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隊的?”支隊長正發愁沒有标杆可以給全支隊樹呢,這倒好,正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了。
“莊子河刑警隊。”吳主任道。
支隊長臉色一變,愕然了好大一會兒才問:“開什麽玩笑?他們還會破案?再說,六個小時,DNA結果都出不來。多少證物等着檢測呢。”
“哎喲,支隊長,這事我剛問過,說起來有點可笑,他們沒按着鑒定給的體貌特征找,就找感冒發燒的,嗨,結果一找一個準,沒幾個小時就抓着人了。”吳主任興奮道。
“等等,這強奸案和感冒發燒的有什麽關系?”支隊長忙得頭昏眼花,越聽越糊塗。
“您想啊,案發時溫度零下十度,幹那事能不傷點風、着點涼嗎?”吳主任笑着問。
支隊長兩眼一凸,愣了幾秒鍾,然後震天價地爆出一陣大笑來,直嚷厲害。細問之下這才想起隊長是總隊派下去的人,又讓他直呼還是總隊來的人眼界要高個檔次,興之所至,支隊長扣着警帽,帶着辦公室主任,直向莊子河刑警隊駛來了。案發得蹊跷,偵破得也詭異,他實在忍不住好奇,想去親自看看了……
節操乃現
當刑警久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案子也可能遇到,但莊頭村這件強奸案,不管是發案還是破案,實在是集無厘頭稀奇古怪之大成者。
開始排查的時候就已經快到中午了,三個組排查了一個小時,主要查昨晚打牌的、喝酒的。鄉下人睡覺早,案發時間清醒的人并不多。查了一個小時也沒啥發現,反倒是村長媳婦主動來報信了,昨晚還真有一撥人在他們家喝酒,喝到大半夜。原因是村長媳婦娘家爹掘墳,村裏壯漢幫了不少忙,請了頓酒。
這倒好,現成的線索。把喝酒的八個人一捋,喝多了還睡在家裏的,家裏有媳婦的,沒媳婦但昨晚有旁證的一去掉,就剩三個人了。一個三十多歲,一個四十多歲,還有一個五十挂零。三個人找到倆,五十歲的體格不夠壯,四十多的光棍昨晚根本就是去相好家串門了,有發洩的地方自然是不需要再幹那事。于是嫌疑人直接指向村裏一個腦瓜不太靈光的光棍漢,叫宋大力,以打零工爲生,村裏人都叫他大夯,就是傻的意思。
他也不傻,案發後,居然消失了。于是莊子河刑警隊撒開了網,多方尋找要把這個重點嫌疑人先帶回來。可明顯和傻子的思路不太契合,又忙了三個小時,一無所獲。
不在家裏,不在村裏,不在常去的親戚家,這可就不好找了。還是治保主任有辦法,他問了幾個一起喝酒的憨貨,居然聯系上了。他的下落讓刑警們大跌眼鏡,這大夯呀,根本就沒跑,人家去城市建築工地打工了。
也罷,餘罪追得窩火,帶着老狗、大嘴巴一幹人直奔位于開發區的一家工地。冬天幹的都是備料活,扛水泥、下石粉、運鋼材,也正适合宋大力這号不惜渾身力氣的憨人。
抓捕更有戲劇性,找到人時,在一處工地簡易倉庫裏,一群人高馬大的漢子正卸着水泥,都是一膀子摟兩袋,個個臉上灰乎乎的,都像糊了一層水泥,面貌幾乎不可辨。刑警走到近前,愣是沒認出來,餘罪急中生智扯着嗓子大喊:“大夯,你把人楊寡婦白日了?!”
