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态度誠懇,更或許是這種事讓秦建功覺得很熟悉。他想了想,眼光閃爍道:“平國棟有五套房子,如果誰查他小姨子的财産,可能就兜不住了。”
“哦……謝謝啊。”餘罪憨厚地一笑,指指手機提醒,“别忘了我們的事。”然後輕輕地鎖上了門。
等了好大一會兒,都沒有再見來人。而且秦建功悄悄地掀着窗簾看這個簡陋的、陌生的院子,再也看不到人迹時,他的心裏卻是更相信了幾分。
又等了好大一會兒,通信車的監聽器傳來了秦副局長焦灼的聲音:
“淑芬,是我……啧,建功,大半夜還有誰?趕緊給我準備五十萬……别問幹什麽,有急事,火燒眉毛的急事,一會兒還得送去啊……你讓保姆送一趟,這事不能告訴其他人……哎喲,我告訴你,橙色年華都被查封了,國棟也出事了,這回麻煩了……”
肖夢琪、李玫、俞峰,三個人在通信指揮車裏面面相觑,這二十幾分鍾光景,餘罪就把秦局給推坑裏了。現在吧,還真沒事,要是他真敢拿出五十萬來,那可就有事了……
第二位,餘罪上樓去了最邊上一個角落裏的房間,關澤嶽被铐在這兒。商人可沒領導有身份,座位都沒有,蹲着呢。鼠标和幾個鄉警看着,進門餘罪一勾手,幾人陸續出去,就剩鼠标了。關澤嶽早被吓破膽了,一看餘罪,立馬讨好似的道:
“大哥,我明兒就給曹警官把錢都還了,那女的我不要了,我甩了她。”
“去你的,你都把人家睡了,甩了就沒事了?”鼠标朝他踹了一腳。
“我……我賠償點睡費行不?”關澤嶽爲難地咬咬嘴唇,害怕了。
這能不怕嗎,黑咕隆咚的,真被揍個生活不能自理,可找誰說理去。
可不,鼠标又踹一腳罵着:“睡費?還嫖資呢。”
“算了算了。”餘罪攔着鼠标,使着眼色,親自把關澤嶽扶起來,讓人拿了把椅子坐好。開了铐子,臉上好難堪地埋怨着關澤嶽道:“我說老關,有些事我就沒法說你,平局的事你應該早告訴我嘛,再怎麽說我和他一個系統的,有什麽說不開的……瞧瞧現在好了,打成這樣,好看了吧……哎。”顯得懊喪極了。
關澤嶽眼珠滴溜溜轉着,揣度着應該是舅舅的關系起作用了,這些人恐怕要放他了,他趕緊道:“都怨我,真的,都怨我,我就不該招惹那女的……真的,大哥……前天那事真不是我的意思,我就想把曹亞傑騙到橙色年華,狠狠宰他幾萬塊錢……誰知道讓你們内部的什麽人碰見了,然後電話就捅到我舅那兒了。後面的事真和我無關,我根本不知道。”
“我們的人?”鼠标和餘罪不解地相視一眼,餘罪問着,“我們的……誰呀?”
“我也不清楚,國強知道,他們經常去橙色年華,是熟人了……好像和你們有仇,看見你們,就讓國強把你們穩住,然後再調人去查你們。”關澤嶽找到機會了,一個勁兒往外推自己的責任。
這事肯定沒假,不過現在顧不上問這事了,餘罪一擺手道:“算了算了,都過去了,我們内部矛盾,搞成這樣,這算怎麽回事呀?對了,老關,這兒沒你的事,你放心,回頭,我親自把你送回去……兄弟們不認識你,有點誤會,您千萬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關澤嶽心頭一陣狂喜,就挨了幾腳幾巴掌,也不覺得很恨這些人了。
“不過還有個小麻煩。”餘罪道。
“什麽麻煩?”關澤嶽心一抽。
“你舅有事了。”餘罪轉折回來了。
“我舅怎麽了?打個麻将算什麽事啊。”關澤嶽不信了。
“是這麽回事……”餘罪開始慢條斯理地告訴關澤嶽了。原來是省廳對橙色年華動手,抓捕涉黑人物喬三旺,可誰知道,一不小心把平局長也抓了,這可不行,傳出來不是抹黑嗎?而且,有市局的領導專門打了招呼,讓放了平局長,把這事遮過去……就喬三旺的事,不要牽扯到其他人……可誰知道意外無處不在哪,專案組剛查,平局的嘴很牢,可就有些不長眼的人,胡說啊。誰胡說呢,秦建功啊。餘罪這表情哪,好像要把說胡話的恨之入骨了。
于是餘罪順理成章地把秦建功的錄音給放出來了。
“平國棟有五套房子,如果誰查他小姨子的财産,可能就兜不住了。”
這聲音關澤嶽可是聽得真真切切,吓得他額頭開始噴汗了,一看這五套房子就假不了。真要出了事,這外甥可就沒有靠山了。
他擡頭看了餘罪和鼠标一眼,稍有懷疑。不過實在懷疑不起來,又是橙色年華被查的視頻,又是秦建功的錄音,他甯願相信這兩位,畢竟這是公安内部的矛盾,家醜不想外揚。
“那我怎麽辦?”關澤嶽想來想去,還是擔心自身安危了。
“這樣說吧,我就算和你、和你舅再有矛盾,也是自家矛盾,怎麽都好解決。可現在不同了,你舅要出了事,上面怪罪我,我也難堪……所以咱們現在是統一陣線,無論如何,得保住你舅。”餘罪道,這簡直如同當年鼓着如簧之舌說服别人買他家的水果一樣,關鍵是得讓人家相信你是無公害的啊。
信嗎?關澤嶽看人家這麽誠懇,早沒懷疑了,點頭道:“對,大哥您說得對,這簡直就是胡扯……可我能幫上什麽忙?”
