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們,哥哥們啊,你們千萬别有情緒,在下面你們不和領導打交道,可我對他們太熟悉了,下午之所以這樣說,那也是沒辦法……反正就一句話,咱們自家的事,你們别指望人家給你解決。”餘罪随手和身邊的大嘴巴碰了杯,抿了口酒,吧唧着嘴巴,道出來了。
“那咱們的事,不好辦啊,不靠支隊解決,那錢從哪兒出啊?”巴勇問道。
這哥們兒很實誠,屬于那号隻會按部就班幹活的,刑警上的道道他可能都通,可除此之外的事,恐怕就一竅不通了。餘罪也直接道:“錢,支隊肯定不會給咱們,從哪兒出,我還真沒想好。”
“噗噗……”苟盛陽和師建成噴酒了。這大話吹得一溜一溜,敢情心裏根本沒譜。他剛要說話,包天樂笑着問:“那隊長,您不是真準備幹上一個月,然後拍屁股走人吧?”
“就算走人,我也得讓兄弟們過個好年啊。我看這錢太好找了啊,怎麽就把你們難成這樣呢?”餘罪愕然地問,似乎遍地黃金,他們都不會撿似的。
有嗎?巴勇看看苟盛陽,包天樂看看師建成,莊子河什麽情況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窮得就剩下些棚戶了,找什麽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找到錢啊。
“那隊長,您的意思?”包天樂問計道,要讓隊長給掃掃盲了。
“吃喝嫖賭啊,有人的地方就不缺這玩意,有吃喝嫖賭的地方,就有警察的用武之地。隻要抓上一批這樣的人,繳獲、罰款,一下子不就都有了?”餘罪提醒道。
“可那是派出所的事啊?”師建成不認爲對了。
“都是警察,都是打擊違法犯罪,有必要分這麽清嗎?”餘罪道,強詞奪理了。
“可莊子河這一帶,還真沒像樣的賭場。玩牌打麻将,五毛錢的底,全場搜不夠二百塊錢,連派出所都懶得管。”苟盛陽是當地人,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所以下午我給支隊長建議了,我們要主動防控,把問題消滅在萌芽之中,而且不要有地域限制。景區、開發區,如果碰到突發的案件,我們總不能坐視違法犯罪發生吧?”餘罪瞠然問,明顯是不懷好意。
這種話不用講很深,大家都明白了,都哧哧地笑。不得不承認,還是總隊來人境界高,看樣子是想把手伸長一點,到其他區撈兩把。
熱菜上來了,衆人心裏的涼意漸去。苟盛陽提了:“不是不可以,不過出了事我們可兜不住。”
“我是隊長,輪得着你麽?”餘罪痞痞地說。苟盛陽一笑,向他豎豎大拇指,這樣當隊長才夠義氣。
“可隊長啊,未必好整啊。大場子咱們肯定幹不了,别說端了,就找也難;小場子更奸猾,三天兩頭換地方,更難抓啊。”師建成道。“這種事連派出所也會不遺餘力去幹,可難度也是相當大的。誰都不傻,開個賭還能等着你抓去?”巴勇抿着酒,難爲道。刑警抓犯罪都有那麽一套,可抓這種治安嫌疑人,未必在行。
“不要僅限于這一件事,景區那宰客的奸商哪個不是富得流油;還有開發區這讨薪的,經常打得亂七八糟的,這些抓回十個八個去,處理了,有利于社會治安;罰款了,有利于咱們警隊建設,雙赢哪。反正大家多開動腦筋想想,機會大把的是。”餘罪道。又上菜來了,他招呼着放好,請着衆位刑警吃着,熱切的眼光期待着。
這盤子似乎有點大了,想抓賭,想整頓市場,想整治那些被讨薪單位,反正一句話,都是狗拿耗子的事,而且好像沒一件是刑警應該幹的。吃着的諸位都是老刑警了,已經習慣了就案說事,可從來沒想過越位去幹那些事。
“狗哥,來來,倒滿……你在裏頭年紀最大,你吭個聲,你覺得就這麽着有意思啊,一年到頭辦不了三五件案子,偶爾出了一件,幾個小時就拿下了,你不怕自己閑出病來啊?”餘罪道,敬着酒。
胡子拉碴的苟盛陽看看比自己小一輪的餘罪,有點自認落伍好久了,他笑道:“你是隊長,你要是下命令,他們好像不敢不服從吧?是不是,大嘴巴,包皮?”