扛水泥中間的一個人,扔下水泥袋就跑。哎喲,這回可看清了,鑒定還是有點不準,這貨快一米九的個子,裹着冬裝像隻大狗熊。包天樂和師建成一前一後攔,一個被他撞飛了,一個騎到肩上,被他雙手一舉扔出去了。情況一急,餘罪就忘記自己是警察了,揀着闆磚塊,“啪啪啪”在背後砸。大夯“哎喲喲”挨了兩下,怒火中燒,不跑了。他揀着磚頭塊和刑警對壘,不過比扔磚頭塊,他和練過賊技的餘隊長可不在一個層次了,他扔的餘罪輕飄飄就躲開了,而餘罪扔的每塊都像長了眼睛似的,脖子上、肩上、腳面上,甚至于很準确地打在手背上,氣得大夯嗷嗷亂叫,撲上來要和餘罪拼命。
這空當,包圍圈早拉好了。找了幾頂安全帽的刑警們一擁而上,别胳膊的、抱腿的、攔腰的,把這個夯貨死死地壓住,打上了铐子。
等拉起來才發現,這憨娃還流着鼻涕,有點感冒。雖然沒去藥房買藥,可半夜幹的那事還是留下了副作用。
衆警把人抓回車上就開審了。
苟盛陽主審,句句都是吼着:“昨晚幹啥去啦?”
“喝酒去啦。”大夯不服氣地回答着。
“喝酒就感冒了?問你脫了褲子幹啥好事啦?”苟盛陽吼着。
“吼啥呀,我又沒日你媳婦。”大夯火氣頗盛地回話。
“噼裏啪啦咚咚咚”……一陣铿锵的将軍令聲音響過之後,大夯吃不住勁了,“哎喲喲喲”喊着疼,委屈地說:“……就?弄了楊寡婦一下,還把我弄感冒咧,别打别打,等我發了工資,我給她錢……”
刑警氣得哭笑不得了,又狠狠捶了幾拳罵着:“你這是強奸,你以爲是嫖小姐,掏倆錢就沒事了?”
“那還要咋樣,訛我娶她呀?還得給她養娃呢。”大夯道,一副無辜的樣子。
衆警被問得哭笑不得,案情不複雜,莊頭村的這種情況相當複雜。等帶回了刑警隊開審時,已經聞訊的楊寡婦家裏人到隊裏了。法盲奸了文盲,法盲不服氣,文盲還委屈呢。就聽楊寡婦家一位叔叔替侄女讨公道了,扯着嗓子在大院裏喊:
“不能白睡了俺家侄女,得讓他賠錢,最少得一千!”
支隊長去的時候事情差不多已經接近尾聲了,村裏人可沒有嫌疑人好處理,好在指導員深谙這裏的工作方式,茶水倒了兩暖瓶,和治保人員、村幹部商議着。醫藥費先由村裏墊着吧,又帶着當天辦案幫忙的村裏人,一起到開發區邊上小飯店請兩桌,才算是把家屬和衆人穩住。
全市共有三十多個大隊、中隊,理論上像莊子河這樣的刑警隊,很難有緣分讓支隊長親臨的。車一來吓了隊部接線的一大跳,趕緊彙報。可沒料到隊長譜挺大,繼續着手裏的活,迎接都沒搞。支隊長李朝東直接進了大隊,不過看到正忙碌的刑警時,臉上那是一點愠怒也沒有,反而還很高興,相當高興,聽餘罪介紹了下今天的案情,高興得哈哈大笑了。
李朝東大緻看了下詢問筆錄,交代的情節基本和現場勘查符合。案發現場離村長家不遠,這貨喝完酒走了不遠拉開褲子就放水,适逢楊寡婦匆匆去找村裏的赤腳醫生,酒壯色膽,于是有了這樁強奸案。被抓回刑警隊的時候大夯倒知道害怕了,口口聲聲要賠錢私了,他說了:“反正村裏光棍經常去楊寡婦家串門辦事的不少,據說二三十塊錢就解決問題,咱多賠她點還不行?”
