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罪無言以對了,點點頭:“是!”
“我他媽真想扇你。”許平秋氣得一揚手。餘罪側着臉,一動未動,根本不懼。瞬間許平秋又收回了手,呵呵幹笑了兩聲:“有種,現在的年輕人像你這麽有種的,都快絕種了……辦一件兩件蠢事可以理解,不過這蠢到不要命的份上,讓人怎麽理解你呀?”
“我沒有指望誰理解,我要個結果就行,人活着不能那口氣憋着吧?讓人黑上我一把,然後我再低頭認罪去?”餘罪道。這意氣之争,争得似乎有點過頭了。
“如果不攔着你,你還準備幹什麽?準備争出個什麽結果?”許平秋問。
“沒了……差不多吓唬吓唬就行了。”餘罪道。
“真沒了?”許平秋問。
“真沒了。”餘罪道。
許平秋毫無征兆地一湊,臉幾乎湊到了餘罪的眼睛上,驚得餘罪往後一躲,然後老許一撥拉他腦袋道:“胡扯,要沒了,羊頭崖鄉的鄉警、縣裏刑警怎麽無聲無息來市裏了,我算算……來了有二十多個人啊,袁亮帶的隊。哎,我說你可以啊,比崔廳還厲害,跨區調警力這麽迅速?”
“哎喲!”餘罪一拍腦瓜子,苦也,最陰狠的一招被許平秋識破了,那所有的想法都是付諸東流了。
“你别自以爲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說說,你把他們弄到市區,準備幹什麽?”許平秋追問着,口氣漸冷了。
“什麽也沒幹,什麽也不準備幹,吃吃飯、叙叙舊不行呀?”餘罪道。現在沒發生的事,自然還好搪塞。
“恐怕不是吧,我猜呀,或者是直接針對關澤嶽,或者是直接針對橙色年華的某些人,抓個現行,堂而皇之把事情往大處捅……應該是這樣,就抓不到現行,也可以給他們制造嫌疑,對不對,餘警官?能告訴我是什麽辦法嗎?”許平秋側頭問。餘罪一隻手讪讪地遮着臉,羞澀了。
其實都是這個理,在陰暗的思維方面,兩個人相差無幾。
“人一個啊,敢做都不敢當。”許平秋不入眼道。
這句話卻是刺激到餘罪了,他哼了哼反駁着:“有什麽不敢當的,夜總會那個黃賭毒的地方,還需要針對某些人嗎?一竿子捅進去就是一個馬蜂窩,隻要敢捅,那黑窩就得亂。”
“然後你怎麽亂中取利?”許平秋好奇地問。
“一亂就是樹倒猢狲散,一分散就好對付了,派出所都收拾得了他們。”餘罪道。
許平秋愕然聽着,看着餘罪不屑的表情,然後呵呵笑着,笑得渾身直顫。笑了半天,一瞪眼,然後毫無征兆,甩手“吧唧”一聲。餘罪捂着後腦“哎喲”一聲,火了,一把揪着許平秋的領子,揚手要還……還好,關鍵時候刹住車了,沒敢還回去。
“你個蠢貨呀。”許平秋一把把他推開,整整衣領道,“沖你剛才這過激表現,就必輸無疑,你那樣做,就不是害你一個人了。”
“哼。”餘罪擰着脖子,轉頭不理。
“我知道你不服氣,也知道你在争一口氣,可這氣能這麽争麽?你這是幹什麽?你綁架了兄弟和戰友對你的信任,爲了你的一點點個人意氣之争,把他們都置于險地?你覺得你這是義氣?!簡直是卑鄙。”許平秋呵斥着,是真生氣了。
“那我們怎麽辦?老曹人财兩空,然後還得忍氣吞聲;我們就喝個酒叫個妞,回頭還得被開了?兄弟們拼死拼活幾個月抓回嫌疑人來,誰朝組織伸過手啊?别以爲我不知道啊,那橙色年華裏面有内部人撐腰,轄區緝虎營分局有問題,上次車行的事也是他們出警,我就不知道我他媽惹誰了,都把我往死裏整。”餘罪憤然道。也摸到點邊角了,隻是位置不夠高,看不到全貌而已。
能看到這個層面已經讓許平秋覺得不簡單了,他歎了口氣道:“你既然知道有内部人撐腰,就不應該這麽沖動和盲目。這個關系網可能比你想象的大,可能不是單單針對你,可能所有和你有聯系的内部人,都因此被置于兩難的境地了。”
“沒那麽玄乎吧?”餘罪這倒認真了。
“你可以往最壞處想……我可以告訴你,市局督察已經進駐三大隊、重案隊以及杏花分局,正在詢問下午非法出警的事,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會拿到一手資料。你指使的這起恐吓商人、打砸倉庫的事,會受到嚴肅處理……别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你們出入娛樂場所,不到十個小時,事情調查結果已經放在省廳紀律整頓會議桌上了……我剛剛得到的消息是,省廳督察今晚就等在總隊和你的宿舍了。外面的事是,緝虎營分局也已經加入其中,據說橙色年華強哥也揚言了,說關澤嶽是他兄弟,要替兄弟出口氣,開出賞格一萬找你。”
