白開水,個個狼吞虎咽開吃了。特警長年訓練,在飯量上看就不同凡響,盒飯放在嘴邊,三兩下撥拉就下肚了,特别是個子足有一米九的尹南飛,一眨眼,三份盒飯已經吃得幹幹淨淨了,看得莊子河刑警隊幾位,簡直佩服得無以複加。
“給,尹隊,路上來兩口。”餘罪抱着二兩裝的小瓶酒,一人懷裏塞
了一瓶,尹南飛卻是把他手裏的全揣走了,相視笑着,尹南飛道:“回頭我請你啊。”
“真是别客氣……哎,尹隊,晚上還準備搜捕?”餘罪問道,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就看這貨不順眼,不過今天有點改觀了。
“沒辦法,六條人命啊,這号人不落網,我們怎麽敢閉上眼打盹。對了,小餘,你應該參加啊,你這腦子彎彎繞多,說不定還真行。早點抓到,咱們也少受點罪。”尹南飛又要了一份,這回吃得慢了,開始邊吃邊說。
“這樣的冰天雪地裏,警犬用不上,目擊沒有,準确方位沒有,就這麽大海撈針,難度也太大了,難道沒有考慮過重點方向,收縮隊伍,集中力量?”餘罪道。
尹南飛被噎了下,這怎麽像總隊長的口吻?他愕然地看着餘罪道:“别說準确方位,有大緻方向我們都拿下了……這個命令誰敢下,滅門案啊,疏漏了兇手,就是總隊長都不夠撤啊。”
所以隻能這麽保守圍捕,等着線索的出現,這個樣子餘罪還真沒轍兒。條件有多惡劣不用出門都看到了,餓得一隊特警連吃帶喝,盒飯的箱子扔了七八個,最少的都吃了四份,吃了飯飽嗝兒還沒打兩個,尹南飛一聲吼,四散烤火的特警像觸電一樣起身,飛快地排着隊列。
“同志們,告訴我,你們累嗎?”尹南飛吼着問。
“不累。”一隊特警齊齊吼着回答。
“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組織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都把眼睛睜大點,我們多堅持一分鍾,就多一點抓到潛逃兇手的機會,告訴我,你們有信心嗎?”尹南飛吼着訓話。
“有!”一隊特警,挺胸昂頭,兩眼散着狂熱的光芒。
“出發!”尹南飛道。他帶着隊,出了院子,車聲隆隆,劃開了漆黑的暮色。
院子裏,被臨時征召負責分發盒飯的莊子河的三位看傻眼了,大嘴巴慨然道:“特警是比咱們辛苦啊。”
“啧,都被洗腦了。”苟盛陽撥拉着火說了句,盡管這麽說,可心裏仍然有按捺不住的感動。
這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啊,除了警察,還能有誰?
一個大的行動要消耗多少,可能看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很難。此次後勤是省廳負責的,光盒飯就拉了兩車,最後還不太夠,是莊子河刑警隊借了口鍋,胡亂煮了些方便面解決的。那些疲憊的、仍然在堅持的面孔,陸續在這裏出現,很快又投入到艱難的搜尋中。
從上午八點到晚上十一點多,終于一個輪回了,一無所獲。
一直在火堆旁邊烤火的餘罪站起身來,巴勇和苟盛陽已經在打盹了,他沒有打擾,像個幽靈一樣,看看武林村的方向,慢慢地向着那個兇案發生的地方去了……
尋訪迷津
踩着吱吱作響的積雪,看着星輝點點的燈光,一個人的生死對這個世界有多大意義無從衡量,兇案發生的武林村又會怎麽樣?
意義不大,也不會怎麽樣。
餘罪很快得到了這樣一個答案,靜谧的村落,這個故事頂多會成爲村民枕邊的閑話或者噩夢的一部分,更可能連這樣的影響也不會有,因爲間或還能聽到嘩嘩洗牌的聲音,那些麻将場上的男女,估計隻關心今天的輸赢,誰還會在乎昨晚的慘案?