這話氣得支隊長都想踹這貨幾腳。掩上了審訊室的門,看看陪同的餘罪和幾位老資格的刑警,李朝東禮貌地噓寒問暖,問有什麽困難,有什麽問題,需要支隊協調解決的,等等。
一說問題,辦公室吳主任嘴唇就哆嗦,有點心虛,生怕隊長提一堆事。陪同的苟盛陽見支隊長問了,就想發個言,誰可料沒張嘴,先被餘罪搶先了,一搖頭:“沒問題。”
困難有不?絕對沒有,有困難我們自己也能克服。這種時候我們隻能給支隊長分憂,絕對不給支隊添亂,能有什麽困難,這個治安形勢要比市裏好多了。
那經費問題呢?也沒什麽大問題,就是我們的外勤補貼,我們正準備向支隊打個申請,看能不能給漲點,有些年沒漲過了。
真正的大問題什麽都沒講,講了件雞皮蒜皮的小事。辦公室吳主任好歹松了一口氣,給了餘罪一個感激的眼神,心裏在想這小夥還是有眼色,否則來個不知輕重的彙報一堆問題,支隊長肯定又把壓力全扣到支隊辦公室頭上。
沒問題,而且士氣這麽高,支隊長李朝東就樂了,直拍着餘罪的肩膀道:“看看,總隊下來的人,眼界就是高,不像咱們有些隊長啊,不講工作,不講奉獻,張口閉口就是待遇問題……咱們刑警就這麽個條件嘛,你可以不幹嘛,對吧?”
“不對不對。絕對不對。”餘罪凜然道,“支隊長,條件優厚要幹,條件艱苦更要幹,隻有艱苦的條件才能磨煉出隊伍來。您放心,支隊長,莊子河的壓力不大。我們隊裏正在考慮,後面的景區、前面的開發區如果有突發案件,從我們這裏也可以就近支援。治安的防控,我覺得不應該是被動防控,應該是主動的,隻有主動地把問題消滅在萌芽之中,治安的形勢才會有一個徹底的扭轉。”
把辦公室主任聽愣了,就二十個刑警的小隊,這牛吹大了。
不過這話把支隊長感動得可無以複加了,直贊着:“好好好,主動防控,這個提議好。主動把問題消滅在萌芽中,高屋建瓴啊。總隊出來的同志這眼光就是高,還是老隊長帶隊有方啊。”
“呵呵,您過獎了,支隊長,這都是當刑警分内的事嘛。沒事,您放心,我們保證不出任何婁子。”餘罪拍着胸脯道,這作态可讓剛剛對他有點好感的莊子河刑警們有看法了,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不光刑警們,就連支隊辦吳主任心裏也在嘀咕。支隊長和餘隊長,兩人像唱雙簧一樣,一個表揚胖,一個自吹喘,實在讓人聽不下去。當然,結果還是有的。支隊長當場表态了,開始給吳主任安排工作:“啊……這莊子河刑警隊的先進事迹,要盡快報道出來,不,要馬上報道出來。幾個小時偵破一例強奸案,和其他隊延誤時機、積案成堆,就是一個鮮明的對比嘛。”
這個時候,餘罪順杆往上爬了,觍着臉問吳主任:“主任,那我們的補助……”
吳主任一翻眼睛。
餘罪趕緊道:“不給也行,我們絕對不朝支隊伸手。”
“明天到支隊來吧,造個表。”吳主任沒治了,這麽點小小的要求,當着支隊長的面,可拖不得了。
這次見面甭提讓支隊長心裏有多爽了,臨出門餘罪殷勤地要請支隊長和主任吃頓便飯。支隊長聽這話可生氣了,故意的。他直斥着餘罪搞這一套可不行,好好沉下心把工作幹好,隻要不給他出婁子,年後他這個支隊長請你們……送到門口了,支隊長又想起事來了:“對了,老隊長把你們派到基層簡直太有眼光了啊,今年搞領導下基層蹲點包片,這個辦法好。那吳主任,你們綜合辦就和莊子河刑警結個包片對子吧,一定要給他們做好後勤支援。”
