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咋辦?
隻能坐火車了,他關上門,翻查着列車時刻表,最早的一列在早晨七點,還有三個小時。
餘罪不知不覺就進入了焦慮的狀态,等待的時間裏,他已經想好了哄老爸的托詞,就說要去領導家走動走動,給來年提拔鋪路,這事老爸肯定支持,他從不是拖後腿的……焦慮的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發案時間段。對了,還有城郊複雜的地形,那裏可能有很多條逃跑路線,種種不利因素,肯定會把這個案子的難度無限擴大,肯定又要有不少警察兄弟,過不成這個年了。
哎,這過的叫什麽年哪!
餘罪站在窗前,看到五原的天氣預報,中到大雪,氣溫零下十一度到零下四度。老家這邊也是漫天雪花,紛揚的雪中,他仿佛看到了,不知道有多少各隊的警察兄弟,在這個時候,匆匆地整好警裝,離開了溫暖的家;匆匆地給車挂上防滑鏈,飛馳案發現場。
那裏的現場勘查應該開始了,如果能很快确定嫌疑人的話,天亮就可以展開搜捕,如果暫時不能确定,那可就麻煩了。可即便能确定,這樣的天氣也不利于排查和搜捕啊。九隊轄區,幾乎就是城邊村,這個地方沒有拆遷、沒有土豪,滅門案的動機難道是仇殺?可除夕夜作案是相當不明智的,空街空巷的,他往哪兒藏,難道跑野地裏去?就即便是個有預謀的作案,如果沒有考慮到天氣的因素他就慘了,進城就會全被攝像頭捕捉到,除夕夜可沒什麽人。逃匿難度也大,這麽大的雪,跑不了啊?
一連串的疑問,如潮湧上心頭,他一點都沒發現,在很短的時間裏,他的思維像以前一樣,已經全部走進了尚未接觸的案情裏……
怵目驚心
很多事都是從一件小事開始的,包括發生在五原市市郊修武鎮武林村的滅門案。
除夕夜的鍾聲敲響時,武林村村北17号,一戶紅磚鋼瓦的二層樓院子,年夜飯接近了尾聲,小孫子在纏着爸爸要去放煙花,媽媽的眼神并不樂意,瞪了他一眼。孩子心性,他又纏上姥姥、姥爺了,老爺子刁福貴樂呵呵地把孫子抱起來,先自出去了,走過大女婿身邊時,很不滿地哼了哼。
嶽父沒好臉色,嶽母的臉色更不好。刁家倆姑娘,老大刁娅麗,在城裏打工,找的女婿也是城裏打工的;老二刁娅琴上了中專,畢業後就到鎮信用社上班了,入贅女婿也是信用社的職工,沒多久就有了一個大胖小子,還随了刁家的姓。
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這家的難處就在大女兒刁娅麗身上,嫁的是個大師傅,掙錢不多,脾氣還不小,好容易回來過年來了,拿的禮物不過是點豬羊肉吃食。嶽母挖苦了:“在人家飯店順回來的吧?又是人家吃剩下的。”
禮物輕也就罷了,除夕夜大女婿還給提了個難題,要借點錢。借錢幹啥?想開飯店。嶽父就數落了:“你又是去賭錢吧?我白賠一閨女給你當老婆,這些年倒貼了多少錢?要錢沒有,有本事自己掙去。”
嶽父是殺豬的出身,身材、長相的剽悍程度不比山豬遜色。大女兒、女婿一打架,嶽父經常就是兩耳光搞定,收拾得女婿從來不敢犟嘴。
“行了,都睡吧……明兒玉兵你起早放開門炮啊,續貴跟我睡吧。”嶽母發話了。
陳玉兵是二女婿,又聽話又有正式工作,關鍵工資全額上交給老婆,很得二老歡心。他看看大姐一家陰着臉色,點點頭:“哎,好,那媽……我們先睡了。”
本來想跟大姐、大姐夫說句話的,真不行就貸點,不過老婆刁娅琴拉拉他,示意着回房,這兩口子,默不作聲地出去了。
“還坐着幹啥?等着我給你收拾啊。”嶽母就看不入眼大女婿了。
“媽……我收拾,寶龍,幫把手。”刁娅麗示意着喝悶酒的丈夫,剛過三十歲的丈夫已經一額愁紋,除了郁郁不得志,還郁郁沒得子,種種難堪,也讓她有點不忍了,小聲求着,“媽,我就借點湊個首付,頂多一年就還你。”