餘罪聽着,呼吸漸重,臉上不自然地痙攣。從小到大的婁子,這一次最大,甚至到現在他都不清楚有多大,不過肯定的是,恐怕這一次他兜不住了,碰上黑白追殺的事了。
“大不了就魚死網破。”餘罪惡狠狠道。
“你還是沒明白,恐怕你不會有和他們鬥的資格,督察的出面就是解除你的武裝。今天下午,所有支持你的警察可能這一時間,都或多或少接到警告或者訊問,誰還敢再跟上你胡來……現在隻要找到你的下落,馬上面臨的就是被隔離、審查,然後等着一個除名的結果。等你脫了這身警服,那你就得去面對那些見不得光的人和事了……你認爲,你一個人能挑了橙色年華豢養的黑勢力?”許平秋淡淡道。後果已經點得很清楚了,脫了警服,趕出五原,不追殺你都是輕的。
“你費這麽多口舌告訴我,想讓我幹什麽?告訴你,想設計個開除,再秘密征召進特勤,我不幹。”餘罪道,危急的時候,還沒有放松警惕。
“你不像個怕死的,怎麽總是反感特勤呢?”許平秋不解了。
“我不怕,也不是反感。”餘罪道。
“那是什麽?”許平秋問。
“我是覺得他們挺可憐,不管幹了多大的事,不管作出了多大的犧牲,都得那麽藏着掖着活着,我替他們不值。”餘罪道,一時間想起了老郭,鼻子酸酸的。
“是啊,所有想當個好人的警察,都很可憐。”許平秋道。
“你不用勸我,我不接受。”餘罪道。看着許平秋諱莫如深的表情,他突然靈光一現說,“你把我隔離出來,是不是吓唬我?這麽大的機關,反應哪有那麽快?”
許平秋不說話了,掏着手機,遞給餘罪道:“你打電話自己求證一下,重案隊、三隊、杏花分局、平陽路反扒大隊,還有你工作過的縣刑警隊……”
餘罪不相信地接過手機,撥着号,低着頭,喂喂了幾聲,然後……靜默了,死一般的靜默。隻能聽到越野車大功率發動機的吼聲,隻能看到車窗外不斷掠過的夜景。那夜景,在視線中是支離破碎的景物,都是黑色的,無法分辨。
放下電話時,孫天鳴歎了口氣,有點郁悶了。
晚上八點半了,督察在這兒待了兩個多小時了,根本沒走的意思。審訊室被他們征用了,包括他這個隊長也被限制在辦公室裏,雖然沒有限制和外面聯絡,可和限制自由已經沒有什麽區别了。
督察是警中警,警察中的警察,查的就是警察,孫天鳴自問今天的事實在是理虧,說話站不直腰哪。他有點後悔,要是沒聽餘罪胡扯多好,要是沒派警力去華泰物流多好,甚至于根本沒有把人帶回刑警隊,那會更好。這後悔藥沒地方買去啊,動用了四台警車、十餘警力,抓回來了十幾個人,隻要再往細裏查一查,真相很快就會浮出水面的。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這些跟着他摸爬滾打的兄弟們都牽扯進來了。刑警隊可不是什麽好營生,掙不了多少錢還得冒着風險,所依仗的就是這些底層的兄弟那點血性。就因爲這事把人牽扯進去受個處分、降級降薪,更嚴重點趕出警隊,任何一種料想變成現實,孫天鳴知道自己這個隊長,恐怕當不下去了。
對,肯定當不下去了,隻要查到真相,他這個副科級别的小隊長,根本負不起這個責任。
正心煩意亂地想着,隊部吵吵嚷嚷地亂起來了。他驚聲起立,扣着帽子往門外奔,被看門的攔住了,孫天鳴客氣地說:“兄弟,都是當差的,沒必要這樣吧?”
“例行公事。對不起了,孫隊長。”對方道,沒有通融的意思。
“那這是……”孫天鳴聽到了有人争執,伸頭看時,有個隊員喊着:“孫隊,他們要帶我們走,也不說去哪兒。”
壞了,要帶回市局審了。要在本隊,肯定是咬死了鐵闆一塊,可要帶走一分散,各個擊破,孫天鳴知道,那就無法善終了。他焦慮地看着,咬牙切齒地握着拳頭,這股子悶氣就是噴不出來。
“請吧……玩得不錯啊。我看你們三隊都黑透了。”一位督察道。
這個人孫天鳴認識,趙新雷,督察處的外勤組長。說不上話,這督察都是市局的近衛警,出門就比别人高一階。
“别拉我,你放手。”有位刑警火了,打掉了督察扶着他肩膀的手。
“就是啊,你們憑什麽帶走我們?有證據麽?”
