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明覺得自己站在正确的一方,史清淮仍然被餘罪的話說得有點臉紅。餘罪直視上來的時候,他有點難堪了,那隻擋着的胳膊,被餘罪輕輕撥拉,讓開了。這個阻攔,一點力量也沒有。
三人出去了,肖夢琪遲疑了一下,追着跑來了。
李玫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氣喘籲籲追着:“等等我,算我一個。我也憋了很久了,老曹也太窩囊了,咱們替他出口氣去。”
事情是越描越亂,史清淮看着氣勢洶洶走的幾個人,他這心裏真叫一個五味翻騰。作爲剛提拔的副政委,他在職場可謂春風得意,可作爲這個支援小組的組長,從來都沒有找到過點成就感。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前腳剛走,省廳督察處派人來了,要找肇事者正式談話。直到現在爲止,許處長一直靜默着,一句話也不說,看到督察出示的有關某人摸陪酒女胸部及大腿的調查記錄時,史清淮的頭“嗡”地大了……
狼子野心
從橙色年華KTV出來,已經過了午時了。強哥殷勤地邀着兩位刑警吃飯,毫無疑問,肯定是被拒絕了。不過他也沒想真請,直把兩位送上車,然後看着車背影,“呸”了一口氣,嚣張地罵着:“什麽玩意兒?刨老子的底。”
罵了句,撥着電話,接通了,他對着話筒講着:“喬哥,又有什麽二隊來問了……我什麽也沒說,我知道……我口風嚴着呢。他們沒問什麽,想排查這裏的監控,被我擋回去了。”
挂了電話,他臉上溢着幾分得意的表情。進了KTV,又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車裏的邵萬戈可是有點無奈了。這個強哥原名甯國強,有傷害案底,蹲過幾年大獄,可誰知搖身一變,現在倒成了橙色年華的門市經理了。不用說,這是個鎮場子的人,但恰恰難纏的也就是這種滾刀肉,油鹽不進,特别是警察慣用的那種詐唬手段,你根本用不上。
“這次,恐怕是不好辦了啊。”邵萬戈尋思着,他在找着對方的漏洞。
“跨區呀……要這兒有個殺人放火的案子,咱們還能有個借口介入。”指導李傑笑着道。
“這屬于哪個區?”邵萬戈問。
“緝虎營分局,刑偵七大隊,還有治安三隊,轄區有六個派出所。”李傑說出了這裏的警務單位,邵萬戈想想在此其中有沒有熟人。指導員早看出他的思路來了,笑着提醒道:“你最好别找這些警務單位,我估計他們比我們和這些單位的聯系還要緊密。”
邵萬戈嘴唇一動,笑了。彼此都明白,水至清則無魚,可既然有這麽多魚,肯定夠渾的了。而且橙色年華的背景深厚,幾次掃黃打非都沒有觸及,不管是外行内行,人家都忍不住要猜測一番了。
倒視鏡裏,邵萬戈又看了一眼裝飾得金碧輝煌的夜總會,整幢樓在陽光下閃着耀眼反光。他的眼睛仿佛被灼痛了一下似的,收回了視線,随意道:“指導員,這背後有什麽說道?”
“老闆姓喬,叫喬三旺……還記得九十年代打黑給斃了的馮四麽?”
“有印象,涉及黑社會組織罪。”
“喬三旺是馮四的小兄弟,因爲那事蹲了七八年,等出來後雖然物是人非,可威名仍在啊。鼓搗着就鼓搗到這麽大了,應該不是他一個人的生意,暗股和幹股,那就無從知道了。”
“又是老一套啊。官警黑惡攪一塊,禍害一方啊,這黑窩早該給端了啊。”
“呵呵……邵隊,您怎麽也講這種沒有法制觀念的話呀?”
李傑笑了,他知道邵萬戈疾惡如仇的脾氣。不過還好,現在收斂多了,而且二隊在許平秋任隊長的時候就有過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就案說案,不越權,不越位。因爲隻有這樣才能保持一支隊伍,不會因爲一個人的好惡而影響整個隊伍。
可這一次,老隊長似乎要越權越位了。邵萬戈想了想道:“指導員,你說老隊長什麽意思?要保這三個貨,也不是沒辦法,直接一句秘密警務不就得了。”
“沒那麽簡單,有人已經搶在他知道之前挂上内網了,大小單位都知道這事了,現在解釋,隻會越抹越黑。”李傑搖搖頭。
“那除了這條路,可就沒什麽辦法了。就是再輕的處罰,也得來個記大過降職吧?”邵萬戈道。他知道那樣的話,基本就把一個人的職業前途給毀了。何況這一次,可能比想象中嚴重。
“我覺得這件事,不是針對他們幾個。如果說一開始是,知道他們三人身份的時候,現在也有點變味了。你沒注意到,内網上的措辭多嚴厲嗎?”李傑道。
說到此處時,邵萬戈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中間的事一點就通。不過一遇到這種事,立時又讓他覺得意興索然了,他歎道:“真沒意思啊,警力和精力,都耗在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上了。自己人之間總是過不去。”
“那沒辦法,老隊長雖然從來不拉幫結派,可聚在他麾下的草根,比如你我,無形中已經成了最大的一派了,他就不想鬥,可别人把他當對手啊,呵呵。”李傑笑道。
體制内久了,這些事聽得多了,也真沒什麽意思。邵萬戈撥通了許平秋的電話,寥寥彙報着,大緻這兒的人員構成以及接觸的發現,主題就一句話:對方嘴很牢,而且有恃無恐。
說到這裏就挂了。有些事不需要說,老隊長幹了一輩子刑警,底層這些小把戲,逃不過他的眼睛。
隻是邵萬戈還是免不了有點擔心,這種事輕了不起作用,重了又怕引起混亂。畢竟現在和諧是大勢,真捅出來,對誰也不好不是?