“跟你爸說去吧。還好意思說借錢,他賭博塌的窟窿填的錢還少?”老娘不理會了,想當年跟着殺豬匠的也是位悍婆娘,沒拍着大腿罵女婿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哼!大女婿葛寶龍看這事根本沒戲了,重重一哼,提着半瓶酒,回房了。
“跟你老婆使厲害?什麽東西,啊呸!”嶽母沖着女婿“呸”了口。大女兒埋怨了句,沒料到也被劈頭罵了幾句,“啊,你什麽玩意兒,胳膊肘淨知道往外拐?啊,爹媽養你這麽大,你不給家裏填補也罷了,還打上你爸養老錢的主意啦?看看你男人什麽玩意兒,吃老婆軟飯還不行,手都伸老丈人家裏了。娃都整不出一個來,我看他就不是個男人。”
樓上,喝着悶酒、兩眼發紅的葛寶龍,隐隐地聽到了老丈母娘的損話,氣得“啪唧”一把把碗摔地上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何況是個夥夫男,他知道這事泡湯了,隻是郁悶,結婚七八年老婆的肚子還沒動靜,已經給他赢了個不是男人的稱号了。竈前火後油煙裏的枯燥日子,他除了做個菜什麽也不會,孩子沒本事搞出來,房子沒本事買回來,票子沒本事掙回來,家裏被老婆埋怨,連老丈人、丈母娘也不把他當人看了。
他極度郁悶地拿起酒瓶子,“咕嘟咕嘟”灌了幾口,火辣辣的感覺從喉間直到胸前。
門“嘭”地開了,老婆回來了,剛哭過,她不像平時那樣奪走老公手裏的酒瓶子,而是氣咻咻地脫了外衣,拉開了被子,捂着臉在被子裏抽泣。
“哭……哭個蛋呀……”葛寶龍重重把酒瓶一擱。
“沒本事整錢,可有本事罵老婆,你不跟你爸借錢去?”刁娅麗火了。
“七八年都生不出個娃來,老子好意思回家嗎?”葛寶龍灌着酒,“呸”了口。
“去你娘個腿,你沒本事,又怨老娘?”刁娅麗更火了,拿着枕頭扔過來了。
“少給老子裝,結婚時候,你就是個被人操過的爛逼,還沒準兒打過多少回胎呢。”葛寶龍火了,壓抑在心裏最深處的怒火噴出來了。刁娅麗瘋了,瘋狂地從床上跳下來,瘋也似的撕扯着,連抓帶撓罵着:“王八蛋……我跟你這麽多年,你就這麽對我……我跟你拼了……”
“滾你的……”葛寶龍看老婆披頭散發的瘋勁,這家子姓刁的已經讓他出奇地憤怒了,借着酒勁,順手一瓶子敲在老婆的頭上。
“啊!”一聲凄厲的尖叫,戛然而止。
六棱的瓶身,很硬,葛寶龍一下子傻了,跟着抱起老婆開始大哭了。
刁福貴剛剛和衣睡下,早聽到兩口子吵了,老婆哄着小孫子,不讓他去。這當會兒卻是安生不下了,披着衣服出了門,直奔樓上,撞開時,他吓傻了,女兒直挺挺地躺屋中央,頭枕處一片血污。畢竟操刀戶出身,他勃然大怒,上前一腳踹開了正撫人恸哭的大女婿,悲恸得隻有嘴唇在抖,音都發不出來了。
蓦地,他後腰一疼,“啊”的一聲回頭,他看到大女婿葛寶龍兩眼血紅,手裏正拿着廚刀,已經捅進了他身體裏。
“老狗,你也有今天。”
葛寶龍酒壯慫人膽,眼見老婆已經斷氣了,他想着自己遭遇的種種待遇,都與這家姓刁的不無關系,一腔子怒火全部發洩出來了。一拔,拉出來一片飛濺的血,然後是沒頭沒腦地朝着老丈人身上一陣亂刺亂剁,直到力氣使盡,他看着老丈人鮮血淋漓、死不瞑目的樣子,那股子兇性卻是更盛了。
葛寶龍抱了抱老婆,給老婆擦淨了額頭。他血紅的眼睛兇光四射,老婆這樣子,都怨處處辱他、罵他的刁嶽母,沒那個刁女人,哪至于成現在這樣子。回頭二話不說,提着刀,直奔樓下。
嶽母剛起來,他揮手一刀,喊聲間看見血濺如注,又是一刀,再來一刀……直到哀聲已絕,滿床黏血。吓得直哭的孩子,他回手拎着就是一刀。
“啊”一聲,二女婿沖上來了,直去抱孩子。葛寶龍像已經失去神志的瘋子,手起刀落,直抹脖子,像他平時切菜斫肉一樣,眼光奇準,一刀撂得二女婿撲在地上,整個人抽搐着,脖子裏大片大片的殷血,已經發不出聲來了。
“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
二女兒目睹家裏的血色時,驚聲尖叫、連滾帶爬地往院門外跑,慌亂間,打不開已經被鎖上的大鐵門,追出來的葛寶龍怒目相向地撲上去,一刀斫向小姨子的後頸。
“姐……姐……姐夫……别殺我!”
