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在公安眼裏根本不算個事,可要因爲這個出了事,那就是有其他關聯的事了。老栗雖然吓着了,可沒吓糊塗。稍一清醒,他看着餘罪,一想想剛才大搖大擺出入這裏的樣子,他愕然道:“這……不會是……是……”
“你覺得我有那麽大本事嗎?告訴你,是橙色年華出事了,抓捕喬三旺,把你們捎帶上了。”餘罪直接道,這事已經不是秘密了。
老栗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如喪考妣,知道自己遭了池魚之殃,拍了若幹下大腿發愁道:“這、這……我就不想來,老平非拉上我湊數……這可好了,沾一身事……哎喲,我這倒黴的……哎,餘警官,你認識這兒管事的嗎?想法子給咱說說情,罰倆錢讓我出去得了。”
坐地罰款,交錢走人,已經成爲嫖賭嫌疑人處理的通例,餘罪笑了笑道:“這個不難……栗老闆,我想問你個事。”
“您說……您說……”栗小堂這會兒,對餘罪恭敬之極了。
“就是上次砸車,誰背後給你出馊主意?”餘罪直戳了當問上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那次是我糊塗,哎,這事咱們不是揭過了嗎?提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多沒意思……别把那事當回事,改天去我公司,收回了二手車有品相不錯的,看上哪輛了,直接開走。”栗老闆大方了。
大方就給了二手車?餘罪有點哭笑不得,看來自己的級别太低,還夠不着讓人家送你新車,他笑了笑道:“别介,您也不必裝着奉承我,我也不想假裝尊敬你……咱們真要談不來,我可得把您送回籠子裏了。”
老栗吓了一跳,沒想到餘罪這麽絕情……不過也是,根本沒什麽交情嘛。他思忖了片刻,看着餘罪笃定、自信,而且很硬朗的表情,歎了口氣道:“老平出的主意,結果沒把你整住,反而把許黑臉引出來了。我是商人,哪頭我也不敢惹呀,隻能打掉門牙自己往肚子裏咽了……小餘,我真不是有意針對你。”
“我相信。”餘罪道。表情緩和了,又問着,“可我就奇怪了,我和平國棟素不相識,他怎麽就一直針對我呢?”
“你真不知道?”栗小堂皺着眉頭問。
“真不知道。”餘罪道。
“那你沒忘了賈原青吧?”栗小堂問。
餘罪表情一凜,往事曆曆回首,一下子讓他覺得腹部的傷處在痛。賈家兄弟是他心裏的一塊隐傷,可這之間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問:“難道平國棟和賈家兄弟……”
“賈原青和平國棟是同學加同鄉,而且原來賈原青在郊區當過鎮長,平國棟就是賈鎮長給帶出來的,後來平國棟才調到公安上,他當分局長,賈原青沒少給他使力氣。兩人是鐵關系,賈原青出事後,他可不止一回對你恨得牙癢癢。”栗小堂道。這老家夥現在煽風點火的樣子,說不出的猥瑣,一轉眼,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餘罪撫了撫下巴,卻是沒料到這其中還有這麽深的緣由,一個人的仇恨能埋藏多久,還真是不敢預料。那一次他做得雖然痛快淋漓,可并不是光明磊落,最起碼作爲警察,不可能問心無愧。
可又能如何?當程序的正義無法達到結果的正義,不管是程序還是結果,必須要有一方或者全部進入歧途。
比如這些人,你用合适合法的程序,恐怕連話都懶得跟你說。
“是這樣啊。”
餘罪慢慢地點燃了一支煙,透過缭繞的煙霧,看着猥瑣地期待着的栗老闆那張老臉,他轉了話題說:“栗老闆,你是聰明人,既然聰明我就不繞彎子了。這個案子是總隊負責,恰巧我在其中,我現在有馬上放你走的權力……也有把你牽涉到喬三旺一案中的能力,你準備拿什麽來換?”