“知道秦建功的什麽事?把他捅出來,讓他吃不了兜着走。”餘罪惡狠狠道,似乎和關澤嶽一樣痛恨那個胡說的。
“我知道,他包養了一個女的……好像是大學生,才二十。”
“還有呢?這個不太好查,人家辦事的時候,你又沒錄,提着褲子,誰認那脫了褲子幹的事?”
“我想想,還有,他老婆,他老婆長年病休在家,其實是在下面拉撥款……就是那什麽農業款,誰想要撥款,得先給他老婆送點,收得不少,大發了。”
“直接點的,這查起來得牽涉多少人,需要時間哪。”
“還有就是……你查查他那包就知道啊,我見他相好用過那種黑卡買車,持那種卡進專賣店,他們立馬把你當大爺供着。外面都叫秦副局長是秦财神哪,他在橙色年華有入股。”
“哦……”
餘罪和鼠标兩人,相視賤笑一臉,這問題,可越來越多了。
安撫住了關澤嶽,茶水伺候着,通信車裏忙乎着。秦建功随身的東西裏就查到有價值的線索,那種卡,經偵出身的俞峰解釋着,這是境外銀行發放的一個VIP卡,金額動辄以百萬計,因爲境外的,又沒有實名審核的緣故,所以備受貪官們的厚愛。
就連史清淮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摟草還打了隻肥兔子。可明顯又有狗咬耗子之嫌了,在餘罪安排鼠标帶人去接收“賄賂”的時候,他抓緊時間向許平秋彙報了一下情況,反正什麽事讓餘罪一攪和,恐怕得變味。現在就是,他都搞不清,餘罪究竟是怎麽想的。
這不,審完了秦建功和關澤嶽,送走了鼠标。這貨點着煙,進所裏倒了杯水,“嗞吧嗞吧”抽着,像沒事人一樣,到外面的通信車上聊天了。彙報完了的史清淮剛看到餘罪上去,就聽到了許平秋低聲的安排:
“不要幹涉,讓他捅。”
說完就扣了電話了,像是會議中,壓着嗓子說話的。史清淮有點納悶,收起手機,準備到車上時,他聽着裏面的說笑聲,又放棄了,站在圍牆根,思忖着,旁聽着。
車廂裏谑笑不斷,李玫說了:“餘罪呀,你沒幹警察前究竟是幹什麽的?不會是騙子吧?”俞峰說了:“綜合型人才,坑蒙拐騙偷哪樣都精通。”肖夢琪幾次笑得氣結,騙秦建功主動拿錢,又用秦建功的錄音騙關澤嶽開口,這來回一騙,似乎這幾個人的關系已經趨向明朗化了。
“你準備什麽時候審喬三旺?”肖夢琪問着,順手揪走了餘罪嘴上叼的煙,一掐,埋怨着,“兩位女士呢,有點公德心啊。”
“呵呵……好,不抽了。喬三旺絕對不好對付,大獄蹲了七八年,又是黑社會組織罪,不信你們試試,沒有十幾個小時,他開不了口。”餘罪道,對那種人他是深有體會的,和警察根本就是天敵。
“那平國棟怎麽辦?”俞峰問。到現在爲止,還關着,餘罪似乎也不準備審。
“這個和喬三旺差不多。哎,對了,肖姐,你不就是研究警察心理學的,職務犯罪你難道不懂?”餘罪問。肖夢琪被猝然一問,明顯感覺到了餘罪的稱呼變化,她莫名地臉一紅,笑道:“這個方式沒錯,職務犯罪的主體,會下意識地使用他自身的認識和技能掩飾、逃脫,警察在這一方面尤甚,所以在沒有什麽證據的時候妄動平國棟,是不明智的。”
“現在好像有了。”俞峰道,那坑舅的外甥給的東西似乎不少。
“還差一點點,先讓第一個掉進坑裏,埋結實了,再動其他人。”餘罪道。自然是等着賄賂接收成功,他想到聚賭現場的發現,問俞峰秦建功随身的東西。俞峰搖搖頭道:“他給你現金還是挺明智的,這卡開戶地在境外,咱們經偵可追不到源頭。”
“餘額呢?”餘罪問。
“除非他告訴你密碼,否則隻要抵死不講,我就說是随手撿了一張,你也沒治,反正不是我的名字。境外在保護隐私方面,可比咱們做得好多了。”俞峰道。
“等會兒……我把他這卡裏的錢都給弄出來,直接讓他交代不了。”餘罪兩眼放着邪光,得意道。
“你也不能柿子淨揀軟的捏啊,我很同情秦局長的遭遇。”李玫哭笑不得道。誰要是遇上餘罪算是倒黴了,連哄帶詐,估計内褲也得被騙走。說到此處,她和肖夢琪、俞峰三個人笑得樂不可支,特别是李玫把餘罪誘導秦建功的錄音一放,那私下密謀的竊竊私語,不知道的,絕對懷疑是個黑警察索賄。