“對對,我們聽隊長的。”大嘴巴直道,羞答答地拿起了這塊遮羞布。
“成,隊長你說咋幹就咋幹。”包天樂這位當過武警的,倒也痛快。
他又看上了最後一位,師建成,這裏頭就數這位警校的畢業生文化還高點,見事還明白點,不過明顯磨叽了點。餘罪都等得不耐煩了,直接忽視他,舉杯邀着:“來,爲了盡快地解決經費問題,從明天開始,咱們務必得團結在一塊,擰成一股繩,勁往一塊使……凡咱們轄區,包括咱們轄區邊上的,一切違法犯罪的,全提溜回來。這個不僅僅是爲了罰款啊,主要還是爲了給廣大市民打造一個和諧、安甯的兩節不是……哎,你們說話呀,好歹給隊長點鼓勵呀……”
“幹,聽隊長的。”苟盛陽沒有什麽疑問了,跟着餘罪奸笑了。
“幹,我沒二話,早看派出所那幫孫子不順眼,搶了就搶了。”大嘴巴表态了。
“呵呵,幹了。”包天樂笑着,端起酒杯來了。
“隊長啊,我已經預見到了,你走的時候,莊子河刑警隊兄弟們要夾道歡送啊。”師建成笑道,不知褒貶,不過他舉起酒杯鄭重地補充着,“您說的這些事,會幹的人很多,可敢擔着責任的人不多,沖這個,我們兄弟都敬你一杯。”
餘罪蓦地笑了,笑着和衆人碰杯道:“說白了,咱就搞點經費,你把我捧這麽高尚,非讓我臉紅呀,哈哈……幹了,兄弟們,感情這麽深,一口悶啊。”
笑聲中,幾個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經費事宜,就此敲定……
以賤鬥賤
“吳主任……吳主任……”
幾聲親切、仰慕、谄媚的叫聲在支隊辦吳海明主任身後響起。吳海明知道是誰,莊子河刑警隊隊長餘罪,兩天找了八趟,連會計不在也找他,愣是火速地把補貼事宜給辦喽。
“又怎麽了?錢不都領到了?”吳海明愁眉苦臉道。
“領到了,這不專程來謝謝您嗎?”餘罪小步颠着跑到主任跟前,趕緊掏煙。吳主任推開了,直道:“那就趕緊回去,過年這麽忙,你窩支隊幹嗎?”
“沒……沒事……莊子河那地方您又不是不知道,當地人都去其他區作案,莊子河一般沒案發。”餘罪想當然地說,聽得吳海明直翻白眼。就這德性,還讓支隊長在會上誇得像朵花似的,其實呀,他估計是總隊來人的原因,瞅這賊眉鼠眼的樣子,肚裏貨色也不會很多。他可不願意多糾纏,直道:“你不誇下海口了嗎?要主動防控,不能有區域之見……那趕緊回去啊,你坐支隊,怎麽工作啊?”
“哎,對,吳主任您說得太好了,别說莊子河,就以後開發區、景區有什麽案子,我們也包圓了。”餘罪拍着胸脯道。
吳海明“切”了聲,差點噴出來,這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他看不下去了,扭頭要走,餘罪一激靈又堵他面前了,直求着:“吳主任,還有個小事,我們還差幾套冬裝警服……哎,您别走,這是個大事哪,您又不是沒去過莊子河,那幫子刑警不穿警服,出去讓人當地痞流氓打了咋辦?不多,不多,就三套……再說大冷天的,不給下面發,也說不過去啊……哎,主任……咱們是結對子單位,克扣他們的行,不能克扣咱們自己的啊。”
這下把吳海明主任給氣得呀。每年警服均配,考慮到基層很多外勤根本用不上,所以就在這個上面有摳摳省省,誰知道被這貨大聲在樓道裏喊着,他急了,一擺手道:“别說了,回去!”
“做表格是不?我已經做好了,您簽個字就成。”餘罪樂了,趕緊地遞上單子,拔了筆帽,把筆塞在主任手裏。
吳主任一瞅,根本都是準備好的,氣得唰唰一簽名字,扔給餘罪,提醒道:“就這一回啊,沒事不要到支隊來。”
“哎,好嘞。服從命令。”餘罪似笑非笑,瞅着吳主任的背影,一副讨了便宜賣乖的賤相。
補助到手了,服裝到手了,這兩天收獲不菲,樂得餘罪“嘚兒嘚兒”哼着小曲,從支隊樓裏出來,直奔着莊子河那輛寒碜的長安小面包警車。師建成坐在駕駛位置上已經等很久了,警校畢業就一直坐在莊子河那兒的冷闆凳上,已經習慣于正常上下班、正常領工資的公務員生活。他第一次發現還有隊長這樣當警察的,走到哪兒都上蹿下跳,很多職場上的潛規則,似乎在他身上根本不起作用。
就比如補助,大部分都是隊裏解決,支隊隻是象征性地給點,大部分時候都不會給你的,能不能發得了就看隊長的本事,而這餘隊長無疑是本事很大的一位。
餘罪上車,厚厚的一摞錢往車前一甩,辦成喽。師建成跟着高興,雖然不算多吧,可總比沒有強,他問餘罪道:“隊長,回去?”
