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峰知道自己躺着中槍了,擔不擔都是他的責任,而且擔着比不擔的責任更大。經過半晌的考慮,他又開着車門,一言不發地下去了,許平秋提醒道:“王副廳啊,記者在等着采訪啊。”
門“嘭”地關上了,一個很憤怒的回答。
不過回答之後,許平秋看到了王少峰踱步向着橙色年華的大廳走去,特警簇擁着,一介紹總指揮來了,記者又是蜂擁而至。此時的王局,臉上憤怒已經換成了嚴肅和莊重。
一個精心準備、細緻偵查、針對我市黃賭毒的專項行動,在王局的發言中誕生了!
估計沒人看得出來,鏡頭前的王局,比那些損失慘重的幕後經營者還難受。
餘罪是匆匆從後門跑出樓的。十一時四十分,現場的處理已經接近了尾聲,涉案的重案隊和分局接了一部分,未涉案的順利交接到了110指揮中心和轄區派出所處理,他這個現場指揮的任務圓滿完成了。
出門時他心裏滿當當的全是幸災樂禍。有過稍有膈應的是,知道了王少峰的出現,這個龐大的行動戰果,光環估計又要籠罩上領導腦袋了。
出了門,上了車,車随即發動,許平秋回頭問道:“過了瘾了?”
“嗯。”餘罪得意道。
“舒服啦?”許平秋又問。
“爽!”餘罪道。
許平秋哈哈一笑道:“有句話叫得意忘形,千萬别犯了這個錯誤啊。”
“知道。”餘罪道,又問,“許處長,怎麽王局又出來了?”
“這有什麽稀罕,你捅的婁子你兜不住。我捅的婁子,我也兜不住,總得找人一起兜着吧?”許平秋笑道。餘罪想了想,一豎大拇指道:“這辦法好。”
“好在什麽地方?”許平秋笑着問。
“這是打臉的最高境界。”餘罪道,“就是讓他自己打自己的臉。”
“哈哈……這小子。”許平秋和餘罪相視大笑。
司機也笑了,一笑餘罪聽出這個一直沒說話的居然是任紅城,他驚訝道:“哇哇,任處您也來啦?”
“你可以忽視我的存在,呵呵,當我沒來過。”任紅城笑道。
“多虧老任啊……以後你多跟老任學學,别那麽沖動。”許平秋随意道。餘罪聯系老任的身份,猛然醒悟道:“哦,我明白了,你們早就針對橙色年華偵查了,這次隻是适逢其會對不對?”
“對,那是個滋生犯罪的溫床,不動它可以,不了解它就不對了。”許平秋淡然道。
人出名了再整他,豬養肥了再宰它,這點道理餘罪還是懂的,不管黑白,在行事上多少都透着陰謀詭計的味道,這件事他不敢多問,直接噤聲了。
車行不遠,許平秋又遞了一支煙,餘罪接着點上,知道還有事,許平秋出聲問道:“知道還要幹什麽?”
“窮追猛打,擴大戰果。”餘罪道。
“呵呵,對,怎麽幹我就不用教你了,期待除惡務盡可能難了點,可我們竭盡全力還是能做到的。橙色年華的監控記錄已經被收繳,牽涉的人員應該相當可觀,如果從喬三旺身上打開突破口,一定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能做到嗎?”許平秋沉聲問。
“能,滞留他四十八小時,差不多。”餘罪道。
“錯,時間頂多給你到天亮。對了,抓捕喬三旺的時候捎帶了人,同被抓捕的還有财政局一位副局長秦建功,緝虎營分局長平國棟,還有你早就認識的兩位,栗小堂、關澤嶽。”許平秋道。
“咝……”餘罪一吸涼氣,這才認識到老許不是一般的狠。
“緊張什麽,用的都是你的人。還是你會用人啊,他們什麽人也敢抓。”許平秋道。
哎喲,餘罪牙疼了,他調的那撥鄉警和縣刑警,到現在爲止,他都不知道許平秋怎麽會提前知道。本來就想着用這幫啥也不懂的鄉警們攪事,可沒想到許平秋借人去捅了更大的婁子。
“嘎!”車停了,餘罪一驚,許平秋問着:“還沒回答我呢,時間隻能給你到天亮,聚衆賭博的罪名可困不住這些人。千萬别讓這些人緩過這口氣來啊。”
“我知道。”餘罪牙疼地應了聲。這活兒,他還真不想借别人的手。
“去吧,他們被滞留在屈家莊派出所,暫時沒人知道。不過可能包不了多長時間。”許平秋道。他和任紅城兩人下了車,餘罪換上了駕駛位置,發動着車,油門踩到底,飙着走了。
“老隊長,你這是以毒攻毒哪。”任紅城看着車影,笑着道。
“希望他更毒一點。那幾位爺我可動不了。”許平秋不以爲然道。
不到一支煙的工夫,接人的車來了。兩人上了車,車上俨然是楊武彬總隊長在坐了,話沒多說,直駛市公安局。這麽大的行動,需要協調,需要後續處理,還需要公開發言,今夜估計想睡覺那是沒機會了……