“哎,真沒意思,多少案子還懸着挂着呢,自己人鬥起來一個比一個來勁。”
邵萬戈一靠椅背,閉目養神了。這事,他很反感,就想幫老隊長,也無處出力……
下午三時,省廳臨時召開了紀律整頓會議。各部、室、處大員,都接到了通知。
崔廳長不在本市,外出交流學習,會議是由副廳兼五原市公安局局長王少峰主持的。會議的氣氛很凝重,主題就是部裏剛頒布的警察七不準條例,實例自然是三個警員夜總會買醉召陪酒女的事。王副廳在會上義正詞嚴地譴責了這種傷風敗俗的行徑,這可是有證有據的,市局和省廳兩處督察已經對事情進行了深入的調查。
那訊問的影印件傳閱的時候,看慣了公文格式的大員們,看到“摸咪咪”“摸大腿”之類的字眼,不時地瞟着臉黑裏透紅的許平秋。
“許處長,對這個事啊,您怎麽看?”王少峰講完了紀律,把話題引到許平秋身上了。
許平秋爲難地一吧唧嘴,手摩挲着下巴,不用看,對着這麽多同仁也有點難堪呀。他清清嗓子道:“出了這種事,我沒什麽說的,該降職降職,該除名除名,絕對不能讓這種害群之馬留在我們的隊伍中。”
王少峰微微一笑,儒雅地端着茶杯,輕輕地吹吹茶面,呷了口。眼睛沒有看許平秋。
作爲下一級,許平秋知道這個分量還不夠,繼續道:“作爲負責刑事偵查的主辦人,我對此負領導責任。我們正在研究處理方案,随後會向廳黨委作一份自查和整頓報告。”
“好,希望各單位都開始嚴格自查自糾,遇到這種事絕對不能姑息遷就……散會。”
王少峰頓了頓茶杯,起身離席了,秘書緊跟着,把領導的筆記和水杯拿好。
一席省廳大員,都看着臉陰郁得可怕的許平秋,一個接一個,默然無聲地離座。不一會兒,偌大的會議空空蕩蕩,隻剩下了許平秋一人。
有一股子莫名的邪火充塞在胸間,無處可洩,即便是到了如此的位置,不如意的事也總是十之八九。這種難堪更甚于對犯罪分子無計可施的那種煎熬。一件事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裏,從基層能直達省廳會議桌上,他從同仁的眼睛已經看出來了,他自己已經到了槍口下、準星裏。
進?!
還是退?!
進一步,千夫所指,倚天絕壁。
退一步,相安無事,海闊天空。
他冷靜地思忖着,毫無征兆地起身,拿起影印件撕了個粉碎,然後“啪”地摔了茶杯,背着手,氣沖沖地下樓。連辦公室也沒有進,叫來了車,直驅特警總隊。
下一刻,剛見面的楊武彬總隊長笑得開始哆嗦了。幾次要平複情緒,可拿着水杯的手都在抖。實在忍不住哪,你說鐵警隊伍裏出了個花花警,可不得讓楊總隊長笑掉大牙。
“笑夠了沒有?老楊别給我嘚瑟啊,哭臉的時候知道求我,我有事了,你看笑話啊。”許平秋憤憤道。
“老兄弟,這事實在笑味太足啊,我憋不住啊……”楊武彬剛憋住,又樂了。
樂了好大一會兒,他才道:“這個事沒治,這小辮被人揪得太實了,就想說句好話,也張不開嘴呀。對了,你們準備怎麽處理?”
“能怎麽處理,實在沒辦法……全開了吧。”許平秋斬釘截鐵道。
“喲,那太嚴重了吧?”老楊吓了一跳。
“哦,你也可惜?”許平秋眯着眼觀察着。
“那可不。”楊武彬表情嚴肅了,直道,“咱不偏不袒地講啊,雖然他們一身毛病,可辦案一點含糊都沒有,在這兒熬的幾天幾宿,我就看出來了,這是真心幹工作的人……壓力這麽大,買個醉喝個酒正常,我們特警隊這些小子,喝多了瘋勁上來,打得頭破血流的都有……這不叫個什麽事啊,是不是有人背後鼓搗啊?”