“我不能跟你走,我們隊長不發話,我們不走……”
眼看着要走,有刑警開始質疑了,這事雖然不怎麽光彩,可也不至于被督察隔離吧?長年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他們,從來者不善的督察眼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是那種你抓錯人了要被整的前奏,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喲,還擺譜是吧,不協助調查也行,信不信我現在撕了你們的帽檐。”督察領隊趙新雷撇着嘴道,不屑地看着這些基層刑警。
僵持着,有刑警咬咬牙,歎了口氣,準備上車了。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人真是有點賤性啊。”趙新雷道。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正上車的那位火了,被他們問了兩個小時重複的問題,早憋不住了。
“我說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怎麽?想朝我來一拳?那來呀?”趙新雷眼瞥着,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他媽……”那刑警揚手就來,後面的“喂喂喂”,攔腰的、拽胳膊的、抱人的,死拉着拽下了。
“都帶走。”趙新雷吼了句,火了。督察成隊圍着肇事刑警,一人揪一個,刑警也亂了,推搡着、叫罵着,眼看着一觸即發。趙新雷可從來沒有遇過到敢抗拒督察調查的警員,他上前揪住剛才發飙的那位,一擰胳膊,一個倒剪,吼着:“铐上,我看誰敢動!”
“嚓嚓”铐上了一個,不料逼得急反得兇,一堆刑警圍着他,這人橫眉瞪眼,叫嚣着“憑什麽抓人”。趙新雷吼着:“就憑老子是督察,抓的就是你。”衆刑警吼着:“有種你把我們全抓了試試。”趙新雷火了:“今天還就把你們全抓了。”
就在督察們情急之下,都拎出手铐的時候,孫天鳴動了。他無法坐視了,大踏步出門,兩個看他的人剛一擋,卻見他悍然一個肘拳加膝撞,打得這兩個細皮嫩肉的督察痛不欲生地彎下腰了,奔出了辦公室,挾着憤意,氣勢洶洶地吼着:“住手!都住手!”
“三隊,全隊集合。”
他吼着,早看不下眼的刑警從樓道裏,從預審室裏,從宿舍裏,黑影幢幢地奔出來了。趙新雷一見情急了,他反倒有點心虛了,指着孫天鳴道:“孫天鳴,你想幹什麽?”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孫天鳴瞪着眼,爆發了。
“你們違規出警,威脅商人,縱容打砸,還有理了?知道不知道什麽叫違法亂紀?”趙新雷針鋒相對,衆督察馬上集結成一片了。
“呸,少給老子講違法亂紀,關澤嶽他什麽人你以爲我不知道,來這條街上開公司黑了不止一個人,每次進局子,前腳進後腳出……他欺負别人沒事,今天受了一點欺負,你們就給他出頭來了。”孫天鳴把内幕曝出來了。
“胡說,我們是奉市局的命令。”趙新雷駁斥着。
“滾了你媽的,從案發到你們出現不到一個小時,你哄鬼呀。還跟我講違法亂紀……我問你,督察的工作條例知道不知道?你問出什麽真憑實據來了,就要帶人走?”孫天鳴咄咄逼人,問上來了。
這有點越界了,不過是上級催辦,下級拼命辦而已,沒想到被孫天鳴揪住小辮了。趙新雷不屑道:“王局的命令,連你也要帶走。”
“你試試……公安局姓公,不姓王,沖你這句假傳命令的話,老子就能把你拘了。”孫天鳴罵着,這是真話,但不符合督察工作的條例。王局肯定說了,但肯定不會簽這個命令。
“你敢。”趙新雷要摸手機了。
“就這點本事啊?”孫天鳴不屑地看着,挖苦道,“趙新雷,别以爲老子不知道你的出身,基層一年都沒混夠就進督察裏,吃你爹老本的貨,想騎到我們這些拼命的兄弟們頭上,你配嗎?三隊每年傷殘十幾例,全隊每年大小立功十幾次,你他媽居然說我們這兒是黑窩。”
他一字一頓說着,一步一步緊逼着,趙新雷一步一步後退了。此時他才發現,這些養尊處優的督察隊伍和刑警的差距有多遠,那人像兩眼噴火,如怒目金剛一般,讓他心生寒意。步步後退,退到車邊,退無可退的時候,他強自提着勇氣說着:“孫天鳴,你想幹什麽?”
“問得好,你不說老子黑嗎,那就黑給你看!”孫天鳴吼着,環伺一周,對着朝夕相處的隊員吼着,“把他們全铐起來,查就查,把關澤嶽幾次案底全翻出來,看看誰是黑的、誰在違法亂紀。”
命令下時,群起攻之,早看督察不順眼的刑警們一擁而上,擰着、摁着、撲倒着、壓制着,十位督察轉眼被打上了铐子,被塞進了一個狹小的審訊室……
亂了,支隊得到這個消息後,緊急調撥直屬的警衛,風馳電掣趕往三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