這聽得餘罪都不好意思了,他跳下了車,和史清淮打了個招呼,問着彙報的事。話到中途,外出“收賄”的鼠标已經傳回消息來了:五十萬,一分不少。
标哥感歎了,這真有錢哪,一個黑塑料袋裝着五大捆,扔到我車上就跑了,就跟扔了卷衛生紙一樣。
“呵呵……秦局這麽有錢,看來開口有點少了。”餘罪把彙報的事放下,準備回所裏。史清淮攔着問了句:“要不試試,先審審喬三旺,他是直接經營者,知道的事更多。”
“别急,火候還不到……”餘罪道。
“那你也不能緊着一個人狠榨呀,再說他未必知道和本案有關更多詳情。”史清淮此時倒有點不忍了。
“你太小看秦局了,随手扔給我五十萬,就不可能隻知道這麽多……審訊和詐騙是一樣的,先騙出點來,等他進了套,再多要點……然後再多要點……一點一點累積,不怕壓不垮他。”餘罪道,扭頭鑽進派出所。史清淮要攔也來不及了,想了想,還是沒攔着。
電話裏通知鼠标趕緊回來,餘罪剛放下手機又準備進去詐詐秦局長時,手機響了。一看卻讓他愣了下,陌生的号碼,也不算陌生,好像有印象,末尾三個6……咦,他一下子想起來了,這是栗雅芳的手機号,就砸人家車的時候留過電話,沒想到這個時候……餘罪眼骨碌一轉悠,知道她爲什麽要打電話了,她爹還被關在這兒呢,估計找不到有消息的,病急亂求醫了。他思忖着是不是裝個糊塗回絕了,不過一想,似乎這個人情可以送送。栗小堂沒什麽事,而栗雅芳又把給人家賠的那十萬退回來了,隐隐間,餘罪倒覺得這個富家女并不是那麽可惡。
“喂,您好。”餘罪躲在牆角,通上話了。
“餘罪……我求你個事。”栗雅芳慌亂地說。
“什麽報酬?”餘罪直接問。
“啊?你還沒問什麽事,就要報酬?你也太無恥了吧?”栗雅芳似乎生氣了,一出口馬上又改口道,“對不起……我都急糊塗了。”
“急什麽,還不是把爹丢了。”餘罪直接道。
“啊,你真知道……喂喂喂,那我爸現在……”栗雅芳驚喜道。
“沒事,很好,你放心。”餘罪安慰道。
“那他在哪兒,我找了幾個地方都沒見人。”栗雅芳焦急道。
“你别亂求人了,等我電話,我去幫你找找……等着啊。”餘罪安慰道。這時候,覺得那種報之以李的感覺還是蠻不錯的,特别是人家滿口說着謝謝謝謝。
這個小小的插曲讓餘罪改變方向,踱步走到了院子的西北角,廁所旁邊,那個關押小偷小摸小地痞的滞留地方。他從門縫裏看了看,栗老闆可不就在這兒。思忖了片刻,他把人打發離開,推門進去了……
自取其辱
對于超出常規的事,普通人總會有莫名的恐懼。
栗小堂是個普通人,最起碼和蹲過大獄的喬三旺、警察出身的平國棟相比,肯定是普通而又普通的人,哪怕是個有錢人。餘罪進去的時候,籠裏的栗老闆吃驚地看着他,緊張得站起來了。旁邊席地而睡的,不知道幹什麽偷雞摸狗的事被滞留在派出所的小痞子,順勢踹了他一腳,罵了一句,翻了個身又呼呼大睡上了。
栗老闆可不敢發飙了,抖索着幾步跑到鐵籠子邊,扶着鋼筋,使勁地咽着喉嚨,兩眼直凸地看着餘罪,半天憋了一句:“你……是來救我的?”
窮怕窘,富怕死,那是一點都沒錯啊,對于千金之軀、不坐垂堂的栗老闆,這個腌臜之地恐怕他做夢也不會有來過的經曆。餘罪瞥眼看看桌子上趴着、椅子上躺着的警員,給了個說話不方便的眼神。然後叫着拿鑰匙的警員,那警員瞌睡得有點迷糊,随手給了他。餘罪開了門,把老頭領出來,示意着,進了用于審訊的小隔間,關上門。老栗早緊張得不行了,直道:“小餘啊,你得救我出去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糊裏糊塗就給抓來了,東西手機都給扣了,到現在也不讓和家裏聯系,我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聚衆賭博倒真不是罪名,但分和誰賭了。喬三旺是秘密抓捕,同抓的人自然得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