“等等……一會兒領警服去。”餘罪道。
“哇,您連警服也要上了?”師建成驚訝道。
理論上不該要的,這都是配給。但制度到基層未必就能實打實落實,很多窮鄉僻壤,包括像莊子河這樣的邊緣警務單位,大部分時候都是發不全的。沒想到隊長也能要上了,師建成正想着要了多少,卻見餘罪拿着筆,墊着複寫紙,在申領單子上改上了。
改?對,改……師建成張着大嘴,瞪着大眼,眼巴巴地看着,“3”套的字樣,被隊長前面加了一豎,堂而皇之地成“13”套了,隊長改完,得意洋洋地還在欣賞着自己的書法似的。
“隊長,您這……”師建成吓得心驚肉跳,還有在支隊身上打主意的小隊長。
“我看了,咱們支隊管理有嚴重漏洞,簽個單就能領。沒人核實的。”餘罪奸笑道。
“可這……合适不?”師建成哭笑不得了。
“千萬别相信公事公辦啊,這一碗水是永遠端不平的,想往咱們這兒傾斜,你就得往咱們這邊使勁……走,領服裝去。”餘罪得意道。
果真是管理嚴重不善,支隊的後勤倉管是位老婆娘,還沒準是哪個領導家的親戚。本來龇着牙瞪眼不待見莊子河刑警隊的,可誰知道,隊長進屋給她說了幾句什麽話,哎喲,等出來領東西,比親戚還高興,居然幫着把服裝給裝車上,捎帶連平時扣着不肯給的辦公用紙、用筆,塞在車上一大盒子。看得師建成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這有什麽奇怪的,我給阿姨準備了張超市卡……我估計呀,再多給她點,不簽字她都敢領給我。”餘罪奸笑着。師建成哭笑不得,一路逃也似的回莊子河了。
事情就這麽辦了,不但領回來了,領的還多。方芳電話通知隊裏各位回來領補助。缺冬裝警服的幾位,喜滋滋地抱着新衣服,直向隊長問好,踱步下了院子,那輛好久不能動的長安終于轟轟作響了。車上吳光宇加着油門,車下面鑽着孫羿,身上髒兮兮的,在喊着拔鑰匙,兩人用了幾個小時,把車給免費修好了。
“什麽問題?”餘罪問。
“缺機油了……哪有這樣開車的?燒機油都不管,愣是要把缸拉了。”孫羿道,“幸好拉得不重,換過缸頭湊合能用,不過長途怕是不行了。”
“能湊合動彈就行,哎,你們倆過年回不回去?”餘罪問。
“一提這個就來氣,我們二隊的規矩,沒成家的值班,大年三十到初八。”吳光宇火大道。
“我也一樣,走不了,哎,餘賤……你腦瓜有問題呀,下隊也不選個好地方,這窮地方,連年貨都整不回來。你瞧人家鼠标,在礦區當指導員,尾巴都快翹到腦袋上了,昨天我說找他喝喝酒,嗨,他居然說他很忙。”孫羿道,對于已經爬上領導崗位的老同學深惡痛絕。
“沒辦法啊,服從組織分配啊……哎,你們倆中午别走啊,鼠标那賤人,你們少搭理他,還是來咱這窮隊,把你們當親人。”餘罪眼珠轉悠着,這兩個悍警,其實真要用對地方,那可是一對寶啊,怨不得二隊把他們卡得死死的。他正揣度着,有沒可能把這倆貨忽悠出來。
“看看,還是餘賤夠意思,不能喝酒啊,頂多到海鮮樓馬馬虎虎吃一頓就行了。”孫羿奸笑道。
“嗯,同意,每人弄條煙啊,不能白幹活。”吳光宇也附和了。
得,兩人聯合擠對了,就這車能不能值幾千還得兩說。餘罪卻意外地沒有像往常那樣勃然大怒,而是笑眯眯地問:“你們這境界太低了,怨不得現在還是個司機;而且你們層次也太次了,怨不得現在隻知道吃。我實在爲你們感到悲哀。”
“說清楚,什麽意思?”孫羿從車下鑽出來了,這話聽得刺耳。
“信不信我們讓你這破車永遠發動不着?”吳光宇威脅着,這吃一頓,還得賠上自尊。
“少安毋躁。”餘罪擺着隊長的譜,蹲下來,神神秘秘道,“光吃一頓,太小看我這隊長了……給你們整點外快怎麽樣?”
“行啊,給多少?”吳光宇樂了。
“那就看你們的本事了。”餘罪小聲道。肯定不會白給,一聽抓賭,孫羿兩眼放光着:“好啊,我最喜歡幹那活兒。”
“我們這‘家夥什兒’不行,行動的時候,你們把二隊的車開出兩輛怎麽樣?”餘罪教唆着兄弟幹出格的事了。
兩人被說得愣了下,上次開警車助陣,回頭就被隊長罵了個狗血淋頭,而且倆人知道餘罪這賤性,一捅就是大婁子。兩人不敢擅自答應了,餘罪一甩袖子:“不敢幹就不要給我提錢的事啊,我找别人去。好像就你們會開車似的。”
“哎,别走,商量商量。”吳光宇追上來了。
“就是,咱們從長計議嘛,不是不敢,是怕你把我們又帶坑裏。”孫羿也爬出來了,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