“咝……”老栗驚得臉上一陣抽搐,不太相信地盯着餘罪,不過他又馬上想到了這些人遠離省境在深港辦案的那事,說不定還真有那本事。
猶豫間,餘罪不再多說了,起身道:“既然信不過我,那你自己找門路吧。”
“等等,信信,我信。”栗小堂忙不疊道。等餘罪回身坐下來,也直截了當道,“你開價吧。”
看來這老家夥知道的事不少,否則不會這麽急于抽身。餘罪做了一個直觀的判斷,真就是個賭博的事,恐怕他根本不會在乎。餘罪想了想道:“我對你的車,和你的錢都沒興趣……很簡單,給我點消息,讓我把平國棟釘死。”
又是“咝”聲,栗小堂倒吸口涼氣,緊張地看着餘罪。他剛想搖頭否認,不過意外的是他覺得那種否認太過無力,因爲在這個小警如隼的眼光中,他有一種無處躲藏的感覺,就像被一個高明的對手窺到了底牌一樣,不管亮不亮,都是輸的下場。
“我知道你有顧慮,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你應該看清形勢,省廳既然已經決定對喬三旺動手,那不可避免就要扯出一些内幕來。我知道内幕很深,不過可惜的是,平國棟這位分局長,職位有點低了,還到不了不敢動他的位置……你想清楚,自己在這個時候應該站在什麽地方。”餘罪輕聲說着,拿着平闆,給栗小堂播放着查抄視頻。
這個嚴格地講也是一種非正義的程序,誘供?餘罪無從定義,不過他知道,除了這種方式,你無法震懾到這些在利益上有千絲萬縷聯系的人。
可也正因爲這些利益聯系,讓他們不得不考慮輕重緩急,在自保和保人之間的取舍,似乎并不難選擇。
良久,栗小堂歎了口氣,聲如蚊蚋,告訴了餘罪幾句話……
坐立不安的不僅僅是栗小堂一個人,一直被關在所長辦、焦急地等着消息的秦建功副局長也是如此。他一遍一遍地在窗口逡巡,等着那個收錢的警察回來放他,可院子裏靜悄悄的、四無人聲,寂靜得像鬼地,越等不着,越讓他心焦。
他在想是不是搞錯了,想來想去覺得不會,時間是他選的、地點是他選的,他提要求讓收錢的人打欠條,對方也滿口答應,就算這些事曝光,也能拿欠條自圓其說。當然,沒人查自然他也沒準備要回來,隻希望這些錢能填住這些人的胃口。至于錢,他也想好出處了,大不了就是家裏人四處籌借的。
作爲領導,走一步看三步是必需的。之所以敢冒這個險,是因爲他看出來了對方的貪婪,以他混迹宦海幾十年的眼力,什麽人什麽德性他自問還是能看個八九不離十的。那人閃爍的眼光、猥瑣的表情、恬不知恥的索賄,對他來說太熟悉了。
錯是肯定不會錯,在秦局看來,權力就是腐敗,越大的權力就意味着越大的腐敗。現在這些窮嘚瑟的警察握住了權力,要真能秉公執法,那才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呢。
可爲什麽錢都收到了,還沒來人呢?
他咂吧着嘴,那顆懸着的心怎麽也放不下來。有點擔心中途變故,有點擔心同伴亂咬,更有點擔心萬一喬三旺兜不住,把更多的醜事曝出來,那對他來說可就更麻煩了。
急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急了多長時間,在聽到門聲響時,他頹然長舒了一口氣,站在窗邊看看,還是那警察一個人,這顆心算是放肚子裏了。
“哎,同志,您……您怎麽才來?”秦局長好不幽怨道。
“你一桌麻将好幾個人呢,得一個一個處理不是。”餘罪道。請人坐下,伸着手,秦局知趣地把卡片機交給了餘罪,餘罪裝好,抿了幾下嘴,每次都像要說什麽,可又咽回去了。秦局可吃不住勁了,直問着:“同志,怎麽還不放我呀?”
“哦,這個不急……大半夜,出去不安全,那個秦局,這個錢……”餘罪道。
“我借給你朋友的。”秦局長馬上道。
“哎對,借的……這個金額。”餘罪兩眼期艾地看着秦局長。
“你……嫌少了?”秦局長一下洞悉餘罪表情的含義了。
“哎喲喂,領導真英明,這都看出來了。”餘罪不好意思道。
秦建功苦得呀,“吧唧”一拍自己額頭,氣得渾身發抖了,五十萬,還嫌少了。
“你……你不要太過分了啊。”秦建功氣急敗壞,好歹拿出點領導的官威來了。
“這個真不賴我。”餘罪嚴肅道。
“那賴我了?”秦局火了。
“是啊,我本來就準備少拿點,您給錢這麽利索,又讓我托人……哎呀,這種事見者有份,人家一打欠條,完了,要拿一半……搞來搞去,大頭讓别人拿走了……那個秦局,要不……這個價格……”餘罪谄媚地笑着,讨好地問着,那是一個“求再給點”的表情。
“不行……你太過分了啊,大不了我認賭博的處理,告你強行索賄。”秦建功咽不下這口氣,太過分了,剛拿錢就翻臉。
“你跟警察玩翻臉,不是找刺激麽?”餘罪說翻臉就翻臉,小聲罵着,“錢是黑咕隆咚拿走的,條是别人打的,關老子鳥事?不是你安排這麽好,我還不敢再朝你伸手呢。你告我索賄,有什麽證據?”
哎喲,秦局長一下子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了,他抹着臉,欲哭無淚了,半晌又換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問着:“那那……那你究竟是準備怎麽樣?”