這話樂得餘罪合不攏嘴了,噎得吳主任直瞪眼。不過他從領導的話裏也聞出點味道來了,總隊下來的這位背景不簡單,否則不會讓支隊綜合辦和他們結個什麽包片對子。
送走了支隊長、吳主任,餘罪樂颠颠地奔回去,嚷着接線員方芳,趕緊地造個外勤補助表,就高不就低,明兒去支隊領錢去。
一天偵破了一起案子,詢問已經完畢,餘罪此時的心情可是大好,給家裏去了個電話,匆匆下樓叫着隊裏的這幾位骨幹。咦,有問題了,好像眨眼間,一天拉近的距離又有了很大的隔閡一樣,幾個人都愛理不理,特别是老苟的态度極度惡劣,直接推着自行車要回家了。
“嗨!我說兄弟們,不是說好了,一會兒請大家吃飯嗎?怎麽一轉眼就這樣了?”餘罪不解了。
一問,收拾東西的包天樂沒吭聲,交代晚上接班的師建成沒搭理。餘罪看苟盛陽二話不說就要走,急急地追出去,拉着他的自行車屁股問:“狗哥,有話你說清楚啊,不能這樣吧?我什麽地方惹着你們了?”
“你是隊長,怎麽能惹了我們?”苟盛陽愛理不理道,推車要走。
餘罪拽着,火冒三丈道:“我命令你,不許走。”
“下班了,八小時以外,我可以不服從。我得回家呀。”苟盛陽蔫蔫地說,推着車,還是要走。餘罪不放,兩人争執着。餘罪幹脆蹲下身,一擰氣門芯,“嗖”一聲,車輪胎跑氣了。餘罪龇着牙笑着把氣門芯一揚道:“不聽命令,有的是辦法治你,哈哈。”
“嗨……你當隊長,還能幹這損事?”苟盛陽一看自行車,氣得大嚷。
“這是我幹過比較文明的事,你敢走試試,我馬上給你老婆打電話,直接通知你老婆,給你發了五千獎金,看你怎麽交代。”餘罪背着手,大搖大擺進隊裏了。氣得要拂袖而去的苟盛陽想了想,又返回來了,他還真怕這損隊長真這麽來一下,回家交代不了了。
可這是爲啥呢?怎麽着就又有情緒了?餘罪隐隐地想到了,不怎麽确定。他嚷着巴勇,直進了辦公室,劈面就問:“到底怎麽回事?”
“能有怎麽回事?大家一聽你這麽對支隊長講,還不心都涼了……盼星星盼月亮,盼來個透心涼,這麽好的機會,您朝支隊什麽都不張口,您沒事啊,待兩天就走了,我們怎麽辦?”巴勇直接說了。
“哦……這樣啊。真不愧是想半爿豬肉的水平啊,簡直長了個豬腦袋。支隊要能解決,還可能等到現在?你提不提都一樣,照樣給你解決不了,屁大點的小隊,支隊能一下撥給你十萬八萬補窟窿?”餘罪戳着指頭訓斥着,訓了幾句才發現巴勇年紀比他大多了,趕緊收回了手。
“可也不能不提呀。”巴勇無奈道。
“與其讓人家根本解決不了難堪,還不如讓人家高興點,多少給點補貼……對了,不是争取了點補貼嗎?”餘罪道。
“補貼才多少啊?”巴勇道。
“這個你就不懂了,飯要一口一口吃,錢要一點一點要,零拔毛不疼啊……通知他們幾個,今晚我請客,開發區那家剛開的江南漁家酒店,我訂好位置了。一則是犒賞大夥,今天辛苦了;二則是商量一下,下一步經費的事。一句話,誰不來,明兒我把報銷單扔他臉上,他自己想辦法去。”餘罪撂了句,收拾着東西,自己先走了。
他大步下了樓,理都沒理會那幾位,出了門,在環城路口等了好久才等了輛出租車,自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