餘罪趕到屈家莊派出所時,意外地發現,一輛通信指揮車泊在那兒。更意外的是,支援組全隊人馬,除了曹亞傑,都在。史清淮帶着隊已經開審了,進了派出所大門,趴在窗口看的李玫回身拉着他,小聲道:“可來了,抓了幾個大戶,頭疼了。”
細細一問,就是個聚衆賭博,誰把這當回事啊。秦建功副局長一直申明是誤會;平國棟根本不搭理這些人;栗小堂根本不在乎,商人沒身份,不怕丢面子;關澤嶽根本沒參賭,直叫冤呢;喬三旺還被看着,等待審呢。
兩人邊說邊進了所長辦,這裏被征用了。餘罪嚴重懷疑這個小派出所是許平秋早預謀好的,離市區二十一公裏,估計沒人想到幾個重要的嫌疑人全給藏這兒了。進門的時候,鼠标和俞峰靠着沙發打瞌睡了,他挨個踹了一腳,剛坐下肖夢琪已經回來了,直道:“這是個大麻煩啊,抓的是财政局的副局長。抓是好抓,放就難了。”
“是他麻煩,不是咱們麻煩,真要傳出來聚衆賭博,他這局長得被撸了吧?有這一件事,咱們就有主動權了,至于還和他說好話嗎?”餘罪道。
“哎,也對。”肖夢琪這麽反向思維一想,認可了。
“其他人怎麽樣?”餘罪問。
“我們就和秦建功接觸了下,他隻打麻将了,頂多夠得着治安管理處罰。平國棟吧,還沒訊問,緝虎營是個大分局,和其他科級分局不同,分局長是副處級别。”肖夢琪道。
“科級都不到的單位,抓了兩個處級領導,這算是亂套了。”李玫愕然道。
“他肯定不搭理咱們,這些當官的,除了紀檢委來人,其他人都不怕。”俞峰道,對于經濟案件深有體會。
“要不咱們摁住挨個揍一頓,我最恨這些貪官污吏。”标哥道。盡管他對于腐化的生活還是很向往的,但他照樣恨貪官。
這提議直接被肖夢琪翻着白眼拒絕了,她看到餘罪時,餘罪兩眼眯着,左右看看,估計路上已經有想法了。他左右手齊齊勾着指頭,一圈腦袋跟幾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不多會,好像達成共識了。李玫和俞峰兩位技術員跑着上了通信車,鼠标進了關押平國棟的房間開始胡扯了,肖夢琪把正和關澤嶽講政策的史清淮叫了出來,兩人耳語着什麽。
餘罪大搖大擺地進了滞留秦建功的房間,進門,鎖好。他看了看這個訊問室,面白無須、身材發福的秦副局長正頹廢地坐着,一見餘罪進來,像打了雞血般來精神了,叫嚣着:“你們是什麽警察?有這樣執法的嗎?粗暴抓人,還打人……我告訴你們,我要告你,我不管是誰,我要一告到底……”
喲,生氣了,此時餘罪才注意到,局座的臉上還有一個淡淡的手印,估計是哪個鄉警扇了他一耳光。餘罪按捺着想笑的沖動,一言不發,直等局座罵得沒勁了,他慢條斯理地合上根本沒準備用的記錄本,然後輕輕關掉了錄制的視頻,再然後,像做賊一樣,看看窗外,拉上了簾子。
“你要幹什麽?”秦局長像受驚的婦女防備色狼一般護着前胸。
“不幹什麽,秦副局長,現在是淩晨零點五十三分,沒人會再來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刑事偵查總隊人員,今晚行動我是現場指揮。坦白地說,我很同情您的遭遇,情況是這樣,抓捕喬三旺需要秘密審訊,所以把您幾個打麻将的都捎帶進來了。”餘罪輕描淡寫地說。
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秦建功緊張兮兮地看着餘罪,弱弱道:“那就應該放了我呀,放心,放了我,我誰也不告。”
“放你也不難,你的事現在由我處理……”餘罪聲音揶揄了,像是瞄着獵物一般,兩眼放着貪婪的光芒,然後放低了聲音道,“簡單點,五十萬,我當您根本沒來過。”
賤笑着的餘罪,開了一個宰人價。沒有最黑,隻有更黑,秦局長聽得牙齒一嗑,兩眼一凸,驚得差點從座位上撲到地上,然後睜着渾濁的兩眼,一千、一萬個不解地看着餘罪……
一窩蛇鼠
五十萬?公然索賄?
秦建功兩眼發滞,直勾勾看着餘罪,這個數字和這種事對于他都不陌生,可這個環境對于他太陌生了,陌生得他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餘罪在想着,這種人好對付,就像頭回進派出所的小混混,那種緊張而又期待的表情溢于言表。餘罪竭力地把自己的表情變得和藹、和藹,再和藹一點,很客氣但不低聲下氣,微笑但絕對不是谄媚的那種,他點了支煙幽幽道:“您是心疼錢,還是懷疑我沒有這個能力?”