“當然有了。”許平秋無奈道。
“喲,那我就幫不上你了。您老這風頭,太招人嫉妒了啊。臨老了,快退了,又開始發飙了,連下大案,部裏都驚動了,搶走了多少年輕幹部的光環哪,哈哈。”楊武彬開着玩笑道。
“少廢話……找你幫忙來了啊,隻有你能幫上我了,老楊你要敢說不字,我非在背後打你黑槍。”許平秋道。楊武彬吓了一跳:“老許,刑警不能這麽黑吧,黑到我頭上來了?那你說,幫什麽?口氣這麽嚴重?”
“要人,給調個特警中隊。”許平秋臉上的肉顫了顫,掠過一絲狠厲。
“哦喲……你還是打我黑槍吧。”楊總隊長給吓住了,肯定不答應。看許平秋不依不饒的樣子,老楊苦口婆心解釋着:“老許,從長計議,調特警除非危急情況,而且需要政法委書記的命令……崔廳不在這兒才幾天,你們不能真刀真槍幹上吧?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你以爲‘文革’武鬥啊。”
“崔廳那兒我能交代了,而且我給你個借口……就看你敢不敢給我人了。……老楊,你我都沒幾年幹頭了,你數數你幹了些什麽,護過駕、保過航、截過訪,淨是些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事。等有一天你從這個位置上退了,我懷疑你有點沒臉數數自己的履曆,難道就不想給自己留個好名聲?”
許平秋看着楊武彬,似笑非笑,老楊被許平秋說得有點老臉泛紅。他看着許平秋,許平秋好像成竹已經在胸,又好像因爲這一時的意氣之争,已經出離憤怒,要破釜沉舟了。
進,還是退。楊武彬知道許平秋要幹什麽,可那事,實在讓他躊躇。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四個小時過去了……
聽到車停在樓下的聲音時,俞峰都快睡着了,問着餘罪:“應該回來了吧?”
“反正不回來咱就不走。”餘罪無所謂道,看看時間,下午五點多了,足足等了四個多小時。
這事不招人待見啊,鼠标眼珠子轉悠了下,沒吭聲。這郁悶的四個小時說了不少,結果這三個人都有難言之隐哪。敢情是昨晚趁醉,要找這個第三者談判,對方倒也爽利,約好到橙色年華夜總會見面,餘罪和俞峰硬拖着曹亞傑,這事反正是要個了結,大不了兄弟們幫你揍他一頓出出氣。于是到了橙色年華,可誰知道直接就掉茅坑裏,轉眼就沾了一身屎(事)。
對了,對方叫關澤嶽,不知道什麽背景,據說來頭不小。這恐怕也是曹亞傑郁悶的原因,人家坑了你,白坑了。而且又把兄弟倆牽涉進來了,他現在已經無顔再面對了。俞峰和餘罪同樣郁悶,這不聲不響就被坑了,而且還說不出口來,那股子難受勁兒,憋得真有想捅人的沖動了。
“你們别沖動啊,沖動是魔鬼。”鼠标提醒着餘罪。餘罪看着身處的這間簡陋的辦公室,小二層樓,位于環東路,華泰物流公司。樓下就是大院子兼倉庫,有幾畝地大小,進出忙忙碌碌的有十幾号工人,他把玩着手機,不屑道:“就他,分量還不夠讓我沖動。”
攤子不小,起碼比老曹那千裏眼公司大得多。看來前女友确實是攀上高枝了,有恃無恐啊。
說話着門開了,一個年屆三旬,頗有成熟以及成功人士派頭的男人進來了。一看這情景,茫然道:“幾位是……”
“昨晚打過電話。”餘罪道。他站在窗邊,看着這個人,中等個子,西裝革履,面白發亮,和所有的衣冠禽獸沒什麽兩樣。這不,裝着不認識,然後一拍額頭:“哦,想起來了,是曹亞傑的同事吧……昨晚給你們預訂了位置,本來已經火急火燎趕着去了,誰知道半路車抛錨,等我去了,你們已經走了。對不起啊……實在對不起……坐坐……小雨,拿幾瓶飲料來……”
招待頗是殷勤,不過看人家眉間的笑意,明顯是逗你玩呢。幾聽飲料一放,門關上時,這個關經理看看來者不善的幾位,笑着道:“各位……我和老曹之間是私人的事,而且是男女私情的事,我……我實在想不通啊,你說,您幾位摻和進來,這叫什麽事嘛!”
“本來就是件小事,可你有點太下作了,撬了人家女人也罷了,把财産也吞了?”餘罪道。
“你說這話得有證據啊?話不能胡說啊。”關澤嶽火了。