也許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人都會淡忘,隻要時間夠久。一個生命于這個世界來說太過卑微,今天的排查就感覺得出來,村民流露出些許的同情之後,更多的是爲年初一就發生這事感到晦氣。
可如此衆多的生命,存在、消失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餘罪心裏莫名地泛起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個念頭來源于浏覽過的一本命案追蹤的行内典籍。很多兇殺案,系列殺人案、焚屍案、碎屍案,甚至有過以碎屍爲食的恐怖案例,那些可憐的生命仿佛就是爲了證實人性的罪惡一樣,用他們的死來描繪出一個血淋淋的現實。
金錢、色欲、嫉妒、憤怒、仇恨、偏見……古老的七大原罪,古老到現在依舊沒有什麽變化,葛寶龍會是哪一種呢?
應該是很多種,餘罪在努力回憶着浏覽過的資料:錢,缺錢的窘境;憤怒,老婆紅杏出牆的憤怒;仇恨,他肯定恨那些欺他辱他的人。往往一個兇殺不會是單個的原因,那麽這一宗也應該是,積郁很多年的負面情緒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候找到了宣洩的口子……形态就是這樁血淋淋的滅門慘案!
餘罪加快步子,向17号院落奔去。越來越濃厚的興趣在驅使着他,他像着了魔一樣,腦子裏淨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很多看到過、接觸過的罪犯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候鑽進了他的記憶中。
時間已經很晚了,17号院子拉着警戒線,案發二十四小時後,這裏寂靜得像一片死地。在警戒線外駐足良久,餘罪微微喘息着,他知道屍體還沒有運走,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承受那個現場的心理能力,他猶豫着,不敢近前了。
“誰?”有人喊了,從車後出來。
“啊!”陰森森的環境裏,驟來人聲,吓得餘罪一屁股坐地上了。
然後傳來了女人的笑聲,車燈亮了亮,兩個身着警裝的女人向他走來。哎呀,看清了,是周文涓和肖夢琪,肖夢琪取笑地說:“耶,就這麽大膽子啊?”
“膽子再大也架不住你這麽吓唬啊。”餘罪氣壞了。肖夢琪伸手拉他,他沒理會,起身拍拍雪,奇怪地問:“文涓,你怎麽在這兒?”
“總得有人守着現場吧,隊裏數我資曆淺,總不能讓師父們守吧……哎,先别問我啊,這大晚上的,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周文涓同樣疑惑地看着餘罪。
“我……悶……出來透透氣。”餘罪随口道。肖夢琪上下打量着:“不是吧?我怎麽覺得某些人好奇心要害死貓了?我好像知道你想幹什麽,可爲什麽不敢進去呢?”
好像是挑釁,餘罪斜眼一翻回敬了句:“你猜。”
“我猜是猶豫,猶豫的原因在于,這個奇案因爲大雪無法推進,而又有這麽多警力,你無法确定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撿到大漏子。”肖夢琪笑道。
“笨死你,猜錯了。”餘罪直接道,“我是沒見過死人,我害怕。”
肖夢琪眼睛一凸,沒料到餘罪這麽直白。周文涓卻是笑了,沒想到學校的憨膽大現在卻害怕,而那個暈槍的姑娘,現在已經是無畏的戰士了。
“跟我來……你們的來意既然相同,就一起進來吧。”周文涓道,領着兩人進門了。
肖夢琪也是愁結叢生,才産生了到案發現場找找靈感的想法,沒想到能遇到餘罪,這樣的同路實在讓她對餘罪高看了幾眼,以前一直認爲他是運氣太好而已……餘罪猶豫了一下,在兩個女人面前卻是不能示弱了,邁着步,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
“咱們從樓上開始……兇案就是從那裏開始的。”周文涓領着上樓。狹窄的樓梯,積上了雪,零亂的腳印通向樓門,刁屠戶生前的日子應該不錯,最起碼能蓋起來這幢二層小樓,在村裏就應該是小富之家了。傳說他也是個滾過刀尖的悍人,最後死在自己那個窩囊的女婿手上,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實在是造化弄人。
門是開的,東西原封未動,移走屍體的地方标有示意線,血迹已經凝結,黑紅的塊狀,畫着兩個人形,周文涓示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