“我哪有這麽多錢?”秦建功一撇嘴,不理會了。
“哦,那就算了。”餘罪臉一拉,公事公辦了。兩腳往桌上一搭,叼着煙,橫眉瞪眼訓着,“坐好,進派出所了不知道應該是什麽态度啊?”
這也太差勁了吧,秦建功氣得挪了挪身子,勉爲其難坐正了。
“從現場收繳的賭資一共有八萬六千多,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最少要對你們處以賭資十倍的罰款……你這屬于金額巨大的,我的處理意見是……拘留十五天,怎麽樣?”餘罪道。
秦建功一哆嗦,兩手一攔,緊張道:“别别……要不……”
餘罪沒吭聲,秦建功緊張兮兮地說:“要不多罰點……我馬上交了,你們放了我,别……别……”
“别通知單位?!”餘罪道。
“哎……對……對……”秦建功擦着額頭的冷汗,好歹一局長,這人可丢不起,而且這恐怕不會光是個丢人的事。
“哦,明白了,你這錢是甯給國家,不給警察……那就對不起了啊,秦局座,待着吧,明兒交了罰款,我親自把你送進拘留所,後果自負啊。”餘罪一收腿,做勢起身,一站起來,緊張得秦建功也站起了,嘴皮子哆嗦着:“那……那……警察同志……你……這個……這樣,你幫我一回,我回頭定謝你。”
“男人說話算數,母豬都能上樹;領導說話算數,樹上能長母豬。拿這話打發我?”餘罪翻着白眼,一指凳子,“坐好。”
秦建功驚得坐定,餘罪慢慢湊上來問道:“秦局,是不是覺得,和你在一起打麻将的是個分局長,而且還是個副處級,很有能量的公安幹部,你就沒事了?”
秦建功眼皮子一跳,不敢肯定,不過表情肯定洩露心迹了。餘罪又道:“我要是告訴你,平國棟這次要倒台,你信不?”
秦建功一愣,愕然地看着餘罪。肯定不信。
“我要是告訴你,橙色年華因爲涉及非法經營今天晚上被端了,你也不信喽。”餘罪又道。
秦建功愣得牙齒直磕巴,愕然的表情僵在臉上,那是寫着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哪。
“哎,您這消息太閉塞了啊。”餘罪掏着準備好的東西,支援組的警務工具——三防小平闆,播了一段視頻,查抄橙色年華的視頻,大批的特警湧入,嘈雜的現場,還有作爲現場指揮的餘罪本人……四十秒的視頻,眨眼間秦副局長臉上汗珠滾滾,面皮慘白得吓人。
“我們是廳裏直屬的警力……你的事可大可小,和喬三旺這類涉黑分子沾上邊,你這國家幹部是不是當不下去了?就不沾邊,這聚衆賭博,又這麽大金額,你這幹部也幹不成了……現在别說你這一市的副局,就我們上個副科也得花幾萬吧?五十萬是打折價了……好了,安生待着,不自救可沒人救哦。”餘罪扔了煙頭,背着手,走了。
“别走……警察同志救救我……”秦局又站起來了,臉上悲戚得如喪考妣,痛不欲生地看着餘罪,就差納頭拜幾拜了。
“那你應該懂規矩啊,平白無故,誰給你擔這個責任啊。我就不信,平時有人找你辦事,空着兩手就找你去了?”餘罪平靜道,愈發地像一位手握重權的大人物了。
“我……我……可這麽晚了,我怎麽給你啊……再說我……”秦建功眼光閃爍着,有點緊張,又有點不确定。
“呵呵,那請坐。”餘罪示意秦建功坐好,他慢慢地從褲兜裏摸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卡片機,放在桌上,往前移了移,微笑着,以大家都懂的口吻道,“我不挑剔的,現金可以,轉賬也能接受,不過時間必須在天亮之前讓我拿到,否則我隻能對不起了……你可以通過這部手機聯系,放心,我們兩人的事,不會有第三個知道的。”
“我……我怎麽相信你?”秦建功動搖了。
“我保證在天亮之前,沒有人來煩你……既然再沒有人了,你還能相信誰?”餘罪表情笃定地,讓秦建功别無選擇了。停了半晌,餘罪征詢地問,“成交嗎?”
秦建功點點頭,沒吭聲,餘罪卻是貪婪地問着:“現金?還是轉賬?”
“現金。”秦建功吐字幾不可聞。這倒吓了餘罪一跳,沒想到這貨大半夜還真能搞出現金來。他笑了笑說:“時間你定,取錢的地點也由你定,任何方式我不介意,隻要拿到錢……這個可以吧?”
秦建功點點頭,餘罪很客氣地把卡片機往他身前推了推,慢慢地起身,走到門口回頭,卻發現秦建功警惕地盯着他,餘罪笑着道:“對了,秦局……還有件小事麻煩您。”
“你、你……你不能變卦啊。”秦建功吓了一跳。
“不是變卦,其他事……平國棟現在已經被控制了,他和喬三旺的私交不錯?”餘罪問。
“嗯,不錯。具體我不太清楚。”秦建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