刁娅琴回頭看到了,持刀的正是她姐夫葛寶龍,她痛楚地哀求着,人靠着門,慢慢地委頓下去了。
葛寶龍持着刀僵在原地,一絲不忍閃過了他的眼睛。他手顫抖着,想伸過去,扶着刁娅琴,可蓦地又縮回來了。他看到了,刁娅琴豁開的頸口,在大股大股噴着血,幾乎一刹那,她的眼睛就無力地閉上了,隻剩下身體在無力地抽搐,很快也停了。
持刀的手在抖,站着的腿在抖,葛寶龍的整個人都在抖,怒火宣洩後是巨大的恐懼襲來。他喃喃着:“……我殺人了……我殺了他們……我殺人了……”他留戀地回頭看了眼妻子躺着的房間,“嗷……”如狼如豺地仰頭吼着。
鮮血淋漓不僅僅是一種痛快,更是一種椎心的痛。
他不止一次威脅、想象過要手刃欺他、辱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一個溫暖的家庭成了一個血腥四溢的死地,他又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嗷……”他發着一種如号如泣的聲音,沖出了院門,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
半個小時後,鄰居聽到沒聲音了才壯膽出來看,院門開着,刁家的二閨女刁娅琴就撲在地上,身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鄰居不敢上前,叫來了治保、村委幹部,三個人第一時間報了警。
雪天路滑,出警一個小時才到。好在有起碼的常識,現場拉開了封鎖線,院門口躺着的女受害人已經沒有生命特征。彙報間,有兩位聞着味道不對,壯着膽往家裏走了走,在看到堂屋的慘狀時,兩位警員下意識地,連滾帶爬到了牆角,痛苦萬分地嘔起來……
淩晨三時四十分,重案隊出警,飛馳到現場。那時候才發現,慘狀遠遠超乎想象。
淩晨四時,支隊發布了總動員令,根據現場的大緻判斷,受害人刁福貴一家的大女婿葛寶龍被列爲第一嫌疑人,勘查和抓捕同時進行。
早晨五時,圍繞着五原六十多個路口,都駐上了排查的刑警。根據案發的特征,嫌疑人這個時間段跑不了多遠,抓捕的大網直延伸到五十公裏外的鄰市,裏三層、外三層,不斷有奔赴抓捕一線的警力。
天亮時分,滅門血案驚動了省廳,又在萬家團圓的除夕之夜,省廳發出了緊急動員令,三百餘名特警,全副武裝地奔赴武林村,沿村外五公裏開始,沿山搜索。
肖夢琪、史清淮帶着總隊的支援組,七時三十分奉命趕到現場,都是接到了緊急命令集合的。路上有關這幾個受害人以及重點嫌疑人的資料已經被刨了個幹幹淨淨,車泊在村中路上,剛下車,李玫已經把一摞簡略資料交上來了。
“刁福貴,六十一歲;配偶,王麥芽,五十八歲;大女兒刁娅麗,無業;二女兒刁娅琴,信用社職工。二女兒有個小孩,叫刁續貴,四歲……配偶陳玉兵,也是同單位人……”李玫道。對這個,她記憶奇好。
“這個葛寶龍沒有什麽案底,有記載的就是廚師證記錄,信用卡記錄沒有。”俞峰遞着。
“這是武林村周邊的監控點,一共有九個,不過都是交通監控,沒有專爲治安而設的攝像頭。”曹亞傑道。
肖夢琪和史清淮相互傳閱着東西,看看天色卻是愁容漸來。鵝毛大雪啊,飄飄灑灑的,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踩着吱吱作響。他們還沒有接到新的命令,現場勘查尚未結束,能遠遠地看到四五位法醫和七八名鑒定人員在忙碌。
陣容不小,二隊的、法醫鑒定中心的,幾個高手全到了。
“怎麽把咱們拉上了,搞兇殺案,咱們可沒經驗。”李玫小聲說了一句。曹亞傑還打着哈欠,說:“反正就是搜索信息呗,可這麽大的雪,咱們能幹什麽?”
“是啊,抓捕都難。”俞峰道。
兩名實習生是第一次經曆這個陣勢,現在趕赴武林村的警力已有幾十人了,張薇薇這個小女警興奮地和沈澤悄聲說着:“看,那些特警好帥啊。”
沈澤看了眼,荷槍實彈的特警,個個穿着防彈衣,全身迷彩,一動不動站在雪地裏,他回頭問:“大年初一的,在這兒擺造型,你覺得很帥?”
“哦,那倒是。”張薇薇不敢發花癡了。
“大家注意一下,下面冷,就到車裏休息一下,現場勘查還沒結束,我們等總隊的新命令。”肖夢琪拍拍手,示意了一下各位,轉身叫着史清淮迎上去了。
邵萬戈和一隊法醫正往外走着,見面禮過,邵萬戈道:“我們現在需要一個統一指揮頻道,外圍的搜捕和現場的排查同時開始,上面需要随時知道案情進展,有問題嗎?”
“放心吧,通信方面,我們來的可都是高手。”肖夢琪笑了笑。
“地方呢?”史清淮問。
“到他們村委吧。”邵萬戈道。叫着治保,一位中年漢子,給指示着方向,離案發現場不遠。
兩輛通信指揮車此時發揮效力了,就泊在院外,數米長的大天線一架,村委會議室線一拉,無線單台調頻、指揮電話以及網絡圖像的傳輸,在幾個人緊張的作業中開始了。
七時五十分,接通。建立指揮頻道第一時間裏,聽到的居然是崔廳的聲音,驚得沒見過陣勢的兩名實習生直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