“這才是态度……過來。”餘罪起身了,拉着秦建功站到窗口,對着步話喊着,“把栗老頭放了,一會兒他家裏人來接。”
喲,看來是主事的不假,不一會兒,就見得一輛紅色車停在門口了,兩位民警帶着栗小堂出來了,上了車,飙着走了。那場景把秦建功看得叫一個眼饞不已,回頭時,餘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聲道:“人家就比你懂事。”
“那那……那你還要多少?”秦建功追着餘罪問着,緊張了。不過看來錢能解決的事,都好辦。
“這樣……”餘罪把一張紙和筆放在桌上,神神秘秘道,“你包裏有幾張卡,把密碼給我怎麽樣,我自己取點。”
“啊?”秦建功快哭了。
“我不多要,頂多換輛車而已,您還在乎這點錢?”餘罪不客氣道。
“我……”秦建功難堪道,不知道該怎麽打發這個惡警了。
“不給拉倒,平國棟的外甥可說了,你包養了一個大學生,才二十,信不信我把這醜聞給捅出去……”
“捅出來也查不實。”秦建功氣憤道。
“耍賴是不是?我捅給你老婆,讓你老婆收拾你……你現在趕緊離開這裏出去準備準備是好事,别以爲我不知道你的事,等橙色年華的事再往深裏查查,你就想遮掩都沒機會了。”餘罪嚴肅道。
“好好好……我給。”秦建功被說得心慌意亂,寫了一個密碼交給餘罪。餘罪不滿意,盯着他,沒拿,他趕緊又寫了一個,還标注上這是哪張卡,弱弱地交給餘罪。餘罪一扯到手裏,一指座位道:“坐吧……對了,再給我點平國棟違法亂紀的消息呗。”
“啊,這……”秦建功給吓了一跳,餘罪的臉瞬間幾變,變得他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了。
“啧,你就不能痛快點告訴我嗎?等着放你呢……你多給我點消息,把這個警察隊伍裏的壞分子釘住,有什麽事你推他身上,出去不也好說話嗎?”餘罪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催着秦建功快講。
“他……他和喬三旺是把兄弟,我聽說,喬三旺有事都是他保着。”
“這還用你聽說,肯定就是……聽說的不算,得實際點的。”
“五套房子算不算?”
“你已經說過了。”
“你别一直找我,查他小姨子開什麽車、住什麽房、每月消費多少,一下就查着了。”
“你說的不是廢話嘛,小姨子雖然能當老婆用,可在法律上,他們不是一窩啊,财産不用他的名,怎麽證明是他的?再說也沒法查人家小姨子呀?”
“能查,他小姨子叫申穎穎,就在橙色年華,經營頂層VIP那兩層,專門給各級領導提供服務的。”
“呃,我靠……”
餘罪本待詐詐秦建功,可沒想到,被秦建功憋出來的内幕給吓住了。他咬着嘴唇,起身到外面消化這層震驚,背後秦局卻到了興頭上,直追問:“哎……啥時候放我,你不能拿錢不辦事啊……”
看來這個思路是正确的,淩晨四時,秦建功提供的兩個銀行卡密碼能夠查詢到餘額,兩張卡金額有六十萬出頭,再一次進去的時候餘罪又變卦了,貪心不足開始要了:“秦局,你也忒不夠意思,你以爲我不認識那張黑卡是不是?就那張黑卡,密碼給我,馬上放你。
“不給,不給你看着辦啊,我把這卡交給紀檢委,咱們看誰吃不了兜着走。
“商量商量,行啊,商量商量……那就說說平國棟的事,實質性的東西啊,别蒙我。”
這場拉鋸戰熬起來,另一個損将也用上了。鼠标在敲打着平國棟的小舅子關澤嶽:“關兄啊,說說你舅媽的事……不是娶的那個舅媽,而是你舅舅包養的那個,你舅媽的妹妹,你舅的小姨子加小三,你得怎麽稱呼?
“我估計你也不知道怎麽稱呼,說說你和她關系怎麽樣?
“一般,一般可不行哪。秦局長可是爆料了,你舅的錢可都是在小舅媽手裏,而且她又是橙色年華的主要嫌疑人,不把她撂出來,你和你舅可都危險哪。
“猶豫什麽?這還用猶豫,等人家老秦給你捅出來,你都沒機會了,你這是在幫你舅啊,有什麽事都在她身上,你舅才能安全啊……哦,知道點,那說吧。”
長長的幾個小時,都是圍繞這兩個貌似無關的人在兜圈子。秦建功被摳走了五十萬現金,又被詐走了兩張銀行卡,不過在黑卡上卡住了。這貨開始警覺了,死活不承認那黑卡是他辦的,是撿的,自己不知道密碼。鼠标的斬獲也不少,挖到這個申穎穎不少資料,這個女人還被扣在重案隊,兩廂消息一比對,她直接進入了重點嫌疑的行列。
淩晨五點多的時候,泊在外面的通信車裏各位已經昏昏欲睡了。今晚簡直就是餘罪和鼠标的表演之夜,兩人一詐一唬一恫一吓一訛一耍賴,愣是把兩位根本無關的人,折騰得他們自己都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